駛過彎彎的山路,一幢幢別墅映入眼簾,再迎著山往上開了幾百米,車在一幢紅頂灰墻的氣派別墅外停了下來。這里稀疏的別墅群依山而建,遠離塵囂。
下了車,思嵐抬頭便望見二樓似有人影在落地窗前觀望,看身形八九不離十是盼著兒子回家的母親。
“媽——我回來了。”薛玉海開門向樓上喊道。
趙管家推著輪椅中的李小童老師下到了一樓,她向思嵐的方向禮貌地點了點頭。因為治療癌癥,她略顯疲態,比熒幕上蒼老,但眼神依舊矍鑠有神,這是幾十年演員的功力沉淀。
大廳里擺著不少藝術品、雕塑、名畫以及那陳列柜里幾排的獎杯,無不宣示著曾經的榮耀。思嵐挽著薛玉海的手臂,移步到了鎏金茶幾前。
“坐吧。”李小童客氣招呼。
思嵐注意到輪椅上的李老師腿上放著一幅彩鉛風景畫,畫的活靈活現,充滿生機,白紙在她筆下生出那般栩栩如生的形體和色彩——這怕是一種純粹的才華。聽說她演練時會也親自畫分鏡,堪稱業內傳說級的多面手。
“李老師好,以前我就特別喜歡您的話劇,沒想到畫畫也這么棒!久仰盛名!”思嵐秒切迷妹。
“媽,她就是我電話中跟你提到的苗柔,我想和她結婚。”
李小童上下打量著她:“你,看起來很年輕……”
“我今年24歲。”她謊報了多幾歲。
“我兒子37歲,他算是個大你13歲的叔叔了,不介意嗎?”這自然是實情,也算是個勸退的理由。
“媽,沒問題啦!我們興趣相投,交流也沒什么代溝,而且她也是只有母親的單親家庭,能互相理解。”薛玉海搶下話頭答道。
李小童臉上本舒展的皺紋微微緊繃,像思索著什么,思嵐和薛玉海對了對眼神,確認回答沒出什么岔子。
“那你嫁過來后,母親怎么辦,她有再嫁人嗎?不會寂寞嗎?”李小童沉默片刻后開口。
“我媽媽很忙,為了工作都不著家,況且還有男朋友呀!”思嵐擺了擺手,忽而意識到了什么,“呃,我好像失言了。”
“哈哈,都將是一家人了,說說也無妨,柔兒真老實。”薛玉海摸了摸她頭,舒了一口氣。
“小海啊,眼光不錯。”李小童眼神透著贊許,“什么時候辦結婚典禮?”
“呃,這個……我們不打算辦婚宴,旅行結婚就好了,現在也挺流行這個的。”薛玉海斟酌著說道。
李小童臉色一沉,嚴厲批評:“那怎么行!結婚可是女人的一生大事!”
思嵐緊張地拉了拉玉海的衣袖,示意他別堅持己見,二人默然表示認可母親的意見。
李小童舒展了眉頭道:“苗柔晚上就在這兒吃飯吧,我去樓上找一件旗袍,你結婚時候可以穿上,那是我領獎時候穿的,很漂亮,送給你。”
“啊?這么有意義的禮物,謝謝媽!”思嵐喜出望外。
“你等等,我去拿,一會兒喊你上樓試衣服。”李小童溫聲和氣對她說。
“這傍晚天氣好,媽,我先帶苗柔去庭院轉轉……”玉海牽上思嵐的手,起身出門。
從半山腰上的庭院往下望去,城市里的高樓大廈就像一個個方正的樂高玩具,小小排排并列著。不知從何而起了一些微涼的霧氣,縈繞在半山腰上,周圍還有點兒夏日清晨香瓜田的芬芳。這芬芳讓思嵐涌起奇妙的情緒,那是小時候的記憶,穿越時空來到了這個陌生的地點出現在她腦內。
“喂——”思嵐不自覺地拉長音,向山下喊道。
“喂——喂——喂——”山谷傳來微弱的回音……
“啊,喊一喊真解壓!”她轉頭對玉海笑道,“一會兒你媽媽送我衣服,我該說什么好?”
“唔,那件禮服本來是要送給我前任未婚妻的,她試穿過,就是大了點需要改腰……可是婚禮并沒有如期舉行……”玉海扶著欄桿,自責地陷入深思。
思嵐看著面前欲言又止的“好好先生”,內心略感忐忑:失蹤半年的未婚妻至今下落不明……聽說案子已經陷入了無解狀態……
“苗柔——上來吧,我找到了!”二樓陽臺上的母親向花園內的苗柔喊道。
“媽,我馬上來!”思嵐(苗柔)接話。
“你去試試,我在這兒抽根煙就回屋。”玉海笑道。
“快上來吧!”李小童又一次催促。
忽而一陣大風刮得樹木吱呀作響,活像有一雙無形大手搖晃它們似的。思嵐快步向屋內走去……
經過陽臺下面時,忽而“砰”地一聲,仙人掌花盆竟然從樓上掉了下來!碎片崩裂,滿地狼藉!
“啊——!!!”思嵐驚叫。
巧合嗎?差一點,就差一點點被砸到!未知的恐懼讓人顫栗,“啊——啊——”山谷中傳來的回聲,仿佛絕望的烏鴉叫。
她抬頭向二樓陽臺望去,對上了李小童的眼神,那個瞬間,她看到了冷酷又敵意的眼神……莫非不是風,是她故意扔下來的花盆???為什么???恐懼的猜測縈繞在思嵐腦中一片混亂,敵意從何而來???
“糟糕!我、我視線被衣服擋住了,所以沒看見……”頭頂傳來李小童的慌慌張張的解釋,她手足無措,似乎不知道怎么道歉才好了。
玉海飛奔而來,神色緊張:“苗柔!要不要緊?有沒有受傷?”
思嵐緩緩起身:“右腿被碎片劃了一小道,沒關系的。”
隨即薛玉海扶她回屋消毒包扎,李小童一直向她道歉,似乎一切都只是無心之過……可是那瞬間的眼神又是怎么回事?思嵐感到家中潛伏的兇多吉少的東西就好像爬到身上的蟲蟻,讓她脊背發涼僵直,無端的恐怖。
晚飯間,李小童遞上了一疊沉甸甸的大紅包——給未婚妻的見面禮。旗袍很美,她試穿了一下,若稍微改改倒也挺合身。菜肴十分可口,一家人圍著火鍋,趙管家在不停為他們添水加菜,笑談間,一切又都是那么其樂融融。
“對不起,今天讓你驚嚇到了,我老眼昏花,實在是……哎……”席間李小童一臉無辜,這神情任誰看了也不忍苛責。
“沒事沒事,到底還是逢兇化吉了。”雖然心有余悸,思嵐也客套道。
“我們家信基督教,婚禮就十日后在山腳下的教堂舉行吧。”李小童浮現出滿足的微笑,眼睛緊緊追隨著思嵐一舉一動,“玉海有福氣,有你這樣的好媳婦照顧他半生。”
思嵐羞怯地撇了眼玉海:“媽,過獎了,遇見薛哥才是我的幸運。”
趁母親起身去洗手間時,倆人竊竊私語了起來,玉海湊近耳邊悄聲說:“你演的蠻不錯的嘛!非常自然,任誰都不會懷疑。”
“噢?”
“你看見我母親時,能很自然地表現慎重和緊張,演得像極了第一次見家長的小媳婦。”
“過獎啦,我可是認真地在演!”思嵐笑笑。
“她好像完全認可你了耶!”薛玉海欣喜,但又皺了皺眉:“只是本想用旅游結婚忽悠過去,沒想到要舉辦婚禮,真傷腦筋。”
“沒關系,既然如此,我可以配合作戲,演給她看。”
“嗯!”他在桌面下豎起了大拇指。
夜幕降臨,飯后他倆散步在庭院內,思嵐驀然發現二樓大廳窗簾后有人影在晃動著,是個坐著的影子,似乎正在窺探他們……
“玉海,吻我。”
“呃……啊?這?”
她壓低聲音耳語:“李老師在上面看著,會不會是懷疑我們?現在,吻我!”
思嵐一向較真,不允許絲毫的失誤,既然是演戲,那定然要做足逼真,不讓人起一絲一毫的疑心。
她墊起腳尖,雙手環住他的脖子,先一步吻向他……
玉海慢慢化解了尷尬,手指輕輕梳過她的發絲,輕咬著她的下唇,回應著她的熱情。月光下,倆人身影交疊,纏綿而沉醉……
直到思嵐眼角余光瞄到窗簾后的人影走開了,她才如釋重負,拿開環繞的手,松了一口氣。
“如此這般,李老師應該不會懷疑我了。”
“你……真甜。”玉海愣神,像被按了暫停鍵,定格在那兒。
“說什么呢?演戲而已,別當真。”
“平時你的工作……會經常需要有吻戲嗎?”玉海問。
“極少,便宜你咯!”
思嵐的臉頰也有些滾燙,她不想久留,便叫車回了城區。她有些乏了,剛洗漱完躺上床便沉沉睡去……
李小童卻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面前。
思嵐擔心道:“媽,你……”
還沒等她說完,李小童臉上浮現出近乎把臉撕裂開的大幅度的笑,抓住思嵐的手,那手不知為何如此蒼勁有力,令她無法掙脫。她大聲喊叫,卻像什么都堵了喉嚨一樣喊不出,須臾過后,一聲大叫,冷汗涔涔,氣喘吁吁地從黑暗中醒來。
思嵐伸出五指,拂過頭頂:“原來是……夢。”
她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未知的恐懼它以各種各樣的形式出現,她頗感擔心,但并不想逃避,不想放棄任務。
那件旗袍已經送去修改,婚禮定在十日后,箭在弦上,不得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