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云濤那干澀、帶著血沫和極度茫然的兩個字，如同兩塊冰冷的石頭，狠狠砸在死寂的石殿里，也砸在我混亂不堪的心上。

劇痛和脫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沖擊著搖搖欲墜的意識。

視野邊緣開始發黑，耳中的嗡鳴越來越響，幾乎蓋過了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臟在瘦小胸腔里瘋狂的擂動聲。

胸前的黃金心臟虛影搏動得越發緩慢、微弱，那原本璀璨的金光此刻如同風中殘燭，明滅不定。旁邊，手機虛影更是徹底黯淡，只有那個紅色的低電量圖標，還在極其微弱、卻異常執著地閃爍著，像一只不肯閉上的、嘲弄的眼睛。

素云濤的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死死地烙在我臉上。那目光里有震驚的余燼，有無法理解的茫然，有被冒犯權威的憤怒，但最深沉的，是一種幾乎化為實質的、冰冷的審視和忌憚。

他不再看我胸前的武魂，那景象顯然超出了他能處理的范圍，他只是死死地盯著我的臉，仿佛要從這張屬于六歲孩童的、蒼白虛弱的臉上，看穿里面到底藏著什么。

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素云濤猛地吸了一口氣，那動作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臉上的茫然和震驚被一種強行凝聚起來的、職業性的冷硬所取代，盡管那冷硬之下是難以掩飾的狼狽

——

他昂貴的武魂殿制服沾滿灰塵，嘴角的血跡已經干涸成一道暗痕，額角被水晶碎片劃破的地方正滲著血珠。

“今日之事…”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壓，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緩緩掃過殿門口那些驚魂未定、噤若寒蟬的村民，每一個被他目光觸及的人都下意識地低下頭，縮起脖子。“所有人，不得對外泄露半字！違者…以擾亂武魂殿公務論處！”

“擾亂武魂殿公務”這幾個字，如同重錘敲在村民們貧瘠而敬畏的心上。在這個魂師至上的世界，武魂殿的威嚴是深入骨髓的。

剛才那驚天動地的景象和素云濤的狼狽，讓他們本能地感到恐懼，此刻這冰冷的威脅，更是讓他們連大氣都不敢喘，紛紛唯唯諾諾地點頭，眼神躲閃，不敢再看殿內一眼。

素云濤的目光最后落回我身上，那審視的意味更重了。他大步上前，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粗暴的急切，一把抓住我瘦弱的胳膊。那力道很大，捏得我生疼，也讓我幾近昏厥的意識猛地一激靈。

“你！”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一種穿透性的寒意，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跟我出來！”

根本不容我反應，或者說我此刻也無力反應，他就這樣半拖半拽地把我拉出了那座一片狼藉、彌漫著焦糊氣息的石殿。刺眼的陽光瞬間涌來，讓我眼前一片白茫茫的眩暈。

村民們下意識地向后退開，讓出一條通路，目光復雜地落在我和素云濤身上，充滿了敬畏、恐懼，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對未知的排斥。老杰克村長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在素云濤冰冷的目光掃視下，最終還是囁嚅著低下了頭。

素云濤拉著我，腳步急促，幾乎是在小跑，遠離了人群聚集的村中心，向著村外僻靜的樹林邊緣走去。他似乎在極力壓制著什么，呼吸依舊粗重，抓著我胳膊的手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直到確認周圍再無旁人，他才猛地停下腳步，將我往前一搡。

我本就虛弱不堪，這一搡直接讓我踉蹌著撲倒在地，手掌和膝蓋蹭在粗糙的地面上，火辣辣地疼。冰冷的泥土氣息混合著青草的味道涌入鼻腔，反而讓眩暈的大腦清醒了一瞬。

“說！”素云濤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背對著陽光，臉隱藏在陰影里，只有那雙眼睛亮得嚇人，里面翻滾著驚濤駭浪般的情緒，“你到底是誰？剛才那是什么鬼東西？！”

他俯下身，灼熱的氣息噴在我的臉上，帶著血腥味和一種瀕臨失控的焦躁：“雙生武魂？不…那絕不是普通的雙生武魂！那個會跳的黃金玩意兒…還有那個古怪的板磚…它們是什么？！水晶球怎么會爆炸？！你的先天魂力…”他猛地頓住，似乎“先天魂力”這個詞刺痛了他自己，臉上的肌肉扭曲了一下。

他死死盯著我，仿佛要用目光將我釘穿：“告訴我！否則…我有權將你作為危險異端，直接押解回武魂分殿審問！”

危險異端…審問…

這幾個冰冷的字眼像毒蛇一樣鉆進我的耳朵。恐懼瞬間壓倒了身體的疼痛和虛弱。我毫不懷疑，在這個世界，武魂殿對于無法掌控的“異類”，會采取怎樣的手段。尤其是我這種來歷不明、武魂又如此詭異的“怪物”。

大腦瘋狂運轉，前世看過的無數小說情節在腦海中飛掠。否認？裝傻？還是…編造一個勉強能圓的謊言？

“我…我不知道…”我抬起頭，淚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混雜著臉上的塵土，留下骯臟的痕跡。這不是演戲，巨大的恐懼、身體的劇痛、穿越的茫然和死亡的冰冷記憶交織在一起，讓我此刻的崩潰顯得無比真實。我的聲音嘶啞，帶著孩童的哭腔和真切的恐懼，“我真的不知道…執事大人…我醒來就在這里…我什么都不記得了…頭好痛…”

我蜷縮起身體，抱住膝蓋，將臉深深埋進去，瘦小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著，發出壓抑不住的嗚咽聲。這是最原始的保護姿態，也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辦法——一個失憶的、被嚇壞的六歲孩子。無論素云濤信不信，至少這個姿態，能最大程度地降低他眼中那冰冷的審視和威脅。

素云濤沒有說話。

時間仿佛凝固了。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和我壓抑的啜泣聲在寂靜的林間回蕩。

我能感覺到他那冰冷的目光依舊落在我身上，如同實質的針，刺得我脊背發涼。他在判斷，在權衡。一個擁有如此詭異、強大到炸裂水晶球的武魂的“異端”，和一個失憶的、嚇破膽的六歲孩童…哪個更符合眼前的事實？哪個…處理起來更“方便”？

過了許久，久到我幾乎以為他要動手了，頭頂上方才傳來一聲極其壓抑、極其復雜的，帶著濃濃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退縮的長長嘆息。

“呼…”

緊接著，是布料摩擦的窸窣聲。他似乎站直了身體，那迫人的陰影稍微移開了一點。

“聽著，小鬼。”他的聲音恢復了之前的沙啞和平淡，但那冰冷的威脅感并未完全消散，“不管你是真失憶，還是裝瘋賣傻，今天發生的事情，永遠給我爛在肚子里！對任何人，包括那個老杰克，都不許提起半個字！你覺醒的武魂…”他頓了頓，似乎在尋找一個合適的詞，“…很普通，非常普通！明白嗎？”

我依舊把臉埋在膝蓋里，用力地點了點頭，嗚咽聲更大了幾分，是恐懼，也是劫后余生的虛脫。

“很好。”素云濤的聲音冷硬，“至于你…林小樹是吧？留在圣魂村，安安分分地待著！沒有我的允許，哪里也不準去！我會…向分殿報告今日的…常規覺醒情況。”他刻意強調了“常規”兩個字，語氣里帶著一種強行粉飾太平的僵硬。

說完這句話，他似乎再也無法忍受待在這里，也或許是無法再面對我身上那依舊微弱閃爍著的、代表著巨大麻煩的黃金心臟虛影。

我聽到腳步聲急促地響起，越來越遠，伴隨著他低聲的、如同詛咒般的喃喃自語，被風吹散：“該死的…怪物…必須…必須盡快報告馬修諾大人…”

腳步聲徹底消失。

壓迫感驟然離去。

我依舊蜷縮在冰冷的泥地上，身體因為極度的緊繃和恐懼而僵硬。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敢慢慢抬起頭。

林間小路上，早已空無一人。只有被踐踏過的青草，證明著剛才發生的一切并非幻覺。

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斑駁地灑落下來。胸前的黃金心臟虛影不知何時已經徹底隱沒，仿佛耗盡了最后一絲力量沉入了身體深處。只有右手掌心，那部手機的虛影還在，但也淡得幾乎看不見。

唯有那個紅色的、代表電量耗盡的圖標，依舊固執地、微弱地閃爍著。

一下，又一下。

像一只嘲弄命運的眼睛，也像一顆埋下的、不知何時會引爆的炸彈。

我呆呆地看著那個閃爍的紅標，又看了看素云濤消失的方向，再低頭看看自己沾滿泥土、擦破了皮的、屬于六歲孩童的細瘦手掌。

巨大的疲憊如同山崩海嘯般襲來，瞬間淹沒了所有的恐懼、茫然和劫后余生的慶幸。

眼前一黑，我徹底失去了意識，軟軟地癱倒在林間的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