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某個夏天的夜晚。

無人的荒漠上，一輛裝滿貨物的小貨車在飛馳著。自車尾部的后輪起，揚起的沙塵足以蓋住漫天的星海。

我與貨物待在一起，與坐在駕駛室里的司機隔著一塊玻璃窗。

天上偶爾會亮起紅藍交替的燈光，那是天科科技公司為了追殺我而出動的無人機。我不太清楚它是否會發現我們，自從上一場戰斗開始，灰維老師的空間隔離核心就有些不穩定。

我動了動右手，機械的摩擦聲響起。

“今晚的天氣真好啊，萬里無云。要不是趕著送這批貨，我可能會停車下來數星星呢。”

玻璃窗那邊的司機如此說道，我稍微慢了一拍回答：

“您還有這種愛好嗎？”

“被改造成這副摸樣之前，我和老婆孩子們就經常這么干了，算是消磨時間吧。”

數星星嗎……

我抬起頭，看到的只有一塊鐵皮。

就在我考慮要不要讓司機停車時，車忽然開始減速了。我下意識地轉向車后方，那里只有被揚起的黃沙而已。

“發生什么了嗎？”

司機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車仍在減速。待車完全停下時，他這么說道：

“小姑娘，我有些事想跟你說，可以下車嗎？”

“唔……”

好吧，我就知道會這樣。

把身體調整至作戰模式后，我照著司機的命令下了車。

發動機的聲音停下后，四周變得安靜下來，我試著感知周圍敵對單位的氣息，然而并沒有任何收獲。

這片荒野上還是只有我們兩個人。

“啪嗒”一聲，我跳下了貨艙。與此同時，駕駛室的門也打開了。

從那上面走下來的是一位白發蒼顏的老人，和我幾個小時前見過的他一摸一樣。

說實話，我想象不出來他和我戰斗的樣子，但如果是天科的改造人的話，隨身配備一些武器也不意外。

“姑娘……不，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嗎？”

“啊？嗯……當然可以……”

是要把我的名字刻在墓碑上嗎……可以的話請不要這么做。

“那么。”老人咳嗽了一聲，“狩瞳小姐，說來抱歉，現在有一個壞消息。”

“嗯……”

“這輛車的油量和電量已經不足以支撐我們到達目的地了。”

“好，來吧……嗯？你說什么？”

“也許是出城時的戰斗消耗了太多能源，它已經沒有辦法帶著我們到達下一個城市了。”

“誒？是，是這樣啊……”所以我到底在緊張個什么勁，“沒關系，我會想辦法的。”

天科的偵察無人機，如果現在去追的話應該追得上，只要用那上面的電池就好，雖然不清楚型號匹不匹配。

不過這么做的話就會有暴露位置的風險，算不上上策。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像是為了說服我，老人的目光突然堅定起來。

“它只是沒法帶著我‘們’到達目的地而已。這輛車原定只有我和這些貨物在上面，如果再加上一個人的話，就會超過原定計劃的運載量，油箱和電池也就不夠用了。”

“……”

毫無疑問，這是徹頭徹尾的說謊，他說的話完全就是牛頭不對馬嘴。

但即使是這樣，我也沒有強硬要求他的立場。是我自作主張上了這輛車，逃出城時也確實費了很大勁，我沒有反駁他的權利。

“……我知道了，那就請您開車走吧，我一個人沒問題。”

這下得開始想想今晚在哪睡了啊……

“不不不，也不是這個意思——”

他急忙否定道，同時把手伸向腰間。

一抹銀色的光閃過，我突然反應過來身體上的某個異常。

槍，我腰間那把撿來的半自動能量手槍不在身上。

“什么時候？！”

只見老人從他的腰帶上取下我的槍，然后把槍口對準了——

——自己的太陽穴。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老人就扣下了槍的扳機。

“等等！”

“砰——！”一聲轟鳴想起，老人的腦袋被子彈貫穿，腦組織和血液從腦袋的另一端飛出，噴濺在小貨車的外殼上……并沒有發生這種事情。

扣動扳機的手指停在擊發的極限內，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誒？”

“……如你所見。”老人放下槍，銀白色的手槍在半空中搖晃，“我們這些被改造的人，早就被植入了‘不可自裁’的思想鋼印。”

我是第一次知道這種事情，所以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皺著眉聽他說。

老人摸著小貨車的外殼，有些惆悵地說道：

“狩瞳小姐，我……我不知道該怎么說。本來我以為接受天科的改造，生活就會變得更好。像他們說的‘只要所有人都一樣，世界就會變得美好’那樣，雖然現實確實如他們所說，我們家從海邊的爛房搬到了市中心，我的妻子和孩子也都實現了他們的理想。”

“可是，這種生活太不對勁了……我也不懂該怎么表達。這種被人握在手里的感覺，有點難受……”

也許是因為找不到合適的詞匯吧，老人尷尬的笑了笑。

“奇怪的是，在你身邊，我就感受不到這種被人操縱的感覺，就像是把被漁網捆住的魚放出來一樣，更多的是重獲自由的感受……”

“是……這樣啊……”

說到這里，我終于理解了他的意思。

首先，我的右手裝載著灰維老師和舞心的空間隔離核心，它可以隔絕所有天科信號，這也是剛才無人機沒法發現我們的原因。

其次，空間隔離核心同樣隔絕了天科對這位老人的控制，在此之前，由于我身邊的普通人從未直接表現出擺脫控制的樣子，所以我甚至不清楚它還有這種功能。

最后，這位擺脫了天科控制的老人，現在似乎想做些激進的事情。

“我知道您的想法了。”

“……是嗎？”

他搔了搔后腦勺，對我苦笑道：

“那，你能幫我這個忙嗎？”

老人把槍遞了過來，我則看著自己熟悉的槍，有些不知所措。

“…………好吧。”

…………

…………

一段時間后，老人在距離小貨車不遠的地方躺了下來。他那有些黯淡的眼睛望著夜空，覆上一層灰色的瞳孔里映出了光芒。

我給槍上好膛，來到他的身邊，這附近還有一些貨物，是我們實現商量好的成果。

貨運1020號，在協助通緝犯玉狩瞳離開的過程中趁機偷襲并成功將其擊斃，其尸體已經于荒野上焚燒——這就是我們臨時想好的計劃。這樣一來，我就暫時可以以這位老人的身份進入下一個城市，不用再走下水道了。

至于身份驗證，自然是需要老人腦中的核心芯片，我也會注意盡量不損壞它。

一陣風吹起，揚起地上的黃沙。我也隨著老人的視線抬起頭，只不過我不是再看星星，而是在看那一輪明月。

待風停下后，我舉起槍，身旁同時傳來一聲嘆息。

“狩瞳。”

“我在，老先生。”

“一個人對抗整個世界，很累吧？”

“我不覺得我是獨自一人。”

舉起槍的這只右臂里，已經離開的人們都在用他們的方式幫助著我。

“是嘛。”

“你很幸福呢。”

“……謝謝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