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霾天空時有雷鳴,涼風裹挾著雨滴降臨,三輛豐田世紀轎車安靜地行駛在路上,輪胎帶起一串串水珠。
源賴朝坐在中間一輛的后排,雙手抱臂在閉目養神,似乎毫無防備。
雨天車輛本來就多。
畢竟生活和工業水平提升上來之后汽車已經走進了千家萬戶,而雨天都想鉆進車里,因此在路上的車輛極多,然而這三輛豐田世紀開到之處車輛紛紛避讓,好似有什么魔力一般。
對于這一點,應該懸掛車牌的地方掛著的金色菊花表明了它的身份。
這是皇室的車。
其實昨晚源賴朝就對出手停止他們紛爭的那位持劍老人的身份有所猜測,畢竟那滿溢金光的懷中劍,明顯是一件寶物,而其氣息的沉重比他在鹽見岳拿到鬼切的時候要厲害的多。
皇室的持劍者。
對方應該是這一位。
至于那把劍,很明顯就是日本皇室的三神器之一,也就是天叢云劍。
源賴朝目前不清楚自己的實力究竟有多強,主要是沒參照物,這一次倒是讓他有了大概了解,應該是處于和菊池憐子一樣的半圣,抑或者即將半圣,與本源半圣相差無幾的地步。
因為按照景川知雨所說,本源尊者在半圣階段就能抗衡其他超脫序列的圣者,而菊池憐子的能力又偏輔助。
源賴朝和那位無疑是三宮司之一的「天持威臨,神力似海」人物交手時的確吃力,如果時間線拉長,自己大概率會敗退,不過他倒是能逃得掉。
畢竟光的速度在這擺著。
有了能堅強抗衡圣者層次超脫者的實力,源賴朝也心思活絡了起來。
他坐在車內思考,幾輛豐田世紀并沒有朝著千代田區的皇居開去,反而緩緩開進一處公園,在公園入口處停下后司機下車給源賴朝拉開車門。
“公園?”
敷衍。
如果真打算讓步,又或者由皇室出面將他招安,哪位老人說給自己一個交代的地方絕對不會是這種公園。
皇室還是一如既往的弱勢。
聯想到之前在鹽見岳秘境里那位深澤大神官為了平衡各方利益做出的決定以及伊勢神宮的特殊地位,再想到昨晚那位皇室持劍者居中調停的無奈語氣和力不從心,明顯不夠強勢。
“有人在里面等您,您只需要往里走就可以了。”男司機低著頭恭敬道。
源賴朝點點頭下車前行。
這處公園位置僻靜,入目之處看不到一個人,就像被封閉了一樣。
他沒接司機遞來的傘,周身倏然間散發出蒙蒙的微光,從陰暗天空中落下的雨水在即將滴落到他身上時被無形分開,順著身體的輪廓向下滑落。
公園入口象牙白的噴泉還在泊泊涌水,雨水密集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空氣中的清新令人舒爽。
源賴朝朝里走去,高大的梧桐樹遮蔽雨水,時有鳥鳴響起,濕潤的土地之上有蚯蚓掙扎著身子鉆出地面。
走了幾分鐘他停下了腳步。
沒打算再往里去。
揮手金光乍現,紅木長椅上沾染的雨水被清掃一空,源賴朝直接梧桐樹下的長椅坐了下來,瞭望遠方東京在白色氣霧中交疊錯橫的高樓大廈。
就在這時,一位少女撐著黑色雨傘從遠處的雨幕中緩緩朝著他走來。
墨色長發柔順垂腰,嘴唇的大小恰到好處,似乎沒涂唇釉但也顯得淡紅晶瑩,臉蛋白皙澄凈,眼睛平靜的像是冰山,可氣質卻并不感覺疏遠。
紅白相間的長袍極似巫女服,但又沒有束腰,倒是想狩衣與巫女服的結合,墨色發絲上還綁著一條紅絲帶。
源賴朝覺得這張臉有些熟悉。
但一時半刻又想不起來。
持傘少女足穿白襪踏著木屐走到他身前并沒有坐下,而是用坐與站大概三十四公分的高度與他的視線在半空中交匯,像是第一次見面的打量。
“終于見到你了。”少女一直盯著他的眼睛,聲音像是空谷中的清響。
源賴朝打量著她的臉,愈發感覺熟悉,坐在長椅上沒動,只是微瞇起眼睛出聲問了句:“我們之前見過?”
少女微微頷首,表示肯定。
“鹽見岳那次?”源賴朝想起了在進入深淵裂隙前突然感覺到一股窺視的目光,然后就在樹蔭的枝椏之中看到的那道頭戴金簪步搖的倩麗身影。
“當時跟你說話我感覺會有一些唐突,所以就用了那種方式打招呼,希望你不要介意,并且當時我無惡意。”
“你當時在場?”
源賴朝突然拋出這個問題。
當時的情況緊急,如果說沒有自己在場,恐怕所有人都要死,就算把深淵怪物的軀體擊潰,深淵裂裂隙爆發的可能性極大,要是明顯身為皇室成員的對方在場,沒出面可不應該。
不知名少女搖了搖頭,隨即突然伸出纖細白皙的手:“能把手給我嗎?”
源賴朝搞不清他的腦回路。
看著懸在半空的手他也沒接。
“總不能是輕小說里那種,摸了我的手就要娶我為妻,又或者摸了手之后說我是你的天命所歸,我們天生就是一對的這種場景吧?”他笑著問道。
“不是。”少女的手依舊懸著。
“那為什么要我伸出手?”
“想確定一下。”
“本源類別?”源賴朝瞬間就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但臉色也同時因為對方不說正事而平靜下來:“說一句實話,你這樣并不是一種禮貌的行為。”
“為什么?”
“如果你正在賞雨,突然有個陌生人走到你跟前說要你伸出手,這種行為很奇怪的對吧,如果放在一些性格怪癖和情緒不穩定的人身上,可能已經產生誤會了,對了,這個人是我。”
這句話讓站著的少女沉默了。
但她似乎不打算放棄,捏著傘柄默然站了兩分鐘,還是再次開了口。
“可以嗎?我沒有惡意。”
相比于之前的唐突,這句話的語氣明顯柔和許多,帶著一種請求,然而源賴朝目前卻只關心態度和正事。
“所以,你是皇室的人嗎?”
“如果你是,請就昨晚的事我們洽談一下該怎么解決,另外昨天那位老人所說的給我一個交代,又是什么樣的交代,不過看目前的情況你們是沒多大誠意,或者說恕我直言,我不認為皇室會有能夠解決這件事的能力。”
少女忽然間垂了下懸著的手。
源賴朝一臉平靜。
他以為本就游離在四部之外從古至今都處于弱勢的皇室就算解決不了事情也能有像樣的態度,但目前看來簡直像是鬧著玩,根本沒當一回事。
或者說,他再一次做好了在這里爆發一場大戰的準備,跟昨天一樣。
至于會不會波及到國民。
昨天的源賴朝都已經盡量不波及到幾公里外的居民區,是那尊有著火紅神力的神明化身毫不收手的攻擊。
矯枉必須過正。
想要迎來新的黎明,就勢必要經歷一段比之前更加黑暗的時期才行。
對于這一點他并無負擔。
“我覺得…”
正當源賴朝準備開口婉拒皇室的這次莫名其妙見面時,眼前的少女再一次伸出了手,并且完全沒有商量的意思,用拇指撫著牽引著他的掌心。
在他準備收回手時,少女卻拿著他的手揣進了她紅白相間的領口里。
是最內層的領口。
并且按在了跳動的心口。
一股同宗同源的溫暖自源賴朝掌心間的柔軟光滑處傳遞而出,不停的在兩人之間流傳涌動,就好似只靠著一只手就將兩人從個人變成了整體。
光明本源流竄了大概半分鐘。
源賴朝面色如常,就好像什么都沒感覺到,表情平淡的收回了手掌。
少女的眼睛依舊平靜。
但仿佛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可以。”源賴朝感受著掌心殘留的溫熱正色道:“我相信作為存在了兩千六百八十年的皇室成員值得信任。”
對話就此結束。
良心不大。
但誠意給的太足。
讓人感覺木訥、高冷的皇室少女并沒有對源賴朝的表示信任做出評價。
她領著源賴朝朝公園深處走。
只能說這個時代對于現代已經沒落的皇室來說的確是一次重新崛起的機會,否則就是親王出行也絕不可能封閉一個市民公園,尤其是這種閑逛。
皇室少女看起來年歲不大,但也不能完全否定她是幾十歲的老妖怪。
系在黝黑發絲間的紅色絲帶在斜風細雨中飄搖,她飄然飛世的出塵氣質令人難以褻瀆,卻又感覺很親近。
這或許就是同源的原因。
源賴朝手里的余溫早散盡了。
“你幾歲了?”他問道。
“二十歲。”皇室少女似乎沒有停下步伐的意思,往小樹林深處走去。
“未請教名字?”
“舟竹新月。”
“現在能說正事了嗎?”
“源尊者,你的訴求皇室已經大概了解,今晚有一個飯局,相關人員會專門對你和你的同伴道歉,向你們進行賠禮,并承諾此類事件不再發生。”
“沒了?”
“沒了。”
即便感受了日本皇室兩千六百年的余溫,源阿里朝也不打算繼續陪她走下去,于是問道:“還有什么事嗎?”
“希望你能加入皇室。”舟竹新月也停下了腳步,側過身目光仍舊平靜。
“這么直接的嗎?”
源賴朝并未因這種直白而沒有禮貌的邀請而動怒,只是笑道:“那我應該以那種方式加入,是聯姻?還是宣誓效忠,抑或者隱姓埋名的去賣命?”
“加入皇宮衛隊。”
“好處呢?”
“好處是,就算你之后再做些被人嫉恨的事,皇室能幫你平息掉事態。”
“還有呢?”
“沒了。”
“口氣這么大?我還以為皇室還跟七十年前一樣只是個吉祥物,沒想到還能幫我平息惹下的事。”源賴朝已經笑了,話里話外全都是諷刺的意味。
“皇室一直都在努力。”
像是沒聽出他的諷刺,皇室少女舟竹新月撐著傘聲音似乎多了些凝重。
“那我要是不加入呢?”源賴朝覺得她如果作為綁匪綁架人質的警察談判專家,人質身上恐怕得多一梭子。
“那也沒關系。”
沒有源賴朝想象中的在提出令人發笑的條件后還強行要求他加入,舟竹新月反而早有預料一般的說了一句沒關系,隨即找了塊石頭準備坐下。
她手中金光一閃,本來被雨水浸濕的青石逐漸變得干燥干凈了起來。
在源賴朝的光覺中能清晰感覺到她剛才釋放的本源和自己的是如出一轍,都是純凈如大日般的光明氣息。
舟竹新月將傘檐上抬了些。
她沒有像源賴朝一樣用光明本源包裹身體,所以落雨能滴在她身上。
涼風卷雨吹過,舟竹新月耳鬢旁的發絲飛舞,用白里透紅的指尖接著雨滴:“但我有一件事情想請你幫忙。”
“愿聞其詳。”
“三神器中有一件遺落在外,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把它找回來,原因是我們的本源同宗。”她的指尖很快被雨水浸染,水滴受重力的影響朝掌心滑落而去,很快整只手掌被雨水洗禮。
源賴朝從兜里掏出一支煙安靜的點燃,微光在半空中閃爍確保燃燒的煙絲不會被雨水澆滅,他沒有說話。
實則他是有些無語。
包括景川知雨在內這是第二次找自己幫忙尋寶了,就沒點新花樣嗎。
“我可以答應你一個條件。”似乎剛才邀請他加入皇室只是上級交代下來的任務走走過場,這件事才是她的真實目的,所以這位氣質出塵的皇室少女罕見的給出了正常交易的條件。
“有限制嗎?”源賴朝的臉被呼出的煙霧繚繞半掩,讓人看不清表情。
“什么都可以。”
源賴朝放下拿煙的手,看著她微笑:“那我要這世間一切災難苦厄完全消失,一切黑暗驅逐殆盡,可以嗎?”
舟竹新月坐在青石上沉默。
片刻后她收回了接雨的手掌。
似乎是真的在思考這件事,她足足沉默了兩三分鐘,直到源賴朝吸完煙才搖了搖頭道:“我目前還做不到。”
“既然沒有實力,還說這話難道就不感覺可笑嗎?”源賴朝屈指彈出光。
“以后能,一定能。”
舟竹新月語氣篤定的說道。
與剛才的漫不經心不同。
起碼源賴朝能從這句話里聽出來她有了點人氣,剛才更像是個機器人。
源賴朝視線下移,看到了這位皇室少女本來接雨的手已經重新放回了腿上,并且攥緊了類似于巫女服的紅白長袍,似乎心中有著不淺的陰情。
他站在原地思考了一會兒。
在確定這是自己能夠最直接也是最方便接觸到神奈川縣囚禁殘疾人士幕后主謀的機會,他也不在乎之前少女的行為,只是聲音淡淡的開口道:
“重現皇室榮光的事我就先不參與了,今晚的飯局我會去,另外你剛才說尋找神器,我需要酬勞才能幫忙。”
“什么酬勞?”
“錢。”
“多少?”
“一百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