放眼望去，從人群中走出一個身材健碩的男人。由淡色的胡渣判斷，他大概和哈克一樣年紀，顯得成熟而老練，幾絲皺紋飽經風霜。

羅寧瞇了瞇眼——男人確實和尤彌爾有點神似。

喬伊身穿暗紅色袍服，手持一柄劈柴用的斧頭，走路的姿勢一邊高一邊低。

吉芙拉剛想開口制止，卻被她旁邊的阿曼婆婆搶了話：“哈克啊，下手別太重啊。”

老婦人降低音量：“世界變成這樣，族人們都不容易。”

吉芙拉抿了下嘴唇，望著這邊，緘口不語。

看來阿曼婆婆比她更有話語權。

“哈克。”喬伊走到哈克身旁，直面羅寧。

似乎是聽見阿曼婆婆撐腰，哈克神色更加得意，看著獸皮箱子的樣子勢在必得：“把箱子留下，你們可以滾了！否則，喬伊的斧頭可不會像我這么友善！”

“喬伊？”羅寧饒有意味打量喬伊。

這副輕視態度終于將哈克惹怒。

哈克抹了把光頭，冷笑道：“喬伊，你聽到阿曼婆婆說的話了，下手別太重！”

呼——！

斧頭輕飄飄的往這邊揮來，正對羅寧的胸口！

只不過它力道軟綿綿的，速度也很慢——與其說是攻擊，更像是喬伊的恐嚇和試探。

如果羅寧躲開，那就避免一場爭斗；如果羅寧還手，那就各憑本事。

“你看起來比禿頭友善。”羅寧臉上仍舊掛著笑意，一手揮動尖矛輕輕將斧刃擋開，另一手示意安德莉亞呆在身后。

喬伊緊盯著羅寧的眼睛，好像輕輕嘆了口氣，握緊斧柄，嗓音低沉：“你確定？”

“我很榮幸。”羅寧抬起眉梢，意有所指：“能跟軍隊出來的人較量。”

這話一出，喬伊藍色的眼眸透出銳利的光。

他緊閉滄桑的嘴唇，沉默地舉起斧頭砍來！

從對方動作起勢的瞬間，羅寧就判斷出這次一擊必定雷霆萬鈞！他當下也不及思考為何對方忽然就動起手來，只是謹慎地斜插尖矛，將斧刃帶偏。

兩把兵器摩擦發出“呲”的刺耳聲響，惹得周圍人們起渾身雞皮疙瘩。

喬伊似乎沒想到自己會揮偏，愣了一下。

安德莉亞也換了副表情盯著羅寧的背影——對方的攻擊力道如此之大，可羅寧卻能冷靜找準防御角度，以最小的力量輕松化解——換做以前，他絕做不出這種動作。

他在“荊棘之路”中經歷了什么？

“所以你確實來自弗斯坦斯？”羅寧仍舊站在原地，斜眼看喬伊。

“呃呀！”

對方二話不說，雙手掄起斧頭由側方奮力劈砍來！

羅寧口中嘀咕“怎么反應這么大”的同時，腳下站穩，側手將尖矛豎舉。

鏗！！！

完全甩起來的斧頭竟然生生停住，被羅寧單手用尖矛攔在半空。

金屬碰撞爆發的巨大響動令哈克忍不住后退了幾步，本能生怕被誤殺。

他面露驚恐，抽動嘴角看向喬伊——如果不是善戰的喬伊，舒亞族人根本無法從帝國軍的追擊中逃脫——可此時這位勇者的攻擊卻被人輕易攔下！

喬伊瞪大眼睛：“你是誰？”

“你覺得呢？”羅寧保持微笑：“如果沒記錯的話，你的故鄉有座山叫……圣殿山？”

喬伊額頭垂下兩縷發白的頭發，神色發愣：“你到底是誰？”

他將斧頭垂下，斧刃上有一道新鮮的缺口，而羅寧手中尖矛仍完好無損。

“我想你應該更擅長使軍隊的利劍？”

見對方沒有戰意，羅寧也收起武器，語氣一轉：“你哥哥尤彌爾一直在找你。”

喬伊的表情仿佛是被這句話戳中心口，他緊盯羅寧的雙眼，凝固許久，才難以置信地垂下視線，搖頭落寞喃喃：“我不想見他……”

“你見不到他了。”羅寧聳肩：“尤彌爾死了。”

喬伊抬起頭，微張著嘴。

羅寧點點頭：“他說你應征入伍，在都城接受訓練。”

“他怎么死的？”喬伊停頓了一下，看了眼身后的哈克，以及不遠處舒亞的族人，咬咬牙又問道：“你們到底是誰？和哥哥什么關系？”

“哈克。”阿曼婆婆的呼喊傳來，她瞇起眼：“出什么問題嗎？”

羅寧往那個方向望去，正對上吉芙拉復雜的目光。

光頭哈克來回打量喬伊和羅寧、安德莉亞三人，也搞不清楚現在的狀況。他唯一看明白的是：“喬伊敗了。這個陌生人更厲害些。”

現場突然沉默了一會。

羅寧往前兩步，走到喬伊身旁，率先開口：“我們是你哥尤彌爾的同伴，他在與魔物的戰斗中犧牲的，他提到過你。”

喬伊沒有回應，飽經風霜的臉上堆滿皺紋。

“喬伊，走吧。”哈克在他身后叫道：“既然我們打不過這兩人……”

“哈？打不過就想跑？”羅寧沒打算輕易放過這個討人厭的禿頭：“或許你能打贏呢？大胡子禿頭？”

“額……！！”哈克瞬間漲紅了臉，流出汗來。

喬伊小聲說：“哈克是首領的小叔。”

“首領？”羅寧困惑地望向阿曼婆婆，又和吉芙拉對上目光，想了想還是問道：“你們的首領到底是誰？”

“霍格·皮耶卡。”喬伊回應：“兩天前去世了。”

皮耶卡？

羅寧再一次瞟了眼吉芙拉，明白這位“皮耶卡夫人”應該就是未亡人了。

“這個世界到處都在死人……所以首領的小叔關我什么事？”他滿不在乎：“他讓我不舒服了。”

喬伊垂下腦袋，沒再開口。

“哎，婆婆累了。”阿曼婆婆讓人攙扶著，抽身事外：“你們決定吧，該往哪走就往哪走，婆婆這把老骨頭也該入土了。”

吉芙拉重新掌握話語權：“扶祖母休息，我們晚點再做打算。”

她再次走向這邊，攔在尷尬的哈克身前：“羅寧朋友，請原諒我們的無禮，請你不要為難一群即將餓死的人。”

“快餓死就可以到處打別人主意？”羅寧語氣冷漠。

哈克在吉芙拉身后呼吸急促，胡子亂飛，將氈帽戴回頭上。

“對不起。”吉芙拉認認真真道了歉。她麻木的樣子，仿佛是將自己當成引渡者，在帶領一群滯留在世的亡魂。

絕望在她身上并不恐怖，更像是另一種解脫。

猶如履行著某種不屬于自己的“義務”，在無盡絕望中淪落麻木，連死亡都是奢求，無法逃離。

和行走在那條永無盡頭的夜路一般。

羅寧討厭這種感覺。

“你箭術厲害嗎？皮耶卡夫人？”他嘆了口氣。

吉芙拉明顯一愣：“我沒有要和你比試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像是一位優秀的獵人。”羅寧指向黑狼河上游：“既然你們食物短缺，為什么不去狩獵呢？”

吉芙拉搖搖頭：“這附近除了魔物，什么都沒有。”

羅寧也搖頭：“不是還有軍隊嗎？”

吉芙拉凝望著他。

羅寧輕輕一笑，繼續說：“帝國軍的補給線就在附近，他們也許需要一些來自后方的小麻煩。”

“搶帝國軍的補給？”吉芙拉被如此大膽的想法驚到了，回頭看了看她的族人：“我們沒有半點實力……”

“是偷。”羅寧看向喬伊，對吉芙拉說道：“只要夠你們翻過山脈。”

只要能偷到足夠幾十個難民翻越山脈的食物，相信逃到西方王國恩多維亞后，這群舒亞人還會有活路。

“你……”吉芙拉麻木眼中閃過一道光。

“我會幫你們。”羅寧聳聳肩：“順手，看在尤彌爾的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