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好多的烏鴉，到處都是烏鴉盤旋在枝頭上。

上一次見到這么多烏鴉，還是幼時鬧瘟疫的時候，鄉親們的尸體堆疊著擺在草地上，烏鴉啄食著他們的身體，時不時又抬頭張望著四周的動靜，嘴里發出“嘎”的聲音，但是穆念慈耳尖地聽到，除了烏鴉的叫喚，還有人嘶啞的尖叫，低沉的，痛苦的?；蛟S，有的鄉親并沒有去世呢。

窗外的麻雀嘰嘰喳喳，穆念慈又一次從夢中驚醒，這是一個全新的噩夢，一個由漫天烏鴉組成的黑夜。

等到楊鐵心從房中出來的時候，穆念慈已經準備好了早飯，一人一碗雞蛋面，撒上點點蔥花，色香俱全。楊鐵心看著面前自己從小養大的丫頭，十分欣慰，“丫頭，今日怎么這么早。”

穆念慈將面端到桌上，“昨日沒有去成，今日得早點，多賺些盤纏。”

楊鐵心吃了一口，忍不住在心中感嘆，這面太像了。明明如何做面市自己教給穆念慈的，但是穆念慈做出來的口味，卻是越來越像自己妻子做的了。等到最后一口面條下肚，楊鐵心站起身，回屋收拾收拾，兩人就出發了。

因為昨天的事，楊鐵心二人不敢再走那條路，于是特意繞了遠路進城，到的時候已經是晌午時分。

京都的城門就像是通往兩個世界一樣，城外的難民各個饑腸轆轆，城內卻是一片祥和。大街上到處都是叫賣聲，有不少新奇的玩意。畢竟也只是個十六七歲的女孩，穆念慈每次都忍不住這里瞧瞧，那里看看，但是當楊鐵心問她要不要買的時候，卻是搖頭說不喜歡。

在城內走了近一刻鐘，終于來到了圓臺附近。這個圓臺是楊鐵心向附近的商戶租借的，租金就是每日賣藝所得的三成。晌午正是人最多的時候，穆念慈與楊鐵心對視一眼，雙雙飛身上臺。

敲鑼打鼓好一陣，楊鐵心長槍出手，招式靈動，變幻巧妙，圍觀的群眾各個都拍手叫好。一套招式結束，楊鐵心對著百姓拱手作揖，“各位父老鄉親，在下姓穆名易。豫章人士，路過貴寶地，擺下這個招親的武場。只為給小女念慈，尋得一位武藝高強，品行端正的好作為夫婿。”

話音剛落，無數道打量的眼光落在臺上少女的神圣。少女身著一件紅衣，長長的頭發只是簡單扎成高馬尾。明眸皓齒，笑的時候如春水蕩漾。眼神堅定的看向前方。

就在人群議論紛紛的時候，只見一名身著黃杉的和尚跳上了圓臺，臺下起哄聲不斷，“怎么地，和尚也看上了人家姑娘啊?！蹦履畲任⑽⒂行╇y堪，就聽見和尚開口說話了：“阿彌陀佛，讓我和這位姑娘比試兩下?！?

楊鐵心也學著和尚的樣子作揖，“這位大師，這里是比武招親，你這，恐怕不妥吧。”

話音剛落，又有一人跳到臺上，來人胡子拉碴，還沒走近就聞到身上有股異味，“騙子和尚，你上來做什么？老子光棍了數十載，不如讓我和這位姑娘比試比試?！焙幽须m說是在和和尚說話，但是眼神卻是一直放在穆念慈的身上。

兩人一言不合，在臺上大打出手。楊鐵心連忙將穆念慈護在身后，臺上二人打得有來有回，臺下的觀眾也樂得看戲。足足一炷香的時間，也沒有結束。這時，臺下一人飛身上來，給胡子男與和尚一人一腳。二人一時之間沒有防備，就這樣被踹下了擂臺。胡子男晃晃悠悠站起身，又打算上臺，但是看到男子的臉時，立馬泄了氣，連滾帶爬的跑遠了。剩下的那個和尚見情況不妙，也悄然退出了人群。

這是穆念慈第一次見到完顏康，只感覺眼前的人俊美異常，紫衣在身，貴氣逼人。楊鐵心見兩個鬧事的人走了，稍稍松了口氣，拱手說道：“多謝公子出手相助。”

完顏康但笑不語，只是將目光落在穆念慈身上，“比武招親的可是這位姑娘？”穆念慈不知為何，只覺得臉上有些許發燙，但還是鎮定地回答是。完顏康挑挑眉，“我喜歡比武，姑娘和我打一場。”

不等穆念慈開口，楊鐵心就說：“事關小女終身大事，還請公子爺慎重?！彪m說完顏康剛剛出手趕走了那兩個無賴，但是楊鐵心并不喜歡面前這個小子，總是給人一種笑里藏刀的感覺，他的眼皮也不住的跳，楊鐵心甚至起了收攤離開京都的念頭。

完顏康好像并沒有聽到楊鐵心說的話，又或者根本就不在乎，只是溫柔地笑看著穆念慈，重復著：“姑娘和我打一打，好不好？”周圍的人還在起哄，答應他，答應他。穆念慈只覺得自己像是被蠱惑了一般，聽著自己吐出一個好字。

完顏康像是猜到了她會答應，抬手示意：“比武切磋向來都是點到為止。姑娘放心，我絕對不打傷打痛你。姑娘只需要打中我一拳，就算是你贏了，好不好？”

楊鐵心見已經改變不了什么了，只能后退，將擂臺讓給他們。

穆念慈偏頭略一思索，點頭答應：“比武過招，勝負自需公平?！?

臺下的眾人也等不及了，一個個催著“快點動手啊”“對啊快點“早打早成親生娃娃”

穆念慈聽著這一句句話，臉上更覺得無比燥熱。一看面前的完顏康卻像是個沒事人一樣，一時之間有些惱怒，拱手一拜，就先發制人。

穆念慈自知自己并不是什么大俠，但是多年和楊鐵心練武，出手也是快準狠。但現在，她只要出手就能被完顏康輕松擋下，后者甚至還能騰出一只手反制她。這種感覺不像是比武，倒像是來戲耍她一樣。就是這走神的功夫，完顏康一只手向穆念慈拍來，穆念慈趕忙用手擋，卻沒有等到料想的疼痛。

一抬頭，瞧見完顏康的手掌離自己一拳的距離，臉上還帶著玩味的笑：“姑娘，比武的時候可要認真點。”

穆念慈閃身往后一退，集中注意力再次發起攻勢。二人你來我往，不知過了多少回合，臺下的人歡呼雀躍，楊鐵心的心情卻是越來越低沉。他自己也是習武之人，自然看得出來穆念慈根本就不是這位公子的對手，不過是在戲耍自家的丫頭罷了。

另一邊完顏康找準時機，利用巧力輕輕一拍穆念慈的肩膀，穆念慈整個人就往后仰，眼瞅著就要摔倒地上，完顏康出手扶住了穆念慈的腰。穆念慈愣住了，之前沒有注意，現在停下來竟然發覺面前男子身上有著昨日馬車那人一樣的氣味，她也意識到這兩個就是同一個人。

“丫頭！”聽到楊鐵心的呼喚，穆念慈回過神來，抬腿就是一腳，卻沒想到完顏康順勢就把她的鞋子脫了下來，還將穆念慈推向了楊鐵心身旁。穆念慈惱羞成怒，上前作勢要搶回來，卻沒想到完顏康向后一躲，還將鞋子揣進了自己的懷里，而后又整整衣裳，笑看向穆念慈，“既然我贏了，那這就是我的戰利品了?！?

楊鐵心臉色一黑，縱使再不愿意，但是木已成舟，只能走上前：“公子既然贏了小女，老夫自然會信守承諾，也請公子先將鞋子還給小女。”

完顏康上下打量著楊鐵心，略帶嘲諷的開口：“本公子不過是想上來比武，你們不會真想讓我娶了她吧?！蹦履畲纫猜牫隽送觐伩翟捓锏闹S刺，難堪之余心又開始疼了。楊鐵心并不想和他計較，畢竟完顏康看著就是非富即貴，只能調轉話頭：“公子若是不愿意，卻又拿了小女的鞋子，只怕是會熱惹人非議。只要公子將鞋子還給小女，這件事就作罷了。”

完顏康輕撫胸膛，他也知道這樣不好，但是他就是不想還。也同樣不喜歡面前這個老頭的態度，完顏康看得出來，在他說不愿意娶的時候，這個老頭明顯松了口氣。長這么大，完顏康還從未被人這么嫌棄過，他只是冷冷一笑：“既然是戰利品，哪有拱手想讓的道理?！闭f完，轉身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