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寨子里所有的男人都到齊時，已經(jīng)五點了，竹桌子擺了很長的兩排，幾乎每一張桌子上都有一碗哈尼蘸水和一壺酒，哈尼蘸水來源于哈尼族，配料有七八種，吃全豬宴時哈尼蘸水是必不可少的。寨子里有很多人家都釀酒，因為他們只喜歡喝當(dāng)?shù)厝俗约横劦木疲渲袪F鍋酒是最受大家歡迎的，酒已經(jīng)成為彝族人的一種文化和標(biāo)志，因此，無論做什么事情，酒都是不能少的。

祭龍宴會正式開始，龍頭親自嘗遍所有的菜肴后，說著祈福的話，祈求來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莊稼能有個好收成，祈求大家在外面工作平安順利，身體健康，他說完后大聲地喊著“嗦、嗦……”眾人就齊聲跟著他喊道：“嗦，嗦……”

然后會喝酒的男人可以端著酒杯隨意給自己的親戚朋友敬酒，向陽不太會喝酒，但他還是穿插在長長的宴席間給熟識的朋友一一敬酒，有個表叔已經(jīng)喝醉了，卻依然拿著酒杯到處敬酒，他嘴里說著：“來，大家干杯，嗦、嗦畢……祝大家事業(yè)順利，五谷豐收嘎。”他說得唾沫星子飛了一地，然后用手抹抹嘴，再甩甩手上的口水，自己先喝了，東倒西歪地繼續(xù)敬酒，大家嫌棄地看著他，他卻不自知。

林逸凡跑到房頂上，希望能夠看清楚他們是怎么祭龍的，可是一點都看不清楚，眼睛只能看到很多男人，在龍樹下吃飯，喝酒；耳朵里時不時傳來嗦嗦的喊聲，有人在劃拳，有人在唱祝酒歌，聽著特別熱鬧，那是屬于男人們的狂歡。

天快黑時，大多數(shù)人都吃飽了，龍頭開始放煙花，表示祭龍已經(jīng)結(jié)束。放完煙花就要下山了，龍頭抬著豬頭走在最前面，嘴里說著祈愿、祥和的話，幾個德高望重的人攙扶著龍頭，也跟著走在前面，剩下的年輕小伙子則跟在后面放著鞭炮，鞭炮從龍樹下一直放到龍頭家外面，一路上都是紅色的一片，大家邊走邊喊：嗦、嗦……有幾個喝得爛醉的男人跟在最后面，走路東倒西歪的，眼睛泛著血紅色，嘴里一邊吐著炮灰，一邊高聲跟著大家喊：“嗦、嗦……”

男人們?nèi)繐碇堫^，把他送進家門以后，留幾個小伙子在外面繼續(xù)放鞭炮。龍頭家里也準(zhǔn)備了酒菜，他們就又喝了一頓酒，那幾個醉鬼，不得不打電話讓老婆或者是哥哥兄弟到龍頭家把他們背回去。第二天早上一起來，大家就聽見一個醉鬼的老婆說：“昨天晚上他喝醉酒回家后，又問我要了錢去打牌，結(jié)果把錢全輸光了才回家。”

林逸凡好奇祭龍為什么會選在春節(jié)后的第一個屬龍日，向陽認真地講解道：“選在春節(jié)后祭龍，是因為春節(jié)后要春耕了，想出去打工的人，那兩天也會陸陸續(xù)續(xù)地離開，所以大家都祈求來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有個好收成，祈求在外面事業(yè)有成，無病無災(zāi)，每一個寨子都要祭龍，而且互不干涉，龍樹下不準(zhǔn)外族人和女人上去。”聽完向陽的話后，林逸凡越發(fā)感覺祭龍很神秘。

祭龍以后，就要打掃寨子，這里所說的打掃寨子，并不只是用掃帚掃，而是彝族人家的一個風(fēng)俗習(xí)慣，在祭龍后面的那天舉行，打掃完寨子，春節(jié)才算過完。

初四早上八點半時，林逸凡就看見兩個小伙子牽著一頭黑山羊走街串巷，進到向陽家時，楊玉英抓了一把米糠撒在羊身上，然后再用瓢舀些水淋上去，她一邊倒水一邊對羊說：“可憐的畜生啊！把我們家里不干凈的東西全部都帶走吧。”說過這句話后，她又對兩個小伙子說：“孩子，你們兩個辛苦了！”兩個小伙子一邊說著不辛苦，一邊牽著羊繼續(xù)趕去下一家。

隔壁大媽家不用米糠，而是用鍋灰抹在羊身上，黑山羊就變得更黑了。為了保證每家每戶都不錯過，寨子里每年都要派出好幾個人去牽羊，總共大概有六七只羊，所有的人家都牽羊進去過以后，那幾只背著鍋灰或者米糠的羊就要被趕到一起殺了，可憐的小羊羊，帶著一個神圣的使命去赴死。

向陽和向靖帶上吃羊肉的佐料就要出去，他突然轉(zhuǎn)過頭對林逸凡說：“如果你不怕害羞的話，你也可以和我一起去吃羊肉的哦，今天男女老少都可以去。”

“才不去呢！我又不會吃羊肉。”林逸凡擺擺手說。向陽說吃不完的羊肉和內(nèi)臟是不能帶回家的，全都倒在殺羊那里。彝鄉(xiāng)打掃寨子的方式，林逸凡剛開始時覺得很迷信，后面慢慢發(fā)現(xiàn)其實那也是他們的一種風(fēng)俗習(xí)慣，讓羊把寨子里每戶人家的“臟東西”都帶走，保全寨子里的人平安，康健，這里的“臟東西”泛指妖魔鬼怪或者是病災(zāi)之類的。他們吃完羊肉回家之前，楊玉英要把那些紅鴨蛋的殼剝下拿去丟掉，江云說要丟在他們吃羊肉那里。

打掃完寨子，春節(jié)就算徹底過完了，一路上都遇到外出打工的人們。春節(jié)剛過，正值旱季，公路上的灰土足足有一尺來厚，能沒掉整雙鞋子。天旱時灰塵多，下大雨后土路就變得泥濘不堪，坐車就像坐船一樣左右搖擺。

小街上停著很多輛車，車?yán)飻D滿了人，小街上也擠滿了人，幾個老伯伯帶著孫子去送兒子和兒媳婦出門，他們見人就說：“我們是守護寨子的人，在這里等著你們凱旋。”

有孩子哭著要攆媽媽的路，已經(jīng)坐在車上的媽媽就把身上的衣服翻了個底朝天，邊翻邊不好意思地對周圍的人抱怨道：“我的錢都讓孩子他爸丟到賭場里去了，過年這段時間全輸光了。”最終媽媽翻出幾十塊的零錢，全部給了孩子，然后對孩子說：“媽媽過六月年時再回來，給你買很多的新衣服和玩具回來，好嗎？”小小的孩子，還不太懂事，等拿到了錢，也顧不上難過，就跑到小賣部買自己想要的東西去了。

媽媽們就是那樣撫慰孩子們幼小的心靈的，孩子的奶奶眼里含著淚水，無論怎樣，離別都是讓人傷感的！僅僅一天的時間，寨子里年輕的男女都走光了，只剩下老弱病殘出不了遠門的人們，以及留下來上學(xué)的孩子，留在寨子里的，都是守護寨子的人。

春節(jié)過后，是農(nóng)民工的一次大遷徙，如果說動物遷徙是為了能吃到更好的食物的話，農(nóng)民工遷徙，則是為了能夠過上更好的生活。林逸凡暫時走不了啦！她懷了孩子，可能要在彝鄉(xiāng)待上一段時間了，她也跟著彝鄉(xiāng)的老人和孩子做了一回守護寨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