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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在垂星山待了七日,師竹便帶著青麟與洛塵辭行,到了山外,人間已過了七年。

青麟是個歡脫性子,在那白雪覆蓋的山間住著,早就按捺不住,出了山就到處撒歡,師竹一臉沒眼看的表情:“君衡讓我歷劫,為什么你一直跟著?”

“保護你啊,歷劫也挺危險的,神君說了,不能讓你死了!”青麟很是理直氣壯。

“……算了。”

兩人邊斗嘴邊走,忽聞一陣微弱的哀呼聲。

“別鬧,”師竹打了個手勢讓青麟噤聲,循著聲音找去,見草叢之中一只狐貍遍體鱗傷,氣息奄奄。

“小狐貍?”她輕輕道。

那狐貍耳朵動了動,微微張開眼看了看她,便又昏了過去。

她看了看這狐貍的傷口,不過是些外傷,她便撕了些布條給它包扎好,不多時,小狐貍悠悠醒轉,她將這狐貍往草地上一放:“你既然醒了,便自己回家去吧,我們還有事,就不送你了。”

那狐貍仿佛聽懂了她的話,向山間跑去,她便也轉身離去,身后小狐貍跑了幾步又停住,回過身來望著她離去的方向一動不動。

這山上許多里不見人煙,師竹與青麟一路行來,走了三五日功夫,終于望見一處小城,進了城中,只見一群人圍著看官差辦案,間或幾人竊竊私語,走近一看,場地中停了幾具尸體,青麟上前向一人拱手道:“這位大哥,這是怎么了?”

那人看了看青麟,也拱拱手:“這陣子不太平,出了好幾起命案了,還都是富貴人家的小姐,神不知鬼不覺就失蹤了,這不,在荒郊野地里找到的,怪嚇人的!”

正說著,又有一隊官差過來,將人群擋在外頭,青麟指指地上,悄悄道:“師竹,這些姑娘身上尚有妖法殘留。”

師竹遠遠望著,這些女子都是被吸干生機而死,凝神思索道:“是狐妖?”腦海中閃過山間救下的小狐貍的影子。

青麟點點頭:“多半是,這妖怪看著有些道行,我們得小心些。”

入夜,兩人找了家客棧歇腳,窗外降下大雪來,師竹半倚在桌邊閉目養神,門輕輕響動了一聲,師竹假裝沒有察覺,仍舊閉著眼睛。

“姐姐。”師竹睜開眼睛,一面目秀美的少年半蹲在她身前,眸中隱隱透出妖冶紫芒,十分惑人。

“你是?”師竹故作被那紫瞳吸引之狀。

“我是你曾經救下的小狐貍,你還記得我嗎?”那少年坐在她身旁,手撐著桌子,將她環在臂彎中。

師竹保持住被迷惑之狀:“自然記得。”

“今天我特來報恩。”少年目光迷離,越湊越近。

暗涌的妖力與她只在咫尺,下一瞬便要取她生機,她看著少年淡淡笑道:“可你,還不認識我。”

少年一愣,見她目光清明,全無中計之狀,神情登時狠厲起來,掌中帶風便向她劈來,她側身躲過,喝道:“青麟!”

一道青光閃過,將那少年打落在地,登時現出個面目猙獰的狐妖來。

師竹抱臂站著:“你這妖怪,我好心救你性命,你卻這般恩將仇報,那幾個城中女子便是這般死于你手?”

那妖怪面上一道印疤十分惹眼,對著他們冷笑:“凡人愚蠢,不屬于他們的也要覬覦,貪圖美色,可就怪不得我!”

青麟也冷哼了一聲:“美色?就你這樣的?”

那妖怪也不廢話,張牙舞爪便向青麟撲去,斗了不過幾個回合卻敗下陣來,向城外逃去,青麟才不肯放過他,斷喝道:“妖怪,拿命來!”一路且追且打,直斗到一處山谷中,那妖怪便不見了蹤影。

師竹二人在山谷里轉了半日,也沒有什么頭緒,青麟是千年靈獸,有號令百獸之能,想著把此地虎王叫來問問,興許有用,當下便運足氣力,一聲龍吟自山間傳入半空,不一會兒,果然有只老虎向此處跑來。

師竹看著他們嘰嘰咕咕說了一陣,青麟一副了然于胸的樣子,向她道:“后山有個狐貍洞,興許是這狐妖的老巢,可以去那兒看看。”

兩人當下便出發,到了后山,果然見一山洞有幼狐腳印,洞口石門緊閉,青麟靈力灌注于掌,兩下便轟開了石門,幾只幼狐受了驚,向后面出口逃散,青麟逮了只跑得慢的,喝道:“小妖怪,哪里逃!”

那幼狐剛剛化形,不過是個孩童模樣,尾巴還沒化去,掙扎不得,只能驚恐地望著青麟道:“大王,大王饒命!”

青麟道:“我問你幾句,你若是如實答了,便可饒你性命,否則……”

那小妖連忙點頭:“大王請問。”

青麟道:“這洞里一共幾個狐妖?”

“原來是六個,現在是五個。”小妖怪如實道。

“怎么少了一個?”

“死了。”小妖怪眨巴眨巴眼。

青麟頓了頓:“可我方才看見你們這群小妖怪只有四個,還有一個去哪兒了?”

“走了。”

“去哪兒了?”

“去報仇。”

一番詢問下來,師竹將其中情由理了個大概。這狐貍洞中原先有狐妖姐弟幾個相依為命,不久前,狐妖姐姐被一道人打死,狐妖要給姐姐報仇,卻打不過那道人,便以取人生機的邪法助長修為。

此時洞外忽然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師竹沖青麟使了個眼色,二人便埋伏起來。

那狐妖果然走到了洞口,卻見石門破碎,慌忙奔向洞內,只見石洞中一片狼藉,空無一人,狐妖猛然回頭,師竹二人正站在他身后不遠處招手:“又見面了?”

狐妖化出長刀,雙目猩紅:“你們將我弟弟怎么了?”

“二哥……”怯怯的聲音從角落傳來,狐妖一愣,圓頭圓腦的小狐妖已經跑到了他腿邊:“你去哪兒了?”

狐妖的聲音登時溫和下來:“出去看看,他們幾個呢?”

“被嚇跑了。”

“你怎么沒跑?”

“我跑太慢了。”小狐貍老老實實道。

那狐妖看向師竹二人,戒備道:“你們什么意思?”

青麟打了個手勢:“出去聊聊?”

洞外,天色漸暗,陰冷的山風在洞口盤桓,卷起點點殘雪,狐妖與師竹二人對峙著。

“你這妖怪,害了那么多無辜女子的性命,還不知罪嗎!”青麟喝道。

“知罪?”那狐妖冷笑了一聲,“我姐姐好心救人,卻被人害了性命,凡人貪得無厭,死有余辜!”

“你說什么?”師竹聽他說這話,死去的狐妖倒像是有冤情,“小狐貍,你說清楚,你姐姐是因何而死?”

“跟你們說有什么用?”那狐妖恨恨道。

“你不妨說來聽聽,你姐姐若真是枉死,我們二人也好幫她伸張伸張。”青麟道。

“你、你們愿意幫我?”狐妖不可置信。

“這位確是個貨真價實的神仙,路見不平,自然是要主持公道。”青麟指著師竹,說得誠懇,迎著她的目光,把嘴里那句雖然法力不行咽了回去。

那狐妖又看著師竹,師竹暗暗嘆了口氣:“是,神仙不騙人。”

狐妖看了看他二人,忽然“鏘啷”一聲丟了手中兵刃,叩首道,“二位仙人若果真能幫我姐姐報仇,我這條命,要殺要剮,全憑二位處置。”

原來這狐妖名喚嚴季,姐姐喚作嚴婠,不久前,嚴婠曾在千伏山救下一重傷道士,名曰無真道人,朝夕相處間兩人情意漸生,可那道士卻貪圖嚴婠修為,騙她取出妖丹,又將她害死,把妖丹化為己用,由此法力大增,嚴季去給姐姐報仇,卻反被他所傷。

“你這道印疤是那道士打的?”青麟問道。

嚴季點點頭:“我姐姐撫養我們長大,卻被奸人害死,我眼看著仇人逍遙在外,如何甘心!”

師竹想了想,道:“那無真道人現在何處?”

嚴季道:“還在千伏山!”

青麟施法將狐妖綁了,三人一起駕云趕去千伏山,到了山中時,天已全黑了,月光半隱在幾重黑云之后,半山腰有處有燈火光,走近了看有屋宇半掩,兩弟子守在門外,燈籠的光映著大門牌匾上三個大字——“無真觀”。

“就是這里。”狐妖低聲道。

師竹與狐妖守在觀外,青麟幾個手刀放倒了守門弟子,悄悄潛入觀中。

等了兩炷香功夫,院中忽地赤光乍起,又被一道青芒擋住,兩下里斗了幾十個回合,勝負難分。師竹不知觀中情形如何,拎著狐妖躍上半空細看,那道士的確是修煉了妖法,且修為不弱。

“就是他!”狐妖眼中登時血紅。

斗了將近百個回合,那無真道人漸漸落于下風,眼見不敵,急忙向山中逃去,青麟急追。

“山中有密道,不能讓他逃了!”狐妖喊道。

師竹駕云緊追,來到一處山崖,石壁上顯露出結界印記。

“別讓他逃了!”狐妖大喊,青麟連連劈了幾掌,將無真道人震開幾丈,那道人吐了口血,運氣畫印,口中念念有詞,兩人之間倏然顯現一道劍陣,將青麟困在其中,師竹召來寒劍,劍隨意動,阻那道人去路,無真道人亦持劍抵擋,且戰且逃,眼見便要踏入結界之中,師竹身旁人影忽然一晃,那狐妖已閃身至崖壁前,無真道人猝不及防被他撞開,只在一瞬,那道士被一劍斃命,手中長劍亦刺穿狐妖胸口。

劍陣嘩啦啦散開,劍光從半空墜落在地,化為點點光芒散盡。

師竹追到那狐妖身旁,青麟解開劍陣,也跟上前去,查探了一番,向她嘆道:“都死了,這妖怪......真是可憐又可恨!”

師竹無言立著,心下亦全然沒有除惡后的痛快之意,卻不知是苦楚還是無奈,半晌,只簡短向青麟道:“走吧。”兩人便一前一后走下山去。

云層散去,皓月當空,現出漫天清輝,照著兩人下山的身影,灑在無盡蜿蜒的前路,像一片無垠的海。

師竹和青麟在山中走了幾日,這一天夜里風雪漸深,兩人便就近找了個山洞暫避,青麟攏了堆干草木頭之類,生起火來,夜靜人倦,不久就睡著了,師竹倚著石壁,聽著窗外呼嘯的風雪聲,想起秘境中從不停止的飛雪,秘境中比這山洞更加不如,連取暖的法子都沒有,她如今好歹可以取暖,可算得上過得更好了嗎?她這一生,只是一片心鏡,替人體會喜怒哀樂來的,所以從前如何由不得她,如今往后也是一樣,可這樣的一生,于她而言,有什么意義?

她想不出答案來,對雪停天亮后的日子也沒什么指望,從前今后,這風雪于她而言,何曾停過呢?

夜色沉沉,夢中仍舊是過去凌亂的殘影,再醒來天已大亮,洞外大雪滿山,青麟已經起身,師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拖起疲憊的身體走向洞外,仍舊是撲面而來的寒意,她的微末法力勉強抵住冷風,兩人繼續向山外行路。

不遠處的山林間飄來一陣飯菜香氣,再走近些,有隱約水聲傳來,兩人來到一處山巖,石壁上一處飛瀑從白雪間斜出,飛瀑下一處冰泉,一人就著冰泉支起鍋灶,鍋里燉著冰泉中打撈上來的鮮魚,熱湯沸騰翻滾,香氣四溢,青麟口水直流,求助地看向師竹。

師竹但見此人有祥光護體,想必不是凡間之人,似乎有意等在這里,卻不知是什么目的,但心知橫豎是要她去過這一關,干脆看破不說破,配合地主動上前道:“老媽媽,我這位朋友走得遠了,肚中饑餓,可否要一碗熱湯暖暖身體啊?”

那人爽朗笑道:“可以可以,只是老身年紀大了行動不便,想趁著雪景煮道梅花茶,卻登不了山崖了,不知可否請二位給老身摘些梅花來呀?”

青麟欣然應道:“這有何難?婆婆稍候!”說著便一溜煙向著山崖去。師竹沿著上路往上走,不多時,果然見山崖前的平地上長著一片梅花林,樹樹紅梅,花枝傲雪,迎著太陽盛放。

青麟在林子里歡跳著打滾,師竹折了一捧梅枝攬在懷里,抖抖身上的雪,倚在山巖邊瞇起眼睛曬太陽,暖融融的陽光讓人安心許多,這樣的片刻竟似乎一世未有了,她不禁有些恍惚,約莫時間差不多了,終于向遠處道:“青麟,下去了!”

青麟玩鬧夠了,這才匆匆摘了一抱梅枝。不一會兒,兩人捧著梅花回到冰泉邊,魚湯煮得正好,老婆婆盛了一碗給他兩個,又將泉水與梅花倒入另一干凈的小鍋中煮起茶來。

青麟連連稱謝,不多時喝了個底朝天,又將茶碗在泉水里洗干凈。師竹一言不發地添著柴火,望著火堆出神。梅花的清冷香氣繚繞著,讓這方寸之地宛若人間仙境一般。

“姑娘,老身這梅花茶煮得好不好?”老婆婆將煮好的茶水盛了三碗,看她喝了,笑瞇瞇道。

“極好。”她放下茶碗,認真道。她不懂制茶之道,細說不出個所以然,但只這其中清香甘潤,已勝過她平常見識許多。

“那為何愁眉不展呢?”

“身不由己之人,憂心忡忡,難得閑寧,確是辜負了這好時節。”她輕嘆著笑了笑。

“你這是有什么不得已的情由?”老婆婆慈祥地看了看她,又道,“說起來,我老婆子活了一輩子,如今回想起來,不得已的時候也是占多數。可依老身之見,現下這自在片刻,不也確確實實為此生所有?”

“自然,只是歡樂不過須臾,苦痛卻要常伴,人生至此,所期為何?”師竹眼中不由得現出迷茫。

“不知姑娘來此又是為何?”

“為了……救一個人。”

“這便是姑娘此時所期?”

“……是。”

“姑娘此時有所期,因緣自然為此而生,待此時所期成真,彼時亦有別的所期,一生所期,便由此而來了。”

師竹若有所思,眼前金光一閃,半空中玉華元君顯出法相,已經漸漸遠去了,兩人急忙拜道:“多謝元君!”

兩人再往前走,天色又漸漸地陰沉下去,走到一處斷石邊,卻見石壁下一斑斕猛虎正撲向一人,地上散落著背簍和柴薪,師竹急忙運劍相護,那猛獸被長劍刺中,霎時一命嗚呼。

兩人走上前來,那人卻是個不過十三四歲的女孩,手被凍得紅腫,手中握著斧子猶是驚魂未定,見到兩人急忙拜道:“多謝恩公救命!”

師竹將她扶起,道:“你小小年紀,怎么一個人上山來?你家里人呢?”

女孩不禁紅了眼眶,道:“小女姓周,單名一個英字,家在山下周家村,父母早逝,哥哥嫂嫂將我養大,前年征兵,哥哥去了戰場,再無音信,現在家里只有嫂嫂和小侄兒,米糧不夠,嫂嫂命我上山來砍些柴賣了,好補貼家用,不想遇上猛虎,幸遇二位恩公相救……”

“胡鬧!這山上猛獸出沒,如此危險,你嫂嫂怎么能讓你一個人上山呢?再說如今正是隆冬,山中更是寒冷,你這衣裳如此單薄,就不怕你凍出個好歹來?”青麟心直口快道。

女孩抿了抿嘴,終是忍不住哭了出來。師竹將發帶解下,化作一件避寒的斗篷,給她披好,道:“你家在山下何處?”

女孩大大的眼睛猶掛著淚滴,愣愣地盯著師竹,抽泣著指了指山下一處。

到了山腳下,天色已晚,三三兩兩的村舍錯落有致排布,有幾家已經點上了燈,從窗子里透出暖黃色的光來,三人來到一間木屋外時,天已全黑了,家家都亮起了燈,小周英道:“這里就是我家,恩公跟我來。”說著向內叫門,門中并無應聲,過了一會兒,院子里傳來一陣踩雪的聲音,一個七八歲的男孩開了門,向她道:“姑姑,你砍柴回來了?”

周英應聲,道:“我在山上遇險,是這兩位恩公救了我,今天天色已晚,便請他們在家中留宿吧。”

那男孩倒是胖得流油,望見青麟,嚇得哇一聲往回跑,邊跑邊喊:“娘!姑姑帶了妖怪回來了!娘!”

“瞎嚷嚷什么!”三人走進院門,對面屋門中走出一個人影來,走近了看,這女人卻是一張刻薄相,小周英上前道:“嫂嫂!”

潘氏狐疑地看了看她,見她周身完好無損,心虛道:“你這斗篷是哪兒來的?”

“是在下的。”師竹與青麟上前,那女子見了青麟模樣,幾乎魂飛魄散,大呼妖怪,小周英道:“嫂嫂別怕,他們不是妖怪,我在山上遇見猛虎,就是這兩位恩公救了我,我……”

“你的柴呢?”潘氏打斷道,也不理會她兩個,只叫周英把柴放到后院去。

“嫂嫂,今日天色已晚,我想讓兩位恩公在家里留宿,可否……”

“留宿?”潘氏豎起眉毛,“家里就這么幾間屋子,哪還有地方給他們住!”

“我的屋子,我的屋子給他們住……”周英急道。

“就你那屋子,能住幾個人?”潘氏撇嘴笑道,“隨你。”

屋門砰地一聲關上了,周英將他們二人引到后院,打開一間房門道:“二位恩公,暫且在此歇息,我去把柴放下。”

師竹入內看了看,房中一無所有,只地上鋪著些茅草,是真正的家徒四壁,木板間的空隙時不時灌進風來,青麟搖頭道:“住這種地方,這孩子沒被凍死也是命大。”

兩個人等了一會兒,師竹忽然瞥見墻壁上一些淺色的碳痕,仔細看去,倒像是一些不成型的符文。周英正抱著一大捆茅草進來,向他二人道:“地方有點小,我們得擠一擠。”

師竹指著墻壁向她道:“周英,你這墻上是什么?”

周英抬頭看了看:“這是我和一個道士爺爺學來的,他說我有仙緣,本來要教我道術,但是我沒學多久,他就走了,說我師父另有其人。”

師竹看了看青麟,青麟急忙扭頭看天,她心下明白大半,又是君衡的意思,上前向周英道:“那他可說過你這師父是何來歷?”

“那道士爺爺說,有仙人自桃山仙境來。”周英字字清晰。

“嗨呀!”青麟夸張道,“師竹,我們就從桃山來呀!”

師竹呵呵干笑了一聲,暗自咬牙,讓她收徒弟,虧君衡想得出來,她自己那點法力,自身都難保,不是誤人子弟嗎?

“師父!”周英眼睛亮了亮,撲到她身邊,“您是我師父嗎?”

“我……”

“沒錯沒錯,你面前這位,正兒八經桃山來的仙人,剛好路過還救了你,真是緣分匪淺吶!”青麟熱絡道。

“這……”

“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周英眼中滿滿崇敬,跪下便拜。

“我……”師竹看她一臉鄭重,卻不好貿然回絕。

“師父,我等了您很久了,那個道士爺爺說您會帶我離開這里的,是不是?”周英握住她的手,眼中具是歡喜與期盼。

師竹手中一團冰涼,還能摸到紅腫開裂的痂口,這孩子在家中早被棄之不顧,如今能帶她脫離險境,她怎忍心不成全,這個君衡,真是老奸巨猾!

她微微嘆了口氣,扯出一個端莊持重的笑容來,點點頭道:“從今往后,你便是我的弟子了。”

第二日一早,周英告別嫂嫂,潘氏只當她是累贅,見她要走高興還來不及,又聽師竹說這拜師不要銀錢,更無別話,三人便啟程向山外去。

三人在人間走了兩旬,師竹本預備先教周英一些吐納的基本功,哪知這孩子確實仙根奇佳,平常人學月余的東西,她兩三天便運用自如,這時不但已經能夠駕云,還能比劃些簡單的劍招了。師竹欣喜之余,便有意給徒兒找些好東西,此時,一旁的青麟正兀自陶醉在和樹枝石頭的友好交流之中,忽然莫名感到背后一陣寒意,一回頭,師竹正瞇著眼睛望著他,一番逼問之下,三人來到桃山,將君衡留下的法術秘籍盡數找了出來。

師竹帶著周英翻閱書冊,青麟卻望著如今已經荒蕪的院子感嘆不已,指著正屋門邊一株半人高的樹道:“以前我和主人經常在這里吃桃子,桃核丟在這里,現在已經長了這么高的樹了。”

師竹翻著書的手一停,這桃山的樹長成要三千年,這棵樹雖然只有半人高,算一算也應當長了千余年了,難道,君衡已經在苦海底千余年了嗎?她一向對君衡心存埋怨,對他的前塵舊事不感興趣也從不過問,可她知道在苦海底待了千余年的,不是要有大成便是造了大孽,不知這個桃山守神是哪一種呢?

“君衡是為何去了苦海?”師竹翻著書頁佯裝漫不經心,她可不想對這個帶累她在劫難中不得翻身的人表現出一點關心來。

“你不知道?”青麟問出口后便恍然大悟,“對了我還真沒跟你說過,怪不得你整天對主人沒好氣。”

“……”

師竹懶得跟他爭辯,仍舊不緊不慢翻著書頁:“那你說說。”

“說起這事兒,”青麟不禁忿忿,“還不是因為天界那群神仙無能,我主人是替他們受的劫難!”

“天界?”師竹動作一頓,她在天界也有三百余年,從沒聽過哪路神仙提起君衡的名號,她一直以為是君衡不值一提的緣故,小小散仙而已,怎么聽青麟這么一說,還跟天界淵源頗深似的。

提起舊事,青麟冷哼一聲:“一千多年前,魔界與天界爭尊,天界久戰不勝,我主人受命前去相助,可后來,天界倒是勝了,我主人卻沾染魔氣,只能困于苦海!”青麟越說越委屈,“我主人英明一世,比如今那些養尊處優的神仙不知道強了多少,要不是天界,他怎么會落得這般境地!”

“那場大戰……天界征召,倒也算是情有可原,”師竹凝神思索,一千多年前,那時候的魔尊還是崇無,歷代魔尊最善戰的一個,天界在他那里著實吃了不少虧,她閑時翻看的史冊里,對那時天魔決戰的記載可謂濃墨重彩,若是如青麟所說,君衡在此戰中可謂功不可沒,那必有蓋世之能!君衡竟會如此厲害,她暗自吃驚,“按史書記載,那時天界非神兵盡出不可勝,君衡是天界之人,助戰自然是責無旁貸。”

“你怎么還幫他們說話!”青麟只管越說越氣,“幫他們打仗就罷了,打完仗他們擺酒歡慶,卻把我主人丟在苦海不聞不問……”

“這沾染魔氣一事也別無他法,只有在苦海底壓制著,”師竹說著,忽然發覺有些不對,“如此說來,君衡總該是天界的功臣,即便他不得已困于苦海,那我作為他的心鏡之靈,在天界不說受什么嘉賞,總不該被處處刁難吧,怎么旁人就像不認識君衡似的,更不管我的死活?”

“這個……”青麟頂著師竹冷嗖嗖的目光,坦誠道,“也是主人特意吩咐的。”

“……”

院子里寂靜一瞬,然后就跟炸了鍋似得石頭亂飛,青麟手忙腳亂邊逃邊躲,身后掠過師竹憤怒的聲音:“我就知道這個君衡不是什么好人!”

師竹跑累了,也不再去追他,回小院里狠狠翻出幾套君衡壓箱底的典籍來,還有些零散法器之類,一并交與周英,青麟估摸著她氣消了,才探頭探腦地回來,又把荒蕪的院子清理了一番,幾人便重趕往人間去。

師竹與青麟原本是隨意而行,但在人間許久,不覺是由西往東走了,于是從桃山出來以后,繼續沿著原來的方向走。一路上,河水已經開始解凍,當下時節算起來是春日將近了,但幾人快到東海地界時,越往前走卻越發感到天氣寒冷,這一日走到天將晚時,竟下起了雪。

“這倒春寒真是厲害啊!”青麟扎了個茅草帽子帶在頭上,捂著腦袋感慨。

周英已經學會避寒術,見師竹淋著雪,急忙撐開仙障給三人遮雪。

“小周英都這么厲害了,”青麟看著那仙障靈力充沛,十分欣慰,“改天咱倆切磋切磋。”

周英不想跟他打,也不接他的話,抬眼望向前方,卻驀地愣住,指著不遠處向師竹道:“師父,你看!”

前方彌漫的風雪之中,竟隱約現出一座冰筑的城池來,青麟躍入半空中看,城中房屋人畜俱全,形態生動,活靈活現。

“也不知道什么能工巧匠做出來的,簡直像是活物!”青麟從云頭跳下來,神采飛揚地跟她倆比劃。

“這里別無人煙,只有這么孤零零一座冰城,莫不是有什么蹊蹺。”師竹皺眉道。

三人又往前行,過了那城,風雪就漸漸小了,遠處似乎有一點人家的燈光,在冰天雪地中顯得暖意融融,待走得近了,才看清原來是一盞漁燈,河面上的冰層被鑿了一個孔,一個蓑衣漁翁正執一長竹垂釣。

“老伯,請問這里是什么地方?”周英上前禮道。

“這里是墨山,你們是何人,怎么會到這里來?”老翁看了看周英,又看了看她身后師竹二人。

“我們是過路的,”周英認真回答,“老伯伯,這里冬天怎么會這么長?”

“哈哈哈……”老翁卻撫須笑了,指著身后雪山道,“小娃娃,這山上常年冰雪幽封,此地乃是春風不度,只有冬季。”

“老伯,這里臨近東海,本應有分明四季,如何會常年冰封?”青麟趕上前來,好奇道。

“你們從西邊來,可路過棲華城?”老翁打量了青麟一眼,慈祥道。

“只有一座冰城。”

“那就是了,”老翁點點頭,“那里本是棲華城,傳聞那里受了詛咒,城內外方圓百里皆被冰雪封凍。”

“啊?那城中不是冰塑,竟是活生生的人?!那是什么詛咒?”青麟驚道。

“傳聞從前那城中有一窮書生,本有個糟糠之妻,”老翁娓娓道來,“后來書生高中狀元,城主有意將他選為駙馬……”

“然后他棄了糟糠之妻?”青麟接話道。

“這書生是情深義重之人,絕不肯負他那夫人,”老翁搖搖頭,“只是那公主下嫁不成,羞憤難當,竟偽造君令,殺了新狀元。”

“那書生的夫人聽聞噩耗,前去找城主討要說法,城主護女心切,不愿理會一介鄉野婦人,只派人將她草草打發了,那女子求不來公道,絕望之下竟殺了那城主父女二人。”老翁望著茫茫冰面,“原來這女子是護城河中一尾鯉魚修煉成人,此番為夫報仇元氣耗盡而亡,卻在此處留下詛咒,從此方圓百里生生世世冰雪幽封。”

“原來如此,”青麟皺眉,“那城主父女不是好人,只是城中百姓無辜,不該受此牽累啊!”

“老伯,這詛咒可有什么解法嗎?”師竹聽完,向老翁道。

“傳聞墨山上有神火,可解此厄,”老翁指了指后山,“只是沒人見過,更不曾取得那神火。”

“原來如此,多謝老伯。”師竹一聽,十分干脆地帶著青麟二人就向墨山走。

“師父,這里荒無人煙,那方才的老伯伯是從哪里來的?”周英在后面緊跟。

“哼,”師竹冷笑,指著青麟道,“你問他。”

“想知道嗎?”青麟看著周英頗有些得意洋洋,“咱倆比試一場,你贏了我就告訴你。”

“肯定是君衡,”周英只瞥了他一眼,稚嫩的聲音里透著和師竹相似的忿忿,看了看前方又急忙追去,“師父等等我……”

“哎,君衡可不是你叫的,沒有他你還遇不著你師父呢,”青麟急了,也跟著追過去,“師竹,你看看你徒兒,沒大沒小的……”

幽靜的山谷入口,薄薄的霧氣匯成一道氣障,將山谷內外隔絕,三個人打打鬧鬧來到谷口,青麟把食指放在嘴邊噓了一聲,指指山谷道:“這霧氣不大正常。”

“看著像是一道結界。”周英支著肘思考。

“我去試試。”青麟向霧氣之中邁了一步,卻并未受阻,回頭向師竹二人呵呵喜道:“能進。”

話音方落,整個人卻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卷入霧氣之中。

“青麟!”師竹一驚,急忙去拽,卻一起被吸了進去。

一片茫茫。

白霧的這端卻是那方熟悉的小院,院子中破敗不堪,醉酒的父親癱睡不醒,以淚洗面的母親見到她,卻要拿簪子來劃她的臉。

“賤人!”兜頭而來熟悉的咒罵。

她急忙往門外跑,小小一方院子,卻費盡了力氣怎么都跑不出。

“孽徒,拿命來!”不遠處師尊踏空而來,劍光頃刻而至,離她面門只余寸許,她下意識拿劍一擋,光華閃過,“鐺”地一聲,凡鐵輕易便被仙器震碎,師尊退開幾步,不可置信地看著落了一地的碎片,母親也被震開,半晌反應過來,坐在地上哭天搶地指責她犯上不孝。

“煩死了。”半空中紅光一閃,一個詭媚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什么人?”她神情一凜。

“我來幫你解決他們?”那聲音吃吃笑了幾聲,半空中驟然顯現一道光束,向著小院砸了過來。

她抽出長劍來擋,卻被一道重壓擊中,咳出一口血來。

“何必呢?他們那么對你,你不想報復他們嗎?”那聲音輕描淡寫。

“我們縱有仇怨,他們亦待我有生養之恩,如今我塵緣已了,不須你多此一舉。”師竹支著劍立著。

“塵緣已了?”那聲音呵呵道,“當真了了嗎?不解決他們,你豈不是要繼續受害?”

“我如今已勝過從前許多,他們如何能再傷得了我?若果真聽了你的,豈不是墮入妖魔道,那才真是永受其害。”

師竹手中長劍凝聚光華,重重向著那木門劈去,“嘩啦”一聲,院子中的一切驟然消失,又回到一片茫茫之中。

遠處響起一陣若有若無的鈴聲,師竹循著鈴聲走去,卻見青麟和周英被人捆著雙手,縛在一輛囚車之中,車子正緩緩向懸崖邊駛去。

“青麟!阿英!”師竹焦急地喊,兩個人卻仿佛聽不到一般,雙眼目然地望著某處,任由車子向懸崖邊滑去,卻連掙扎也不掙扎。

師竹急忙運劍擋在車子前,那車子卻似乎有萬鈞之重,只速度慢了下來,仍舊緩緩向崖邊滑動,師竹腳步隨之緩緩后移,懸崖已經近在咫尺,師竹雙眼一閉:“君衡啊君衡,你大業未成,不會讓我們死在這里的吧。”掌中運力,向囚車重重一拍,車子向反方向飛去,她亦向崖下墜去。

師竹張開眼睛,只見四下白雪皚皚,云海翻涌,爬起來咕噥一聲:“我就知道,凡間的懸崖哪能摔得死神仙。”耳邊傳來一聲輕笑,師竹四下張望,卻并未見到人影,那笑聲似從四面八方傳來,師竹高聲道:“閣下是誰?何不現身?”

“你遠道而來,不就是為了找我嗎?”那聲音飄忽著,時遠時近。

師竹疑惑道:“你,是那魚妖?”

那聲音又輕笑了幾聲:“我可不是她,我是那神火之靈。”

“神火?既然是神火,可否幫忙解去棲華城中堅冰之困?”

“我?哈哈哈……我去不了啊……”火靈的聲音在她耳邊繞來繞去。

“為何?”師竹四下環顧,始終找不見那火靈的影子,正煩惱間,面前徐徐現出一座冰臺,臺上冰晶竟把一點火種凍在內芯,火苗邊緣呈冰藍之色。

“因為,我也被凍住了……”火靈的聲音幽幽蕩蕩。

“你是神火,什么冰能將你凍住?”師竹愕然。

“這冰是人內心怨念所鑄,可不是火能化得開的……”

“那要如何才能化開?”

“用你的溫熱之血……”

“你要我將血給你?”

“不錯,”火靈的聲音飄來飄去,“不過,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勉強你……”

師竹沉吟半晌,道:“我試試。”

手心劃開一道口子,鮮血注入冰晶,火苗果然亮了一些。

不知過了幾時,山上的風慢慢停了,師竹手中血流明顯慢了下來,鏡子一樣的冰臺映出她蒼白的唇色,那冰石縮小了一些,火苗已經清晰可見。

“那些人和你非親非故,你何必這樣堅持?”

“我不知道……”師竹聽到自己的聲音虛弱下去,“我本來是要救一個人的,那人也曾經為了與自己不怎么相干的人受盡苦楚……可能這是我們這樣的人……生來就有的使命。”

火苗漸漸明亮起來,師竹眼前卻漸漸暗了下去,沉沉閉上眼睛。

“師父!”

“師竹!”

耳邊有人急急地呼喚,師竹醒轉過來,青麟和周英正擔憂地望著自己,見她醒了終于松了口氣,周英撲進她懷里哭道:“師父,你嚇死我了……”

“沒事,”師竹拍了拍她的肩,才知原來谷中是一個迷境,又向四周看了看,霧氣已經散去,卻不見火種的影子,奇怪道,“那神火沒有解凍嗎?”

“什么神火?”

師竹便把迷境中之事一五一十說了,青麟道:“霧氣散去,迷境應當已破,火種若是由你救出,興許聽你調遣,你試試看。”

師竹聞言,靜心凝神,心念微動,果然見火焰在指尖跳動。

“師父,你成功了!”周英歡呼不已。

師竹運氣于掌,連仙力都強盛許多,所到之處,冰消雪散,不多時,河水恢復了歡快流動,棲華城中眾人得救,幾只魚兒探出頭來向著他們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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