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元建成親第八年，他的小青梅成了寡婦。

同年，北楚與西疆的戰爭中打敗，西疆要錢還要人。

不想小青梅去那蠻夷之地和親，想娶她做平妻，問我意見。

我看著他笑的溫柔。

我那么愛他，哪能委屈他的小青梅呀！

我把嫡妻的位置讓給我，我去西疆和親。

臟了的感情，我不要了。

1.

近日京城盛傳兩則消息。

一則是穗安公主的女兒死了夫君，當了寡婦，穗安公主不忍女兒獨自一人在他鄉，當年名動京城的才女柳婉儀即將回京，

一則是西疆與北楚結束了三年的戰爭，北楚戰敗了，西疆不僅要錢，還要公主和親，不知道這個倒霉公主會是誰。

聽到柳婉儀要回來的消息時，我正在泡茶。

滾燙的茶水燙了手背渾然不覺。

她九年前為愛遠嫁歷城，卻不曾想她的夫君體弱多年，去年過世了。

記得她出嫁的那段時間，元建整日萎靡不振，喝的大醉。

如今，她要回來了。

元建，什么態度呢？

直到小廝跑來：“夫人，將軍今天約了朋友，不回來吃飯了，讓您別等他了。”

我猶如掉進醋缸里，骨子里都是酸澀的。

我想，我知道他的態度了。

2.

我與元建成親八年了。

皇上親自為我們指的婚。

他戰功赫赫，被圣上忌憚。

我的父親和圣上是親兄弟，可惜父親當年猶猶豫豫站錯了隊。

好在戰隊站的晚，還沒來得及做什么，圣上就登基了。

他把所有站錯隊的兄弟都殺了，只留了我父王，彰顯他的仁善。

一個不受寵的郡主，指給一個軍功累累的將軍。

不為別的，就是為了敲打元建。

眾所周知，元建喜歡柳婉儀，可惜柳婉儀嫁去了歷城。

沒有人知道，我是真的愛元建的。

而今天，他曾經的愛人回京了。

也是八年來，第一次，他與朋友有約，卻沒有告訴我這個朋友是誰。

八年的生死患難，終究抵不過青梅竹馬嗎？

3.

我躺在床上，告訴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不停的欺騙自己，卻怎么也無法入睡。

就在我快把自己欺騙成功的時候，元建回來了。

“吵醒你了？”

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這句話說的有多虛。

“嗯。”

我胡亂的點了點頭，閉上眼睛，不讓他看見我的表情。

只是緊閉雙眼后，嗅覺在深夜里被放大了無數倍。

淡淡的杏花釀配著一點紅，碧月閣最有名的酒和熏香，柳婉儀離京前最喜歡去的雅閣。

而元建，向來只喝烈酒，討厭熏香，所以，我從未點過。

甘甜的香氣通過唇齒相交吸入，我莫名覺得反胃，推開壓在我身上的元建。

“今日有些累了，夫君早些休息吧。”

“好。”

清冷的聲音，在黑夜格外刺耳。

4.

第二天下起了大雨，我早早起來吩咐丫鬟準備熱水。

四年前，元建率軍出征，大捷之時被人射了一箭，生命垂危。

我不顧危險獨自一人趕去邊關，衣不解帶照顧了兩個月，終于把人從鬼門關帶了回來。

自那之后，他便染上了陰雨天傷口疼的毛病。

每逢下雨，我都會將湯藥熬好，給他熱敷，每次都燙的手通紅。

他會心疼的摟著我：“這些讓下人來就好了，小心燙傷手。”

可今天，他都等不及讓我熱敷傷口，吃過早飯便急急出門，多年養成的習慣會交代去處。

“今日營里有事。回來給你買你最愛吃的紅玉糕。”

我瞇著眼，一如既往的用愛慕的眼神看她。

也沒有提醒他，今天是休沐日。

5.

暴雨來的也快，去的也快。

地上被雨水沖刷的都是泥濘，在太陽的照射下，表層干裂如同千瘡百孔，內里還是陰冷潮濕。

“天氣不錯，我們去街上走走。”

本來只是想散散心，卻沒想到會看見柳婉儀，以及我那笑的溫婉紳士的夫君。

北楚讓人聞風喪膽的天下兵馬大將軍。

柳婉儀率先見到了我，熱情地小跑了過來。

“如意，好久不見啊。”

“你和至遠成親的時候，我沒能趕回來，要不然肯定給你添妝。”

“一眨眼，你們都成親八年了。昨天和至遠聊起來，覺得時間過得好快啊。”

至遠，元建的字，卻不肯讓我這樣叫他。

“不過哪怕時間過了那么久，很多事情都沒變，就像至遠，竟然還記得我喜歡吃紅玉糕。”

柳婉儀一如過去的天真率直。

我看了一眼元建手上的半包紅玉糕，無情地嘲笑著我的天真。

可元建，你知不知道，一個女人，真的要嫉妒起來，是會玉石俱焚的。

6.

元建回府時，手里拎著一份完整的紅玉糕。

天香樓的點心，向來難買。

沒想到晚上了，竟然還有得賣。

這是元建第一次用這樣的眼神看我。

有些不安，有些討好。

我竟然沒有想象之中的開心，只是想到了三年前他對我說：“今后，我會對你好的。”

三年的美夢，打碎也不過需要一個突然再現的柳婉儀。

我笑著接過糕點放在桌上。

“月兒睡覺前還念叨著沒吃到父親買的紅玉糕呢，明日早上她可有的吃了。”

“小孩子就不要給她吃過夜的點心了。”

“是我疏忽了。”

我淡淡的回了一句，坐在梳妝臺區，將發飾摘掉，拿水浸了帕子，擦掉臉上的唇脂。

元建有些尷尬，他可能意識到說錯話了。

夜已深，入睡前吃糕點會積食。

他這時帶回來的糕點，又是想什么時間讓我吃呢。

7.

早上吃過早飯，元建竟然沒有匆匆出門，而是在院子里練功。

不一會兒，小廝滿頭是汗的跑了進來，手里還有一份天香樓的紅玉糕。

他站在我前面，黢黑的眼睛帶著難得的溫柔。

他這是在為昨天的事情道歉。

終究是心軟，我坐下來，他拈了一塊糕點，放在我的手心。

我有些恍惚，想到那年夏天，我被人調戲，他將調戲我的登徒子打走，將紅玉糕塞到我手里，讓我別哭了。

雖然后來我才知道，那是他給柳婉儀買的，只是路上被人撞了，糕點碎了，便送不出手了。

還有一次，京中一位貴人舉辦百花宴，我被那些才子明嘲暗諷是草包美人，我手足無措，他帶我離開。

雖然他并不知道，草包美人這個稱號，是柳婉儀暗中操作的。

也許在他眼里，我和柳婉儀就是不算熟悉的表姐妹。

她的母親是圣上六叔的女兒，當年有從龍之功。

而我們家，是站錯隊的“縮頭烏龜”，茍活下來。

8.

春日陽光正好，玉兒纏著我在書房作畫，元建便在塌上看書，窗外是綠意朦朧，蟲鳥啼鳴，一副溫馨的畫面，一如過去三年的時候。

下人通傳柳婉儀來了，她的出現打破了這美好的畫面。

男人心有所屬，孩子不是我生的。

元建斂眉看了我一眼，我讓奶娘把玉兒帶走，去她生母那里。

我為元建納的姨娘。

柳婉儀笑的嬌媚：“如意，那天匆匆一見，都沒來得及好好聊聊呢。至遠邀我來府里做客，你陪我一起逛逛吧，我們姐妹倆也好好聊聊。”

眼中的示威藏也藏不住。

“表姐，我身體不好，讓夫君陪你吧。”

心還是鈍鈍的疼。

掌心被我指甲刮破了，才能忍住心底的怨恨不被涌出來。

元建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確定我沒有其他不滿的情緒，才帶著柳婉儀離開。

看著窗外，兩人不知道聊著什么，元建一向冷硬的臉龐，顯得十分的柔和。

看著兩人漸去漸遠的背影，我拿起畫紙，緩緩落筆，筆下的男子眼眉均帶有笑意，可惜，畫中的女人不是我。

丫鬟小新為我抱不平：“夫人，明明您才是將軍夫人，將軍這么堂而皇之地陪著另外一個女人，太不把你放在眼里了。”

我看了一眼完成的畫作，任由心臟被刀子割傷的疼痛感肆虐，淡淡的開口。

“等墨干了，把畫收起來。”

接下來的幾日，元建時常陪著柳婉儀，當然了，還有他們幼時一起玩耍的幾個朋友，敘舊，以及故地重游。

京中流言四起，穗禾郡主的女兒八字過硬，克死了丈夫。

西夏使團相中了柳婉儀，貴妃決定讓柳婉儀和親，代替她最疼愛的小女兒。

柳婉儀不守婦道，光天化日之下勾引大將軍，還勾引禮部侍郎，被禮部侍郎的夫人當街打罵。

所有的流言都與這曾經的京中第一才女有關。

架子上已經攢了十幾幅畫像，我摸了摸左胸，心臟跳動的地方，已經沒有疼痛的感覺了。

所以，當元建提出想娶柳婉儀做平妻的時候，我雖然表現的很冷漠，但心中卻感受不到一絲憤怒。

9.

“阿意，婉儀與我一同長大，我如今只是將她當做妹妹，我無法眼睜睜看著她嫁入西夏受苦。”

元建說的正義凜然，理由卻是冠冕堂皇。

他在京中韜光養晦多年，布了不少的暗棋。

不可能不知道，西夏使團壓根沒有瞧上柳婉儀。

“我也聽說了一些關于表姐的流言，只是心疼表姐那么多的藍顏知己，到頭來只有將軍肯救她于水火之中，還真是為她識人不清有些難過。”

“阿意，不要說這種話，這樣的酸言酸語，不適合你。”

我還是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無辜地看著元建那副痛苦的樣子。

“夫君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曲解了我。我就只是為表姐可惜，不過這也說明我沒有看錯人，夫君是個重情義的。”

重情的讓我感覺臟。

“我…”

“夫君，你的提議給我兩天想想可好，畢竟你是大將軍，我們又是賜婚，就算是娶平妻，也得顧及皇家的臉面。”

元建眼神復雜看我了我許久，才將我摟入懷里。

“阿意，委屈你了。”

我回抱住他的腰，語帶笑意：“不委屈。”

10.

“對了，夫君。”

燭光朦朧，為夜晚升起一層薄紗。

“還記得你的諾言嗎？”

“什么？”

“我永遠是你的正妻。”

當初我被診斷再也無法生育的時候，元建握著我的手，向我承諾。

元建抬頭看著我，張了張嘴。

我看著他笑：“除非我不要你。”

也不知是不是那晚的談話出了什么差錯，我表現的如此大度，元建倒是不安了起來，幾乎夜夜與我癡纏。

于是，這幾天，我迅速養成了一個新的習慣—沐浴。

原來不愛一個人的時候，被碰一下都惡心的不行。

11.

我約了柳婉儀，在茶樓。

一扇門，隔絕外面的嘈雜。

柳婉儀坐在對面，笑的端莊，沒有一點遭受流言蜚語的苦惱。

“如意，你找我什么事呀？”

她無意識的摸了摸頭上的并蒂蓮簪子。

“昨日和至遠游玩，看到了這只簪子，他說很適合我，就買了送給我。”

一蓮并蒂，當真是情根深種啊。

“對了，我們的事情，至遠和你說了吧？”

她裝模作樣的擦了擦眼角，垂下眼眸。

“我也是沒辦法了，你也不想看到我嫁去西夏吧，如意，你那么善良。”

我冷冷的看著她，揚起嘴角。

“柳婉儀，就憑你的姿色，西夏使者當真看的上嗎？”

“從小就喜歡擺這副虛偽的嘴臉，佯裝無辜地勾搭男人，暗自得意，這種上不了臺面的手段，也就能騙騙那些男人一時。你若是能堂堂正正的說一句，你看上將軍夫人的位置了，我還能高看你一眼。”

柳婉儀臉色變了三變，冷靜下來不再端著虛偽的笑容。

“你看不上我的手段，可至遠偏偏喜歡我這樣的，唐如意，你認命吧，你的男人，終究是我的。”

我看著她嫣然一笑。

“是啊，你那死去的夫君，當初也是喜歡你的矯揉造作啊，可是喜歡了多久呢？”

“一年？兩年？還是半年呢？”

果不其然，柳婉儀臉色大變，牙都要咬碎了。

我站起來理了理裙擺。

“柳婉儀，平妻的事，我同意了，我等著將軍用八臺大轎將你抬進門。”

柳婉儀，你很懂得男人的劣根性。

可是，我更懂元建的劣根性。

12.

出了酒樓，小新紅著眼睛：“夫人，你真的要同意將軍娶平妻嗎？”

我摸著她的頭發：“小新，你想不想做將軍的侍妾？”

元建雖然是個負心漢，但對妾室不苛刻。

小新陪了我十年，臨走前我想把她安排妥當。

“不要，小新不要嫁人，要一直陪著夫人。”

“你都是大姑娘了，早晚要嫁人的，哪能一直陪著我。”

這世上沒有誰能一直陪著誰的。

我看著湛藍的天空，聲音有些飄忽。

“小新，你有想過死亡嗎？”

“夫人，你是不是…你不許死！”

這傻丫頭以為我要尋死，狠狠的抱住我。

“我沒想過尋思，傻丫頭，我有多愛惜生命，你又不是不知道。只是最近想了許多事情，就突然想到自己老去的樣子了。”

“嫁了人就只能跟隨夫家埋入祖墳了。可惜了，若是我能選擇的話，就把骨灰隨風揚了，死后好好游覽一番北楚的山河。”

可惜我注定要死在異國他鄉了。

小新被我離經叛道的話嚇的嘴巴都合不上。

看到她那呆呆的樣子，我忍不住笑開了懷。

“夫人，你笑起來真好看。”

沒想到我竟還收獲了一位紅顏知己。

今日是貴妃生辰，貴妃設宴于宮中，邀請了有品級的官家夫人小姐。

參加宴席之前，我做了最后一件事，除了小新的奴籍。

然后坐在銅鏡前，妝點妝容。

過去近三十年，我活的小心翼翼，今日卻想為自己爭一爭。

便是草包，我也是這京中第一美人。

元建啊，若你就是塊捂不熱的石頭，八年我們相敬如賓的過日子，那你想要娶她，我會乖乖讓賢。

然而，三年前，你與我已經互通了情意，如今卻用堂而皇之的話來掩飾你的花心。

可是夫君啊，我的眼里向來是容不下沙子的。

變了的感情，我唐如意，不稀罕。

13.

從馬車出來的那一刻，來參加宴會的貴婦小姐都紛紛向我投來驚艷的目光。

柳婉儀也陪著她母親一起出席，看到我那瞬間，她嫉妒的眼都紅了。

柳婉儀洋洋得意的看著我：“唐如意，不屬于你的東西，霸占了幾年，要失去的滋味如何？”

我垂眸沒有說話。

“元建自始至終愛的只有我，你用了八年，不還是沒有打動他。等我進門，我會讓你親眼看看，元建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樣子。希望到時候，如意妹妹不要太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