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沈幼寧抵達洛城,車外的人聲鼎沸讓她心頭一顫,這便是母妃口中的洛城……
雖已入中秋時分,但并未見詩歌中的蕭條景,反倒多添一份熙攘,沈幼寧輕輕撥開簾子,看車外的繁華景象,不免心生感嘆,菘藍也跟著湊了上來,朝窗外一攤子指了指,低聲道,“公主,你瞧,那小物件做得別致極了。”
沈幼寧看著那攤上的小掛件,確實精美,可來不及她細品,馬車便往前走了,沈幼寧暗暗地想,等有時間,便去將其買下。
沂樓,乃洛城第一大茶樓,表面上看是品茗賞樂,實則刺探情報,物件交易,這些無不在此進行著。沂樓的二樓雅間內,正有人在此小憩。
此人名扶桑,江湖之人,江湖上有名的刺客。扶桑整日以面具見人,無人知曉他的面容,而他待會兒要見的人,是不惜重金聘請他來行刺的。
扶桑也曾想過許多種可能,皇室,宗親,或是哪一德高望重之人,他也想過如何同意或拒絕,權憑那人的善惡好壞,到后來,他沒再去想,直叫那人來沂樓找他便可。
不一會兒,雅座一間的門被婢子推開,聽見聲響的扶桑睜開他的眼,只見一花發男人徐徐而進,隨即面對扶桑而坐,自顧自地烹起了茶。
扶桑那雙面具之下的眼瞇了瞇,“我還以為誰呢,不惜耗費一千銀,這不是余大人嗎,怎的找起我來了。”
扶桑面前的人,正是三公之一的御史——余貫濟。
余貫濟聽此言,只笑笑,將手中剛泡好的茶水遞到扶桑面前,扶桑拿起那杯中茶小酌了一口。
見扶桑品那茶,余貫濟自己也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隨后朝窗外道上的一駕馬車指了指,道,“那車中之人,便是汝國的南昭公主。”
聞言,扶桑往那馬車一瞥,便瞥見一女子倩倩的身影,她抬手拉著簾子,往外看著洛城的市井。
扶桑不解,為何余貫濟要告訴自己這個,“你不會是要我,干掉她?”
余貫濟輕笑,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又舉起那杯茶,放在嘴邊,看了眼扶桑。“我知道,讓你去刺殺一介女子確是屈才,但本官想讓你做的,是你不惜余力,挑撥汝祐兩國關系。”
扶桑凝視著他,眼睛里看不出一絲情緒,他隨后又笑了,笑聲帶有不屑,“余大人,你怎么就能篤定我就能成?我是個刺客,不是間,更何況,這可關乎國事,一千銀,未免有些不太適當吧?”說此話間,扶桑已經想好了他的答復,是為做,或不做。
只見余貫濟將一枚銀錠擺在扶桑面前的桌案上,“事成后必有重謝。”
扶桑看看面前的銀錠,又看看面前這面善心奸的老者,方才不羈的笑顏很快便淡去了。他死盯著余貫濟,眸子里盡是寒意。然而余貫濟只是對他周身氣場氛圍的改變視而不見,仍舊那般若無其事地喝著剛進門便沏好的茶。
……
待馬車進入宮門之時,已臨近日中。沈幼寧下了馬車后便有內侍招呼著去了玄明殿。
沈幼寧目視著前方,平穩起步,白珠耳墜輕微晃動,可愛生姿,兩手交疊貼于小腹,腰間的那塊禁步,是由幾塊溫潤的白玉再配上幾顆珠組合成的,甚是好看,而那,是沈邠給她的那些嫁妝中的一件。
等到她一步步走上臺階,她也慢慢看到了玄明殿上坐在正中,著龍紋黃袍的人,她想,那應是祐國懷帝,他身旁坐著的那位端莊的女人,頭戴鳳冠,莫不是皇后。隨著她的一步步上移,她也看到了座下的人,男的女的,都是同自己差不多的年紀,當然,她也看到了姜珝,她在想,這些便是那些皇子公主了吧?
待她緩步至殿中央,沈幼寧發現這殿雖很簡樸,卻很大氣。
“小女沈氏幼寧,見過陛下,皇后娘娘。”她行了一個大禮,在額頭貼手背的時候,說實話,她還是緊張的,在這偌大的皇宮里,她是一個外邦人,難免遭受冷眼,然而,事實卻與她想得有些出入。
“免禮。”懷帝道。她徐徐起身,始終微低著頭,垂眸看著地,她不敢像剛上階梯,剛進殿時那般抬頭打量,若如方才那般,未免有些失禮。
姜柏舟,祐國第三皇,其后趙氏,人稱淳嘉皇后,二人共育三位子女,大子姜翊,現為汝國儲君,二兒便姜珝,三女則為汝國八公主,姜翎。
“沈幼寧……”皇后咀嚼著這一名字,看見低著頭的她,不由得一笑,“為何不把頭抬起來?”
沈幼寧頓了一下,她自詡緊張,只得輕咬唇壓抑自己內心悸動,抬起頭來,見皇帝皇后均面善和祥,不由得開始好奇打量,在外人看來,這樣勢再沉重不過。
趙氏確被眼前之人所驚艷,她贊許的點頭,隨后又看了看身側的懷帝,只見懷帝也如此,隨即彼此二人對視一笑,算得上是認可了汝國送來的人兒。
姜珝冷著臉瞥了她一眼,他承認,汝國送來的這人確是美的,清秀,端莊,明明也是十四五歲的年紀,卻渾然不見她骨子里應有的未褪去的好玩之性,他不免好奇。對于她,姜珝總算是提上了這點興趣——是什么讓她如此模樣,在外人面前能做到不慌不忙,明明內心很慌卻要裝作很平靜的樣子。
從昨晚仔細打量過她的面龐后,姜珝確有被其驚艷到,面頰如瓷,讓他有一種想想將她臉蛋輕劃冒出血珠的沖動,但他還是忍住了。今早再次相見,發現她的冷靜中全無昨日初見時的驚恐,尤其那笑,恰似故人歸,但姜珝始終究明白,沈幼寧不是她。
“來人,賜座!”懷帝高呼!只見宮人又搬來一墊放在姜珝身旁,沈幼寧看了他一眼,見姜珝一臉無所謂,便也無了顧慮。
“謝陛下。”沈幼寧話畢,暗自嘆了口氣,便緩緩起身朝姜珝的方向走去,而偏偏姜珝的行為倒是讓她丟了臉面。
姜珝往旁邊挪了些許,好得很,本來二人坐墊隔的挺遠,現在更遠了。
沈幼寧深知姜珝對自己并不歡喜,甚至還有厭惡情緒,對于昨晚姜珝那一舉動,沈幼寧如今仍覺得脖子一涼。
座下有好些位皇子公主朝沈幼寧看去,都想看清未來的煜王妃的樣貌,當然,這也包括姜翎,姜珝的胞妹。
姜翎在眾多皇兒中最是率真,喜歡與厭惡從來都是掛在面上,她若是真心喜歡你,便會毫不加掩飾地表達自己的熱情,若是厭你,連給個白眼都懶得。
姜翎好奇打量著未來的嫂子,在她看來心中認定的那個煜王妃早已無人匹敵,如今一看是時候斟酌一下。
太子妃就在太子身側,在沈幼寧他們對面,她也在努力看清這位汝國南昭公主的面容,果真,讓人眼前一亮。
“殿下,你瞧,二弟的新婦當真養眼。”太子妃柳柒兒在太子耳邊低語道。
姜翊看了一眼,確實與他二弟般配極了,低聲“嗯”了一下。
“沈幼寧,本宮且問你,”皇后笑顏猶在,語氣倒是犀利不少,“北上途中花了一月有余,這段時間可有想家?”
語畢,朝中之人皆朝沈幼寧看去,倒是姜珝,悠悠品茗。沈幼寧面上帶笑,內心卻早已在想應答策略,這是皇后在故意測她呢。若說是,便會顯得她矯情了些,若是否,那沈邠派她來和親到說明這公主并不受皇帝寵愛,這對于祐國這一中北部大國來說是萬萬不可的。
“回皇后,小女畢竟生于此長于此,但人總要朝前看,說是想,到不如說是懷舊,何況,女子嫁為人婦,謹言,慎行,侍奉夫君,孝敬公婆,友待家中兄弟姊妹,這些都是馬虎不得的。往后嫁與煜王殿下,既已嫁來,小女更是要將心思托付于夫家,后半生便權由夫家決定不是?”
皇后笑了,“好一個能言善辯的女子。”
聞此言,殿中上下無一人有好臉色,唯獨沈幼寧,仍是保持著她的姿態,雖是面上平靜,其實內心早已波濤洶涌,她暗自懊悔未將此話說得漂亮。
“不過……本宮喜歡。”皇后的一席話將沈幼寧心頭壓著的那塊石頭給彈了出去,面上的表情更為放松。
見皇后無其他異樣,眾人皆松了口氣。
得到皇后嘉贊的沈幼寧面上帶有一絲雀躍,這還是除菘藍與李媼之外第三人對她的夸贊,偏偏這雀躍被姜翎看了去。看到這,姜翎不禁皺眉,嘖,這女子怎的這般……
“哦?那照你的意思,你是被迫而來,嫁為我婦?”姜珝不開口還好,一開口便是像這般咄咄逼人,這是沈幼寧對他的初印象。
本來皇后還是挺滿意這南昭公主之前的回答,但聽姜珝這么一問,又起了探究沈幼寧的興趣。
是的,姜珝就是閑,他就是想驗驗這汝國公主——他未來的好王妃,是否真能如他想的那般隨機應變,說白了,就想看她難堪。
“煜王殿下此言差矣,若小女為父皇所迫,小女自可與他老人家大鬧一番,說不定現在還在禁足呢。”此話一出,周遭響起了細微的笑聲,連皇帝都笑著開始撫著他的花須,皇后也甚是覺得此番話幽默的很。
姜珝皺著眉站起身來,“我不管你有何目的,你最好是安分些。”說罷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殿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