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陽里
當劉德然與督蒙等一眾人趕到的時候,館舍門前已經被圍的水泄不通。
立即讓燕青將周圍的人群驅散開,劉德然與督蒙踏入館舍。館舍的店主是個五旬的老翁,見督蒙進來后,連忙小心將他引到案發的房間。
“事情是這樣,今早劉郎君先來到館舍,定了間雅舍,然后三老才到,徑直便去雅間與他會面。”偷偷瞄眼督蒙,店主一邊引路一邊說著情況,“之后館舍里陸陸續續有客人往來,我便沒再注意雅間的情況。”
將雅間門扉推開,一名須發微白的老者躺在地上,下面是一灘血水。
“兇手人呢?”手拄劍柄,劉德然一邊打量房間一邊發出疑惑。
“中間他們有喚人上去侍候嗎?”懷里抱著劍,劉德然一邊打量著房間同時詢問道。
聞言,店主倒是很堅定的搖了搖頭,“沒有,劉郎君來的時候特意叮囑過,沒有召喚不要讓任何人去打擾他們。”
“那你們又是怎么發現三老身亡的呢?”
嘴里說著恕罪,督蒙的脊背甚至連稍微彎曲一點都不愿意。
而他剛才的這段話里,也包含了太多的信息。
首先他在西督里有勢力,其次他在中陽里有耳目,而且還能準確知道你新亭長姓劉。耳目極可能就是燕青,然后最關鍵的就是他今天正好帶了你雙倍的人手來亭部,也就是說整個亭部都已經在他的掌控下。
甚至于原本應該聽命于亭長的八名亭卒,昨夜居然沒有一人回來。
現在就等同于明擺告訴劉德然,你的一舉一動我都能清楚知道,并且能精準的調集人手壓你一頭!
隨著督蒙自報家門,高覽等人按劍的手并沒有松開。反倒是劉德然滿面笑意的上下打量了番督蒙。
“不知督求盜昨日在西督里處置的是什么案子呢?”作為亭長,他當然有權力詢問案件。
“不勞亭長費心,只是些案件的收尾事宜,我已經將其全部呈送給本鄉游繳了。”督蒙拱手回答也干脆,似乎并不準備隱瞞。
游繳,作為郡里直接任命在鄉里緝盜的主要人物,接洽督蒙的案件自然也是無可厚非。
點點頭,劉德然沒有再糾結這個問題,轉而又問道,“昨日我往中陽里通報各里派出人手來亭部訓練備冬之事,想來你也是曉得的吧。不知督求盜以為如何?”
“其實怪我昨日不在亭部!”督蒙面露遺憾,“若我昨日在亭部,必不叫亭長你多跑一趟。”
說著他抬手朝身后眾人一揮,“亭長且看,眼下矗立在這庭院內的眾人便是從各里抽調來的代表人物,若想知曉各里是否會派人來備寇,以及派多少人,直接詢問他們便可!”
當下,一眾亭卒和輔助青壯這才紛紛向劉德然拱手。
見此情形,高覽逐漸面色不善,默默按住劍柄。
劉德然面上的笑容卻沒有消失,掃眼一眾漢子,拱手笑道,“原來諸位便是各里的青年才俊,想來都是各里鄉鄰的體己兒郎,既能代表各里,我便不再多問了。想必督求盜對大家都很照顧吧!”
說罷,劉德然掃視眾人。
能感覺到人群中有措詞許久,準備等劉德然發問時回懟兩句的人,明顯被噎的不輕。而其中有些原本同樣昂首挺胸的,卻在亭長說完話后下意識垮了下來。
心里通透,督氏在督亢亭豪橫慣了,顯然不可能對每個里都很好。
而這其中受到不公待遇的里,雖然嘴上沒說,但肯定是會記在心里的,只是時候沒到而已。同樣,劉德然也將這幾個人記了下來。
“這是當然,咱們既然選擇在亭部做事,自然俱為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似乎感覺到劉德然的離間意,督蒙當即大聲說話來鼓舞士氣。
笑著點點頭,劉德然這次沒有再說什么。
接著,劉德然又讓他們各自介紹下自己,好讓他熟悉熟悉。對此,督蒙盡管有些不樂意,但也不能過分造次,只能默默等著。
“崔恩,你是崔氏旁支族人嗎?”當聽到一名漢子介紹自己是四民里的里民時,劉德然不由發問。
而漢子稍微躊躇片刻后,卻羞愧的搖了搖頭,“在下并非崔氏族人,只是祖上是崔氏的佃戶后來在督亢亭定居,便以崔姓繁衍至今。”
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如此說來,這人其實和崔氏倒是稍有也算有些淵源的。
但不知為何看他的神情似乎很慚愧自己姓崔這件事,或者因為羞愧?
劉德然不得而知,很快就被其他人的介紹給吸引了,這些人中果然有亢、韓、田三家。不過讓劉德然詫異的是先前分明說劉氏也是督亢亭的大族,這亭部竟然沒有劉氏子弟。實在讓人不解。
難道劉氏在督亢亭已經和督氏的矛盾對立到這種地步了嗎?
這件事他只能先調查,再做判斷。若冒然當面問出,事實又果真是雙方積怨已久,那就會再度加深這些人對自己的敵視。
“既然大伙都介紹完畢,我看本亭十個里,基本上都有人在。我想請諸位今日便返回本里,將我的意思傳遞給各里的里正。務必得到他們親口言語,到底如何參與備寇。”
“亭長,往年各里都....”
“你若是能承擔冬賊寇鄉的罪責,你就站上來說話,否則就閉嘴!”督蒙的話只說到一半,就被劉德然悍然打斷。
而看著他手指廊階,面色鐵青的模樣,督蒙哼哧兩句到底沒有再多說什么。
不過也只是他稍微安靜,僅僅片刻后,人群里便有漢子抬手說道,“不知聽君是否曉得,往年備寇,各里都是跟著中陽里一起的。主要物資和人力也其實都是中陽里出的,不知今年他們里出多少人呢?”
漢子大概也是聽聞,昨日劉德然去中陽里被轟出來的事情。眼下才敢有此一問。
而聽到漢子言語,剛剛被呵斥閉嘴,正悶悶不樂的督蒙忽然就雙手環胸,一聲不吭了。
眾人心里都清楚,中陽里出多少人和物資,其實都得聽督蒙的。說到底,新亭長想集結實力與督氏抗衡,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于是乎,庭院里又變得安靜起來。
至于方才被點到名的各里青壯也是互相看了看,并沒有人主動轉身回本里去核實情況。
“也罷,既然大家伙都想等中陽里的情況,那我們就先等一等。”說罷,劉德然讓人搬出一方胡凳,自顧坐在廊下。至于一眾亭卒,他沒有招呼,眾人便就脆生生立在庭院里。
畢竟劉德然的扈從們也都站著沒動。
而看著眾人沒動以至自己也沒好意思獨走的督蒙,在庭院站了約莫半個時辰后,終于忍不住朝亭父喊道,“田叟來碗熱湯,俺朝食吃得少,兩眼都開始發昏了。”
聞言,老亭父連忙從灶舍端出來一碗熱湯。
“幸虧亭君昨夜想著你們,多煮了些熱食。”一邊給督蒙傳遞補給,田叟一邊不忘朝劉德然點頭奉承。
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劉德然倒是沒有出言制止。
亭父圓滑既不愿得罪督蒙,又不愿惹劉德然不快,夾在中間也不好做人。而他這番說辭,多少也起到些緩和氣氛的作用。
果然督蒙在喝完熱湯后,直接朝劉德然拱了拱,“亭長,俺沒力氣,想先坐會。”
話說完,不待劉德然同意,他便一屁股做到廊廡的臺階上,靠著廊柱休息著。
許是見劉德然沒有呵斥,只閉了會眼,督蒙便又睜開眼看了看他,“亭長,俺你與說實話吧。不說中陽里,便是整個督亢亭,沒有俺們家老爺子點頭,你都不能辦成事情!”
“哦?你家老爺子是何等人物,竟能左右鄉亭的大事?”劉德然詢問。
“亭長,督大郎的阿翁,便是俺們臨鄉的三老。督家世代都是臨鄉大房,他說的話并沒有錯!”人群里有人搶著解釋起來。
當場,劉德然也是明悟了。
三老掌管一鄉教化,負責評定鄉人的品行。而在靠舉孝廉出仕的大漢,評定品行幾乎就是最大的權力了。
但凡家族想要出頭的,就必然不會去得罪三老之家。久而久之,三老家族會成為鄉里最具威望和最有號召力的大族。顯然督蒙的家族就是這種情況。
雙手環胸靠著柱子,督蒙又閉上眼睛假寐。似乎就故意等著劉德然來求他。
其實,到眼下這種情況,大伙都一致認為劉德然除了向督蒙低頭,已經沒有其他辦法了。而就在眾人默默看熱鬧的時候,亭舍外忽然傳來一群少年的玩笑歡鬧聲。
屋內眾人皆是詫異,按理說亭舍外若非大事,不應該如此熱鬧才對。而本就守著亭舍門口的老亭父,也立即出去查看。
“亭...亭君...”不多時,田叟那驚訝附加意外的聲音傳來,“中陽里的物資和青壯來了!”
“不可能!”
聽到田叟的話,劉德然還沒有反應,靠著柱子假寐的督蒙當即就彈射起身,大步朝亭外走去。一眾人也都跟著走了出去。
出得亭舍,便見不遠處,有一健碩青年領著十余人,并押著三車糧食緩緩向亭舍走來。當先的那名青年,正是中陽里里正之子,燕青。
“燕青!你好大的膽,誰讓你帶人何物資過來的!”大步跨上前,督蒙指著燕青就大聲呵斥起來。
而燕青則是手拄著腰間刀柄,直面督蒙,冷靜回應道,“奉亭君之命,中陽里出人力和物資準備今冬的備寇。這是難道身為求盜的督君,你不知道嗎?”
話落,督蒙身后眾人也是面面相覷。
一時間,大家都摸不清燕青為何突然要和督家作對。
“呵呵呵...”冷笑數聲,督蒙指著燕青,面露兇狠之色,“燕小二,你最好清楚你在做什么!你燕家如今就你棵獨苗,可別讓老里正白發人送黑發人!”
目光同樣變得冰冷,燕青盯視督蒙,“督大郎,你督氏這些年的惡行,遲早要還的!”
“說的好!”督蒙忽然仰頭大笑,而后扭頭看眼劉德然,又轉而盯著燕青,“燕青,你當真想清楚了?”
“想不想清楚,我都是按規矩辦事,你能將我怎樣!”說話間,燕青已經率領隊伍來到亭舍前。
朝劉德然拱手行禮后,燕青也朗聲報道,“中陽里今冬備寇,出青壯十人,粟米糧食五車,請亭君查驗!”
“好!”笑著上前拍拍燕青的手臂,劉德然格外開心。“我在督亢,能得燕青襄助,勢必能掃除奸惡!”
燕青掃眼劉德然身后的亢彥,再度誠懇頷首,“若非亭君及時點醒,青尚且還在迷茫中,此番追隨亭君,絕無二話。”
原來,昨天亢彥回到亭舍,得知燕青的事情后,大為憤怒。因為亢彥當年在督亢亭游歷時,唯一結交且厚重相待的便是燕青。如今得知他竟然淪為督氏看門人,亢彥當時便潛入中陽里,尋到燕青說明利害。
而事實上,讓燕青徹底下決定卻并非亢彥的這次說教。
其實昨日劉德然等人走后,燕青便跟著回到了里門值守,只是他的父親老里正左思右想后,實在過不了自己心里那關。竟悄悄去了趟督家,與本鄉三老,也就是督蒙的阿翁大吵了一架。等燕青回到家中后,發現老大人竟然臥病在床榻上。
當夜請了醫匠查看,說是氣血不暢,心思郁結。燕青明白,老大人歸根到底得的還是心病。于是想了一夜后,今日便召集同伴,來亭舍報道。
而劉德然并不曉得燕青的具體轉變,只以為亢彥將里內的布置也一并告訴了燕青,這才導致他的投誠。
伸手拍拍燕青寬厚的肩膀,劉德然目光又看向其他各里的青壯,“眼下中陽里的青壯和物資都押送過來,諸位也該回到本里核實情況了吧?”
而劉德然并不曉得燕青的具體轉變,只以為亢彥將里內的布置也一并告訴了燕青,這才導致他的投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