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邊恍三郞嘴里叼著一根草莖,靜靜地躺在公路旁邊的灌木林里。
身旁放著一把七九步槍,子彈已經上膛。
只需要等到那輛汽車出現在山道上,就能發起進攻。
渡邊恍三郞對面公路邊山坡上,田中文夫身上掛著的魚網上插滿了樹枝,潛伏在灌木從中。
加了偽裝后與灌木融為一體,就算走到近前也不一定能看見。
山腳下汽車上坡時發動機沉重轟鳴聲隱隱傳來。
一個瘦小的身影在山間公路上往山口處疾走。
付陽明每一步都穩定地踩在盤山碎石公路上。
他沒有像一般年輕人那樣,在趕路時偶爾踢飛一個路邊的石子。
需要節省每一分體力。
他很愛惜疊在包袱中的道袍,要不是昨天誤把燃燈寺當成道觀,也不會換上心愛的道袍去借宿。
不穿道袍的自己,跟乞丐差不多,能借到宿的可能性很小。
天不亮起床出發,此時已經往山上走出七八里,即將到山頂。
趕路比在觀里練拳似乎更輕松。
每一步都走得堅定有力。
以往的這個時候,自己應該還在做作早課,如果輪到進廚房,此時自己應該在燒火。
想著心事,雙腳不停。
夏日清晨的山間鳥語草木香,沁人心脾,根本沒有在意。
從早晨離開院子后就沒有再說過話。
過檢查站時,因為他人小,那些軍警也根本沒有拿當回事兒。
沒有師兄弟在一起,他不得習慣獨自沉默。
從前天開始,他就沒有再說幾句話。
天上的霞光映紅了天,是個趕路的好天氣。
中午的時候應該很熱,趁早晚趕路能節省體力。
昨天走了八十里,到上海還有五千九百二十里,現在又走了十里,應該只剩下五千九百一十里。
都說十里洋聲繁華無比,不知道是不是比春熙路還要熱鬧...
還聽說有很多藍眼睛高鼻梁金黃頭發的大屁股洋女人...
他在心里這樣想著。
他忽然又覺得,偶爾踩到往公路中間長的帶露水的嫩草,是件很可怕的事。
嫩草也是生命,它們就像自己一樣,獨自生長...
身后山腳下,汽車的聲音時隱時現。
付陽明沒有在意,他沒錢,坐不起汽車。
腳下沒有絲毫停頓,感覺體力還行,一路上不需要歇息。
再等幾分鐘自己就完成從山下一口氣走到頂的壯舉。
一路上,患得患失胡思亂想...
看到山道上忽然冒出一個腦袋,跟著出現一個少年的身影。
趴在高處的田中文夫嘴里發出連續布谷鳥叫聲。
聽到鳥叫聲后,渡邊怏三郞迅速彈起,從仰躺狀態改為攻擊狀態。
步槍也已經抄在手中。
透過提前在灌木叢中布置好的觀察孔往公路上觀察,隱約看到一個少年的身影。
夏天的灌木長得真快,昨天弄好的觀察孔,現在已經被枝條葉片遮住小半。
汽車發動機聲還遠,憑感覺,至少還要十多分鐘才能開到這里。
如果情報準確,只要干掉禮賢公的第三拔人,激起禮字號與義字號火拼已成定局。
川省這些落后的家伙,真不識抬舉。
帝國為了幫助他們,去年專門派人到成都開領事館。
他們不但不領情,還打死兩個帝囯精英。
對付這種沒開化的蠻夷,只能用雷霆手段。
中囯人實在是太多了,讓他們像野獸一樣陷入內亂,帝囯才好出手幫助他們。
讓他們不再被西方列強奴役!
好好接受天皇的教誨...
享受帝囯帶給他們這個世界上最先進的教育、科學、工業。
建立起一個矗立在東方能與西方列強分庭抗立的大東亞同榮圈子...
...
邁動腳步翻過隘口,付陽明忽然抽了抽鼻子。
一股挺熟悉的味兒鉆進鼻腔。
即使那氣味兒非常淡薄,他也絕對可以肯定是那味兒。
槍油味兒!
蓉城南校場軍營正好在道觀后面。
那些當兵的每天都用那玩意兒擦槍。
南校場的兵,經常來逛青羊宮,一來二去也認識了不少人。
甚至還有幾個朋友。
曾經跟師兄們多次翻過院墻進南校場耍。
甚至還趴墻根聽過軍官講課。
對步槍,他更不陌生。
曾經趁校場夜訓時偷偷在靶場里打過幾回。
去年南校場進駐了一伙黃埔軍校成都分校的學生兵。
學校加強管理,才再沒有尋到機會過去耍槍。
天天聞,聞到槍油味兒就激動。
猛然意識到,附近灌木林里藏得有人,有持槍的人。
槍子兒能打死人的!
現在似乎處于危險中。
師父多次用棍棒教育大家伙兒:道士不立危墻之下...
九師叔也常說,做選擇題時拿不定主意,就用排除法...
先去掉可能性小的,那么最終剩下的多半就是對的。
他在心里迅速盤算,如果是山民打獵,肯定用不起步槍。
而劫道的土匪,他們不可能起這么早。
大清早拿著槍藏在灌木叢里,最大可能性是準備打誰的黑槍。
自己一個小道士,不大可能成為他們的目標。
昨天晚上借宿時聽到院子里人對話,他們說今天要翻龍泉山。
也就是說,目標很大可能是他們。
那個年輕人對自己不錯。
師傅還說道門講究因果,要不要倒回去提醒一下他們呢?
不行!
如果自己現在調頭回去,埋伏的人很可能認為自己發現了他們。
說不定得挨黑槍。
腦子里不斷思索,渾身不由自主肌肉繃緊,步伐有些亂。
還好山間公路不平,應該不會被看得出來。
步伐不停,目不斜視,不斷按打坐時的方法調整呼吸。
眼睛余光落在道路旁邊的灌木叢。
跟師兄們在觀里躲貓貓時,知道哪些地方比較好藏人。
在較場里,經常聽那些軍官們講戰場戰術。
一幕幕在腦子里快速閃現...
心里猛然一跳,如果真打埋伏的話,公路右邊那個矮坡上的灌木叢應該是最好位置。
路邊灌木叢,也有好幾處都適合攻擊...
前方下陡坡的公路加上轉急彎,襲擊者如果開槍打死駕駛員。
那么汽車九成九會沖出懸崖...
后面汽車上坡轟鳴聲音越來越近,應該要不了多久就會翻過山口進入下坡路段。
山風帶來的淡淡槍油味兒越來濃。
也就是,自己跟獵殺者越來越近。
他相信,自己的判斷絕對不會錯!
對方有槍,自己赤手空拳。
怎么辦?
前方,彎道...
腳步沒有任何停,因為開始走下坡路,所以,他的速度加快了不少。
此時,自己距離彎道還有五十米左右。
而后面的汽車聲音越來越大。
...
一般人大清早坐汽車副駕駛位置,大概率是要打磕睡的。
李川顯然不是一般人。
龍泉山風景著實不錯,走遍大江南北,他壓根兒無心欣賞。
昨天晚上睡覺前推演上海機場保安隊打死了兩個日本人后續,因為信息量太大而再次中斷。
山里空氣好,上車后再次在腦子里推演。
一件又一件事情在腦子里閃現。
一想到日本人,心里無形之中就會冒出一股怒火。
日本人...
不對,腦子里靈光一閃。
去年,四個鬼子跑到蓉城找省府,試圖在蓉城重開領事館。
在大川飯店被民眾當街打死兩個,重傷兩個。
后來省府為了平息事端,槍斃了兩個死囚,再賠了三萬大洋了結。
以小鬼子的心性,他們不可能就此罷休。
而挑拔離間是他們最擅長的拿手好戲。
也就是說,禮賢公口的貨物被劫,很可能有日本人在暗中挑拔。
如果是日本人搞鬼,一切都能說得通。
也只有他們,敢對巡風劉六爺動手。
那么,先一步出發的楊小天,也很有可能遭遇了危險!
對手對禮賢公堂口內部一舉一動都很了解。
不是一般江湖人行事手段。
很可能,有日諜在謀劃!
如果繼續往前走,前面好幾十里都是山區,傳遞消息困難。
得先回泉水鎮,將自己的判斷通知劉三爺。
想通全部細節后,汽車剛好爬完上山的坡。
在接下來即將進入陡峭的下坡路段時。
李川忽然對旁邊開車的蔣勇道:“停車,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