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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章:人;為之存在的意義

“好黑啊…”有人輕聲地埋怨。

黑暗如同蛋殼,小小的,將他緊緊包裹。

“……”

“這是哪呀?有人嗎?”無人回應,他輕聲呼喊。

他也不知道為啥這樣喊,興許是害怕裹著他的漆黑,興許是渴望光明。

“……”

“好嘛…既然沒人搭理我,那我睡覺嘍…”他又喊,故作輕快,聲音漸漸低落,讓人想到他的樣子,像只被雨打濕羽毛的小鳥。

我不想睡覺,不想孤單。他想。

可是自然而然地,他打了個哈欠,說了另一句話,“真的很討厭這黑黑的感覺呀…”

疲憊像只大手拖拽著他,他很快再度沉寂于黑暗之中……

……

沒人確切知道新生命先誕生的感官是什么。

但很不巧,有一位在母胎之中就已經形成自己的意識,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特殊……

他先是感受到觸覺:

【什么東西,暖呼呼】

黑暗中有樣東西令他感受溫暖,使他忍不住往上靠。

———藉由觸摸,藉由暖意,他感受到了自己的肢體

再是聽覺:

“百花死而一方誕,花開一瞬耀千年,從今以后,這小子就叫顧曇涼吧。”

———似企盼,似關懷,渾厚的男聲在嬰兒身邊響起,這一刻,他記住聲音的具體表現。

緊接著嗅覺:

“哈呼~哈呼~”

———空氣的清新使他著迷,他大口呼吸,將所有氣體吸入肺腑。

次之味覺:

“哇啊~!”

———那口腥氣液體從嘴巴里吐出,他感到很舒服很安心。

最后視覺:

“咿呀,咿呀呀”

———天上那團光芒是多么耀眼,這是生命中他第一次感受到那團奪目閃爍的火炬,讓他想奔向它。

于是,帶著對世界美好的向往,他睜開那雙絢麗碧藍的星眸,細細的打量著這個世界:

【我叫顧曇涼,這是我的名字!】

至此意識堅定如星火,從此在這個星球有了回響。

———無人知曉這個生命誕生的意義是什么,甚至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存在的意義……

但他想要自己追尋…

……

美滿的韶光,它恬靜睡于光陰的長河里,如夏夜的簡靜炎熱,當它再度睜開眼時……

它發現:

在家人集萬般寵愛于一人的呵護下,那個嬰兒成為很陽光,很自信,向往美好的少年。

那一年,他十歲。

那一年,由于對璀璨星空的向往,少年顧曇涼愛上了旅行。

那一年,彩云之南,白白嫩嫩的黑發藍瞳小不點身披家人送給他的黑色風衣,手捧星空,在山上歡呼雀躍:

“一花一草一葉,還有這漫天星空,好漂亮啊~!”

少年對面前漫天的星辰眨呀眨。

它們如同頑皮的精靈在夜空中歡舞、玩耍、嬉戲,給人一種輕盈感,他不由為此心生向往……

“那小曇涼喜歡的話,以后可以多來看看呀。”,少年身后,母親順著他的背影,嫣然一笑。

“真的嗎?只要喜歡就能一直來嗎?”,少年轉頭,眼睛好像在放光。

“當然是真的,只要…”

“嗚呼~那太好了!”,母親的話語尚未完結,少年在原地忽然蹦蹦蹦,宛若沒煩惱地傻狍子。

但母親見少年高興也不再言語,只是微笑著注視著他,在心里補充:

【媽媽希望,只要你高高興興就好】

……

時光在少年的歡樂下循環往復。

轉瞬間,兩年已逝。

這一年,少年12歲。

這一年臘月,同樣是彩云之南,卻是不同的地方,少年作為志愿者來到一個偏遠山區的孤兒院,打小生長于美好中的他于此第一次見證苦難……

……

此時,孤兒院內敞亮的磚瓦房中,待著兩個孩子,一男一女…

其中,女孩瘦瘦小小的,一頭干巴巴的黑色蓬蓬頭下,是精致如瓷娃娃般的五官,以及一對神異的一金一藍異瞳。

可是,她姣好可愛的面容卻布滿病態的白,人如木偶般靜靜的坐在屋內木床上看著地面,也不說話…

另一邊,屋內木床腳邊的小馬扎上。

面色白皙,星眸碧藍璀璨的黑發少年身披黑色風衣,翹著二郎腿坐在小馬扎上,望著女孩……

注意到女孩視線向著地板,少年右手不自覺撐起略帶疲態的臉,柔聲詢問:

“你好呀,有沒有什么可以幫到你的,說說話呀,好不好…”

“……”(女孩無聲)

“別這樣嘛,總得去外面吃點好吃的放松下吧…”,疲憊下,少年仍不死心,星眸跳動,滿是期盼。

“……”,然而,女孩依然沉默著,一言不發,宛如一灘死水。

“唉…”,無奈輕嘆,少年心間涌現一絲無力…

他這一周已經嘗試過他能想到的所有辦法去打開這個有心理障礙;且年齡比他更小的女孩死寂的心,可惜,迎來的無一例外都是死一般的沉默。

【那么,就這樣放棄她?反正老師說過讓她一個人靜靜待著就好……】

少年內心稍稍掙扎,目光卻不自主對向床上女孩的異瞳。

那雙令人驚艷的異瞳是那么平靜,它落在屋內黑色地磚,就好像冰冷黑漆的鐵塊,仿佛能在地上砸出幾個坑。

此外,這雙空洞的眼睛莫名給予少年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這種感覺是…

少年腦海里跳過出生到現在所學的詞匯,最后得出了一個結論,“她好像…想死”

可怎么會這樣呢?

——少年心中一時茫然無措…

他十二年的人生里從來沒有見過類似女孩的狀態,所以他想不通…

明明好端端一個大活人,怎么會給人一種死的感覺?一絲生氣都沒有……

【那回到那個問題,自己真的打算放棄開導她?】

思緒翻飛間,不知何時,他翹著的二郎腿早已放下,眼睛又向下移了移…

所見的是女孩機械的表情,孤寂感撲面而來,明明只是幾步的距離,少年卻感覺面前的女孩仿佛與他隔了一個世界。

霎時間,從小具有強烈共情能力的少年便更加堅定自己…

別開玩笑了!他才不會放棄,不僅僅是因為自己心里那股勁。

更是因為,他更小的時候就明白,有些事情,比如說面前這個女孩的開導,總要有人去做些什么吧,如果人人都不去管,那她就真的完蛋了……

內心更加堅定,少年主動與女孩對視,在女孩眼前揮揮手。

“……我們稍微談一下嘛,就一下唄。”

“……”

女孩仍然沒有理會這個已經陪伴她一周的“牛皮糖”,只是默默地坐在床上,目光深邃凝視著地板,宛如一個孤獨的世界,將自己深陷其中。

人與人之間或許就是如此,當一個人把自己關在屬于自己的封閉星球,無論另一個人怎么去努力,也始終無法將星球里的人拽出…

“唉…”

…還是沒有辦法嗎…到底還是我做的不夠好…那該怎么幫她呢?

深嘆口氣——一時間,少年徹底耷拉下來,也不知道怎么說話。

他坐在小馬扎上靜默陪伴女孩,陪著這個比他更小的妹妹。

善良之人向來如此,每當問題發生的時候,他們通常只會苛責自己,而從小生活在美好家庭的少年顧曇涼就是這么一位心善之人。

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注意,這樣每天一有空就來嘗試找女孩溝通的行動早已在不知不覺間持續一周……

他或許早已習慣陪著她,就算女孩不認同他,也無所謂,反正他只想打開女孩心里的結,雖然他也不知道女孩的“結”是什么…

可能今天運氣不佳,今天先繼續陪陪她,明天說不定有變化呢?

泄氣的少年心里默默地給自己打氣,每每在女孩這里喪氣時,他都會這么跟自己說。

正當他以為今天情況跟往常一樣也毫無例外時……

“為什么……”,女孩忽然低語,似在呢喃。

她開口啦?!——少年瞪大他那對獨有的星眸看著女孩,目中閃爍著光點,仿佛燥渴時喝下清涼冰泉。

“媽媽…走了,爸爸…也走了,就我一個人了,這樣…還有什么意思。”,女孩自語,壓抑著,空的隱晦要破碎。

“……”,少年語默,心嗡的沉了下去。

走了?她的家人竟死了嗎…也對…這里畢竟是孤兒院,他心想。

只是…他從未想過世上有人能用這么平靜的聲音訴說著苦難。所以,第一次聽到這種聲音,他感覺心里好像被烙了鐵,沉悶悶地…

一時間,他不自覺低下了頭…

但女孩的話語尚未結束。她壓抑著悲傷,抬起那失去光彩的瞳目,注視著低頭沉默的人發出疑問:

“大哥哥,你經歷過嗎?那種…親眼看著親人一個個遠離我們而又什么都做不了的情景,如果有一天,他們離你而去,你會怎么做?”

【我會怎么做…】,少年想著,沒說話,他側著腦袋看著女孩的眼睛,十分的小心。

兩眼對視,少年望見女孩眼角藏匿的流光,只一瞬間,他感受到那股孤零零的悲傷,就像大冬天被拋棄在路邊靜靜等死的流浪貓。

他瞬間不敢再看女孩,悄悄地又低下頭。

【如果是我的話…一個又一個人遠我而去,漸行漸遠……】

少年在女孩面前低下頭仍想著答案。可是怎么找也找不到,因為他沒有經歷這種叫做“失去”的悲哀……

但他敢回答不知道嗎?倘若告訴女孩他不知道的話…

想到這里,他偷偷抬起眼睛,不動聲色地瞄了瞄女孩。

——女孩眼底的流光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留下的只有吞噬一切的黑洞。

而看著女孩眼中消失的色彩,冥冥中他有了感覺,即使他不知道答案,他也必須給女孩一個答案,倘若他不給,女孩以后會怎么樣?難道自己這一周努力是要眼睜睜看著她變成行尸走肉?

那樣的結果他不敢想,不能賭,更不敢賭。

——“我一定要給她活下去的希望,少年心想。

即便明知這“希望”虛假,他也絕對…絕對不能讓面前的女孩失去它。

真不好辦啊…少年腹誹,但他已經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了。

那就是對女孩說謊,這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說謊。

他深吸口氣,迎著屋里慘白的光線,抬起了頭。

“我…即便我家人都離我而去,我…也會自己一個人一直走下去…”,少年說,聲音斷斷續續,像電路熔斷的發報機。

他畢竟不是天生擅長表演的戲劇演員。

“……”,女孩沒說話,她盯著少年,兩顆“黑洞”幽幽地停留在少年的身上,沒有一點色彩。

迎上女孩的目光,少年覺得自己就好像偷東西被抓現行的小偷,心慌慌的。

他急忙將視線從女孩臉上挪開,舉起右手擔保,“我說的絕對是真話…”

他真的很不擅長講假話呀,女孩心想,但她沒說。

她只嗤笑了一聲:“呵呵。”

嗤笑下,她打斷了少年后面沒怎么想好的話。

因為…少年稚拙的話語畢竟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啊…

命運是如此不公,它能讓一個人享受平淡的幸福,再毫不留情的將其奪走,…現在,馬上也輪到她了。

【我不需要什么溫暖,人間的溫暖到最后也只會給予人更大的孤獨,這還不如一個人孤獨的死去,也…挺不錯】

往事劃過腦海,心沉浸漆黑的淵,女孩坐在床上,安靜的閉上眼睛,無聲笑著,笑的很凄慘,是覺得委屈,亦是在悲哀自己的命運…

……

“誰…”

【這是…什么,好溫暖呀,但不要,不要靠近我,我怕…】

黑暗中,突然有什么熱乎乎東西來到自己身邊,她急忙伸開手去推開,她怕;怕溫暖會帶來更多的孤寂。

可是…她發現,她推不開。

這是一對比自己更強壯有力的臂膀,它抱住坐在床邊的自己,霸道的將自己的臉頰靠在上面,給予自己抗拒許久的溫暖。

【是他,那個每天來陪著我的牛皮糖,永遠好聲好氣的倔驢】

她稍稍感受,不用睜開眼,便知曉緊緊抱住她的是誰。

可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沒有推開這份早已不想觸及的溫暖。

或許是,在孤兒院所有人都讓她自己一個人待著的時候…只有眼前這個倔驢來不停的開導自己?

亦或許是;她知道自己這次趕他走,他下次還會來……

謝謝你,你好溫暖呀,心里想著,女孩卻沒說。

自己本來就是一個不幸運的人,她不敢讓別人來幫自己,而且,她知道面前大哥哥的人生還在繼續。

只是…靠在男孩的肩膀上,她發現,即使是這個時候,她依然渴望他人的溫暖,依然希望有太陽能撕開自己內心的冰塊。

轉眼間,眼睛癢癢的有東西往下落……

不要,我不要流眼淚,我在阿爹墓前說過,我以后不會在流淚了…我要忍住!

內心煎熬著,女孩咬緊牙,腦袋貼少年肩膀更緊了,宛若一只鵪鶉鳥,刮風下雨時,躲避雷聲,緊緊蜷縮在自己鳥窩。

她才不想接受懦弱的自己,可她忘了,鵪鶉鳥裝的再勇敢,它也始終是鵪鶉鳥;它不可能遠離鳥窩,更不可能變成睥睨世界的老鷹。

所表現出的勇敢無非是故步自扮而已…

“我能感受到你的悲傷…,”難過時,耳邊傳來了少年的聲音,很溫和。

這讓女孩想起了小時候坐在高山上吹風,它拂過臉頰,吹起頭發。輕輕地,涼涼的,好像能拂去自己一身傷疤…

“世界上從來沒有要求說,人一定要在苦難中成長,也沒有誰要求人一定要天天開心擺個笑臉…”

“咦?”,少年正說著,忽然感覺肩上濕濕的,不禁訝議一聲。

訝議下,頭緩緩湊近,少年發現女孩臉緊緊埋著,嬌小的身軀止不住顫抖。

他知道,女孩哭了。

沒有猶豫,他抱著女孩站起來,用手指輕輕揩去女孩眼角的淚水,柔聲安慰她:

“沒事的,難受的話就好好哭一會兒吧,心情就好受多了,至于今天過去,希望你能忘記,忘記那些不痛快的事情…”

呼…

說到這,少年舒了一口氣,聲音愈發柔和,“雖然,你身上好多好多事我不清楚,我沒經過你同意就抱你也不是很禮貌,但今天過后,我還是希望你以后能開開心心…過好每一天。”

屋內,講完話,少年慢慢拍著女孩后背,一下一下,很輕很輕…

做了這些,少年也不知道這能不能安慰到女孩,但是,母親跟他說過,當朋友難受的時候,就給朋友一個抱抱吧,朋友覺得溫暖的話一定會好受些的。

所以,在沒經過女孩同意的情況下,他給了女孩一個擁抱,不為別的,只希望她好受點…

至于,他們是不是朋友;無所謂呀,反正從他想剛開始幫女孩的那一刻,他就把女孩當成了更小的、需要自己照顧的妹妹…

“撲哧~大哥哥,你好呆啊,為啥道歉。”

聽到面前大哥哥話語中夾雜歉意,如銀鈴碰撞,女孩的笑聲驟然響起。

女孩以前從來沒有見過和面前少年類似的人,明明干的是好心的事,卻還要在最后道歉,她覺得面前的大男孩有些禮貌過頭了,又傻又可愛。

不過這樣…挺好的。她想。

少年自然不知道女孩在想啥,他腦袋向右靠靠,朝肩膀上女孩看過去,發現女孩眼睛紅紅的,眼淚依然流個不停,嘴角卻摒起笑容,又哭又笑。

“怎樣,好些了嗎?”

他著急詢問,女孩沒有回答,只是努努嘴,讓自己的笑容看上去更燦爛些。

看來她是好受多了。

得到女孩臉上的笑容,內心仿若春雨滋潤,少年抱著女孩在房間又蹦又跳(*^ω^*),“呀吼!看來我今天又干了一件好事呢。那我們來拉個鉤吧,你要答應我以后一定要開開心心每一天。”

蹦著,跳著,少年對懷里的女孩伸出左手。

“好的呀,拉勾。”見到少年臉上那跟傻狍子一樣的笑,仿佛鬼使神差,女孩沒有遲疑,手同樣伸向少年。

啪嗒——

一聲輕響,少年與女孩目光交替處,大手與小手勾在一起。

“嗚呼~太好啦!”,見女孩拉勾,少年聲音歡快充斥整個屋子。

但他不知道的是,小女孩趁他歡呼雀躍時,嘴巴撇離他耳邊悄悄吐舌頭:

“真是個憨憨的“牛皮糖”,晃的都快暈啦。”

……

……

年華如曦光,恍然消逝,轉眼間,已是一個月后。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離去的日子還是到達,諸位志愿者、老師,朋友在孤兒院門前的四四方方空地上相互道別。

“我家京都,歡迎大家以后來京城找我玩,可以來做個伴,游山玩水。”,有人說著,聲音很興奮。

“哎呦,那來的時候你可要好好招待,大家可不會客氣噠~”,有人回應,淺淺一笑。

少年們背后是老師,有人朝著老師揮揮手:“老師,走啦,我們回去了,有機會的話以后見。”

“以后再來哈。”

“哎,一定一定。”

……

嗶嗶!

喇叭響起,遠遠望見幾輛大巴沿著陽光,疾馳而來,無不告訴人們回家時間已至…

大家最后告別,一步步朝著另一頭走去。

“顧曇涼哥哥——。”這時,人群后忽然有人喊著名字,聲音不大,卻很清楚。

“誰?”,人們停下腳步,目光詢聲音而至。

身后,穿白裙的小女孩向前小跑著,腳下藍鞋濺起灰塵,眼睛一圈又一圈掃視人群,看上去十分著急…

“那不是…沈雪,那個一開始孤僻,后面突然變得很開朗的異瞳女孩?”

由于女孩眼睛太有辨識度,有人一下子認了出來。

“那你們看她,是在找啥呢?”有人指了指四處張望的女孩,與周圍人一同面面相覷。

然而,他們并未疑惑太久。

嗖—,只一瞬,帶起一陣風,少年披著黑色風衣急急忙忙從人群中閃出。跑向女孩……

“呀?咦?!哦豁?!!”,人群中,驚呼此起彼伏,嘈雜無比。

一時間,矮些的踮起腳,高點的主動占出最佳位置,一堆人為了吃瓜和諧地堵在車前,動也不動。

事實證明,吃瓜看戲是多數人的天性,這無論年紀,也不分高低貴賤。

而少年們不知道的是,身后老師頂上青筋正一跳一跳。

“看什么看,上車,別小小年紀莫名其妙起哄。”老師捏緊小拳頭。

“唉,我的瓜呀…”,少年們嘴上嘆息,身體卻很實誠,沒動。

“瓜?喜歡吃瓜?!”猶若夏天飄雪,背后寒氣森森。

少年們回頭,這才看見老師頂上青筋多開一岔,臉黑如鍋底。

“那也就是說——!今晚打算住荒郊野嶺喂野狼,不回家了?”老師指指不遠處的山,眼睛瞇了起來。

“啊哈哈,內個…內個…瞎說的,我們瞎說的。”雞皮疙瘩掉一地,少年們緩緩散去……

萬事之終,一切隨散寂清。

人群走盡,獨留老師佇立原地,望著去到女孩面前的少年似有萬千言語。

良久,終是一句話也沒說,所有感觸盡皆歸幽幽一嘆。

……

“牛皮糖顧曇涼哥哥,你們要走啦?

女孩漾起甜甜的笑容,聲音輕快,可以看出她心情不錯。

但少年卻露出苦瓜臉,“雪姐欸——,我都說不要叫我牛皮糖了,要叫曇涼,或者叫哥哥。”

這拉長的聲音盡顯無奈,那天開導完女孩后,這一個月以來這個“牛皮糖”哥哥的稱號就一直伴隨著他,怎么甩都甩不掉。

咋我就成牛皮糖了?難不成是因為我很倔?

可是,他明明不倔啊,搞得志愿者同齡孩子都笑話他好幾天了,真是尷尬死了。

所以,為了“報復”這個“牛皮糖”稱號,他就管沈雪叫雪姐,反正自家老娘都說了,所有女孩都不喜歡被叫老。

但少年搞不清楚,為什么他喊雪姐,人也不惱,就是咯咯咯的笑……

你看,甚至包括現在,面前女孩又咯咯咯地笑出聲,就像一只百靈鳥站在面前叉腰蹦噠。

笑吧,你就笑吧,活爹!

少年內心更加無奈的同時,不禁扶額發出疑問(>∧<),“那么,你找我到底啥事呀?”

“以后有時間的話,會回來看看嗎?”(?乛?乛?)女孩輕聲問。

她調皮的閃了閃眼睛,最后瞥向一邊,臉頰微紅做了鬼臉。

“當然…我每年都會回來的,畢竟,要看看你答應我的事有沒有做到。”少年說,他無視女孩的調皮,兩根手指扶起下巴,回想起女孩答應過他以后要開心過好每一天。

哼哼,不管怎樣,他才不想看到自己照顧的小妹妹在他走后每天焉了吧唧的,所以,他明年一定會回來看看的。

少年對女孩微笑著,內心打定主意……

但他也發現,他說完話后,女孩喪起臉,兩只玲瓏小耳朵一下子就耷拉下去。

“這樣啊…一年才一次…”(′?ω?`),她抱怨起來,眸光黯淡下去。

她才不想他回去,不僅僅是因為自己最后一點時間希望有個人陪,更多還是他在身邊真的很溫暖呀。但鐵鎖拴著東西最后都會生銹,更何況人呢。而且,又不是不知道他剩的時間比自己長多了,顧曇涼哥哥這么無私的一個人,自己總不能自私吧。

當然,這些話她可不打算告訴他,牛皮糖哥哥就應該快快樂樂一輩子,正如他希望自己的一樣…

“哎哎哎?這咋沮喪了嘞?”少年見女孩沮喪,一下子急了。

“你還有自己的生活要過哦。世上還有那么多好玩的,有意思的東西,總要自己去體驗體驗吧。而且,咱倆又不是……欸?那個詞咋說的?老來不相往死。”

“是老死不相往來吧……”(¬﹏¬?)女孩精致眉眼多出一絲尷尬。

“嗯…是的,沒錯,所以…”少年還想說下去,女孩卻向前一晃,掠到少年面前。

她小手堵上少年嘴巴,與他近乎貼在一起,就像兩只冬天的小貓,彼此間靠的很近,都能聞見對方身上的味道,聽得到對方淺淺的呼吸,一時間,女孩以前從未有過的大膽動作讓少年眼神呆滯起來。

“哥哥,女孩并未在意少年的呆滯,她湊在少年耳邊,輕聲低語,“你別說啦,我們拉鉤,說好了,一年之后你絕對要回來看我一下。”

“就一下!”不知為何,女孩將最后三個字咬的很重,仿佛用盡全力。

望著女孩眼中的期盼,手輕輕拂下女孩捂住嘴的小手,一如那天,少年再次對女孩伸出手,“那好呀,我們——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啪嗒,陽光漫漫,一大一小兩個手再次相扣,少年在他人生里第一次立下約定……

而人世的約定,只要既成,無論千山萬水,無論身處何地,都必定以赴。

轟隆!是巴士啟動的聲音。

女孩背靠樹蔭,注視著巴士愈行愈遠,那是少年回家的路。

“哥哥,希望你能回來看一下吧,因為…嗚!噗!”

呢喃聲音尚未完結,宛若千百根鋼針一寸寸扎入骨頭,女孩全身上下傳來劇痛。

隨著痛苦的嗚咽,一大口血水從嘴巴嘔出,她跪倒在地上,胸脯沉重地起伏,卻抬頭死死盯著天空。

真不公平啊…女孩遙望那藍天與云朵,貼的很遠,卻也很近,咫尺之間,是生死,是凋零也無力,更是瀕死孩子回憶著人間的短短一輩子。人生的旅途,女孩自己享有一切,卻又轉眼喪失所有,正如漂泊的小舟搖搖晃晃靠岸后,卻抬頭看見了千瘡百孔的帆,只那一次,它便再也無法航行了…

可是…真的好不甘心,可我呀,還是和阿爸阿媽一樣沒有走出去,也真的好想…好想再看一眼藍天。

人們逝去之前,總會憶著生命歷程溫暖自己的人,誰也不能免俗。

意識漸漸恍惚,女孩腦海里倒映著一張總愛笑的臉。

這人,每天端個飯盒勸自己吃飯,有一次,見自己一天沒吃東西,急了還傻乎乎湊過來用勺子喂自己,結果,手一滑撒的自己身上全是米。

到這,女孩忽然笑了,“顧曇涼哥哥,謝謝你呀,你好像一團光,可是,我沒告訴你呀,我從一開始就注定沒法活。然后,我失約了,因為…好像撐不到那個時候了…”

“…真的好累啊,先讓我睡一會兒吧…就一會兒。”

死亡既定時軌終究為女孩打開最后計時。

“小雪——!”

倒在地上意識渙散最后一刻,人影迷離在眼前晃動著……

“呼……世界原來……是那么美好…”

慢慢吐出一口氣,世間如一夢浮生散去了。

……

……

星霜荏苒,居諸不息,又是一年春夏秋冬,少年13歲。

這一年,少年經歷很多,有日常的,歡快的,每天晚上用天文望遠鏡看星空,同時也用功讀書,玩過許多游戲,去過好多好多地方旅行。

除此之外…他了解自己并沒那么簡單的家,也見證過許多黑暗,

更在父親建議下,去法院當旁聽。

欺騙,狡詐,暴虐,貪奪,生殺,人性陰暗,社會暗面的一部分曾最真實擺在少年面前…

事實證明,他要學的還有好多,尤其是面對這些該怎樣保持初心。

但所幸,即使見證這些,他也依舊向往美好,熱愛生活……

轉眼間,臘月將至,跟父母稍微說一聲,少年便一人前去帶給他滿滿回憶的地方——彩云之南。

約定他可永遠也不會忘,他要去那見一個很重要的朋友,一個很調皮的妹妹。

哼哼,小雪姐,等著我哦,希望我能看到快快樂樂的你。

微笑著,少年駐足片刻,轉身出了家門。

……

臘月,初雪森森。

一段時間車程,幾十座四四方方的磚瓦房赫然映入眼簾,它們渾身白皚皚一片,環繞在山間,就像熟睡中嬰兒手拉手,和諧溫馨。

孤兒院坐落正中心。

“老師,我回來了,嘿嘿,我來找人嘍。”就像猴子闖入荒山,少年喊著,一時間,無聲環境中沸沸揚揚。

他飛快的跑過回廊,院臺前坐著一個穿綠色軍大衣的中年大叔,他手捂玻璃杯,戴眼鏡趴著看報,看上去十分悠哉。

這是那天趕少年們上車的人,是所有人的老師。

至于老師真名叫啥,少年不清楚欸,只叫他老師,之前在這里一個月都是老師老師這么叫的。

而且少年認為;對好多人來說,名字或許僅僅只是代號,對比名字,身份重要一些。正如古代武裝劇故事里那些叫囂殺皇帝的反賊,反賊不也只知道誰是皇帝就行了?就像面前的大叔是老師,而他是學生,學生尊重老師,僅此而已。

當然,坐在院臺前的老師自然也看到了小朋友。

吵吵鬧鬧闖進來誰都看得見,他又不瞎。

但面前孩子也奇怪,大冬天的,就一件風衣,帶風跑來,腳步跺跺跺的響。既讓人感覺大大咧咧,卻又能從面孔覺察溫柔隨和,以及一點點熟悉?

不對…這不會是…

“小朋友,你要找誰呀?”,老師不確定,他問。

“老師,我想找一下雪…沈雪。”

“找沈雪啊…沈雪不是……”

說到沈雪這個名字,老師很明顯欲言又止。

“欸?你是顧曇涼是吧,他忽然語氣一變,“沈雪她搬去親戚那去了,走的時候留了一封信給你,讓我專門跟你說一下。”

一邊說著一邊起身,老師小心翼翼地挪動腳步,拉著少年來到一個黑漆漆的鐵箱前。

鐵箱很矮,剛到膝蓋,上面有個小扳手,它就像個小孩,孤零零靠在角落,任由人經過,也不言語。

砰!

打開箱子,里面一個信封,表面灰黃,邊緣卷邊,看上去已經躺這很久了。

呼!

是老師的呼吸,不知為何,少年感到這呼吸很沉,好像呼氣之人身上挑著千斤重擔。

老師雙手輕輕托舉信封,眼睛不停掃著,仿若虔誠的牧師。

一會兒,轉過身,信封被遞來少年面前。

“快打開看看吧,有段時間了。”老師催促著。

少年雙手接過信封,迅速剝開,入眼即是女孩精心手繪的顏文字。

【( ̄▽ ̄),見字如面哦,不要太想我哦!那么,猜猜會叫牛皮糖哥哥還是叫顧曇涼哥哥呢,嘻嘻(*/?\*),我也不知道哦…】

讀到這,少年會心一笑。

她呀,倒還是這性子,古靈精怪,跳脫,她應該過的挺好吧,少年想。

可是,不知道為啥,想到剛剛老師的反應,少年冥冥中多了種說不出的感覺。

而人世中,這種天意般的給予最為心驚。

沉默半響,少年強壓下心底不適,接著向下讀起了信。

那個…馬上要離開了,還真挺舍不得的,那就叫曇涼哥哥吧,其實……有好多好多話想寫的,就是一時間也不知道怎么寫,所以,就放開了講吧。

一年以前,曇涼哥哥,很抱歉給你那一個月的生活帶來了一些苦惱,那一天天一直從早到晚陪著我也不容易,那這一句抱歉我就寫在這里啦。

然后…不知道什么時候起開始打算和你說話的,可能是你每天那一句,有什么能幫助你的,又或者是哪怕明明中午困到在打顫也要跟我聊聊的決心,總之,有那么一個瞬間,我突然想問問你這個牛皮糖是怎么想的,為什么會想去幫助一個自己都放棄生活希望的人,但話一出口,卻又變成了說自己的經歷……

我其實挺討厭那個每天活在過去的自己,也討厭自己的懦弱,阿爹臨走的時候,告訴我說,要做個堅強的女孩子,無論以后的路有多苦,只要能走下去就好,他也會化做那一顆夜空中的星星看著我……

或許現在想想自己也挺好笑的,明明那么怕死,明明那么怕失去,卻也要強裝一副堅強樣子,我明明一點也不堅強,我也▄(劃掉)只是想好好生活,我也是那么喜歡這些人間的感動……

最后,好像寫了好胡亂的話欸,但不許在意哦,我可是好認真好認真寫這封信,也好感謝好感謝曇涼哥哥那天給了我擁抱,真的非常溫暖,你其實很懂禮貌哦,我想哥哥長大以后肯定有非常多的女孩子喜歡,可惜,我跟叔叔走了,以后也應該見不著你了……

最后的最后,想對你說一聲,哥哥,我愛你,愛你像太陽那樣不停的溫暖我,也愛你心生向陽,不忘承諾,當然,這承諾你是一定不會忘了的吧(≧□≦)。

那么…未來能見的話,有緣再見吧。

薪木燃燼的盛夏,愿你以后走的路永遠繁華似錦。

祝曇涼哥哥能天天開心,永遠快快樂樂。

你的雪姐(最后一次皮了,還挺不舍的)沈雪】

隨著最后對男孩的祝愿,女孩道別悄然結束。

這或許是一段故事的結束,也是另一段故事的開啟。

她過的好嗎?是不是和自己想的一樣?到自己家了嗎?少年不確定,畢竟他沒有親眼目睹女孩一切安然無恙。

若這個調皮的妹妹一切安好,自是無事,可是,心思細膩的少年在看信時發現了其他東西…

這是…脆了半邊的信紙以及染水的墨痕。

鐵箱旁,空氣仿佛凝固,少年手指反復摩挲著信紙,內心愈發不安。

信紙脆有墨痕,說明有水灑過,曾經少年寫字時不小心把水灑在紙上,紙干了的觸感和面前信紙一模一樣,就是那種稍微折一下都會斷裂的感覺。

他真希望女孩是不小心把水灑在紙上的。

可是…紙上墨斑,并非大面積有。

以及女孩前面的字,前面纖細工整,后面卻……羸弱無力。

你說神奇吧,一個人寫的字,居然能看出那個人在某一刻的狀態,而這自然不是什么少年的胡亂想法,是字正好給了少年這樣的感覺。

那沈雪呢,她到底怎么了?

現如今,少年心更亂了,而一旦心亂人就會不自不覺想過去的事。

一幅幅畫面在腦海重組,初見時,女孩臉頰上那抹白越發清晰。

那是少年第一次見女孩的時候,那顏色死死地拓印在女孩臉上,就跟水里泡發的尸體一樣。

甚至…無論他后來怎么變著法塞給女孩好吃的東西都壓不下那抹白……

跟其他人比,沈雪臉上仿佛天生就缺少氣血,少年曾問過她原因,她也從沒告訴少年為什么…

現在想想,難道,她那時就生了很嚴重的病,那她現在在哪?她該不會…

轟隆!腦海里憑空響起驚雷。

此時此刻,少年登時多出一個讓他無法接受的結果,一時間,他呼吸急促。

不對,還沒確認呢,可不能想不好的事。

“呼,老師,這封信不對……”少年問,自己都沒注意到自己抖的跟個大冬天躲在雞舍里的小雞仔一樣。

“有什么不對的,人小姑娘不都讓我跟你說她回叔叔家去了嗎?”面前老師仿佛沒有注意到少年的慌亂,仍平和回答。

“老師……我問個問題,別騙我好嗎……”

少年看著老師,緩緩說,“能告訴我,她…”

“去去去,哪來這么多問題,快回家去。”老師立馬打斷了少年,“你現在不是寒假嗎,就應該好好享受假期生活,別人的事就不要多操心,也別整天疑神疑鬼的,而且…”

咕咚——說到這,老師頓了一下,變戲法一樣的從身上大衣口袋掏出一個小酒瓶,狠狠擰開,猛灌一口…

灌完后,他接著說,“而且,人不都告訴你人家遵守約定,會好好生活,這不就挺好的嘛,還管那么多干嘛,你說是吧。”

“可是……”酒味撲鼻,少年還想問,可面前老師不耐煩起來。

“有啥好可是的!顧曇涼小朋友,我這是為你好,雖然我不喜歡說這樣的話,但有的時候念想比真相更為重要。”

見鬼,大條了,說錯話了。

心里暗附不妙,面前老師眉頭一緊,轉身邁步。

他打定主意馬上就走,要真的被這機靈孩子看出自己在忽悠他,呵呵,這小倔驢還真不一定會平靜接受結果。

到時候追問起來,自己也不擅長說謊話,而孩子還太小,有些事,太過沉重,不是孩子該去接受的…

況且,自己作為長輩,就更應該照顧好小朋友的情緒。

所以,此刻不溜,更待何時?

可惜,他沒料到,少年的反應比他更迅速。

“老師,等一下!”少年呼喊,追了上去。

呲呲!!他追過去,抓了上去,身上沒有不用力的地方,宛若拽住瘋跑的老馬,鞋子與地板摩擦發出令人不適的噪聲。

少年發誓,他以前絕對沒有用過這么大的力氣去抓住一樣東西。

但少年也知道,或許到了現在,他抓的不僅僅是一個人一件事,而是命運的分叉點,現在止不住的話,事情就跟死了一樣,它會逐漸消失,最后被人慢慢遺忘。

所以,你給我停下來啊!

“老師,請告訴我,沈雪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求求你告訴我實話啊!”

少年咬牙用力,手臂露出青筋,邊拽邊喊,或許是喊得起作用了,老師停下了腳步。

白色吊燈燈光打下,老師連同他的影子再也沒法向前邁出一步,因為后面少年拉著他的衣袖死命往后拽。

而他也從來沒有想到過一個孩子,一個13歲的孩子,有那么敏銳的觀察。

——敏銳到,看完信的那一刻,這個少年就已經察覺不對。

真想脫身,不想去說一個殘酷事實,可是,他也知道,如果此時就走,少年不會自己自己去查嗎?答案還用說嗎,小孩他肯定會查,喵的,從開導這個女孩的事情上來看,這頭“小倔驢”的堅韌超出自己想象。

可是,他只是想讓這個陽光快樂的小男孩避免接受痛苦罷了,但現在被死命拽著,他發現他狠不下心……

“唉…曇涼,算了,跟我來吧。”

無奈輕嘆,身為老師,他終究是松了口。

……

呼~呼~

臘月天寒,冷風低語耳邊,襲上后背,像睡在溫暖被窩里被突然潑入冰水,越是夜深,便越能感到這寒風深重。

長夜漫漫,山里樹木連同葉子一齊染上霜白,稍一觸摸就刺傷手心,面前一盞煤燈微亮,恰好能看清前方。

燈下,兩個人一前一后摸著山道,徐徐行走,路越走越開闊,兩邊樹卻越來越少,積雪越來越多,鋪白山路,景色也就越荒蕪。

良久,前面的人漸漸停下腳步。

“小朋友,到了,這里就是你刨根問底的…真相。”

老師最后兩個字慢悠悠的,卻像個小錘子,狠狠打在心上。

啪嗒一聲,燈光零星亮起,少年瞪大他那雙碧藍的星眸,第一時間看清楚了這個地方。

這里是…墓地…

猶如少年曾經去過的陵園,一座座黑色小方碑矗立圍成圓形,安安靜靜地躺在潔白雪泥上。

而雪泥上的味道飄進鼻子,這無不告訴少年,死亡就是這味,濕濕的。

這一刻,心中有一座千斤頂,壓的少年心慌,壓的他恐懼……

很少人知道孤兒院后山是墓地,因為往往不會有人來到這里…

至于…漂泊于此地的魂靈算是落葉歸根還是客葬他鄉?

呵呵,真是多想,一幫孤兒又怎么配有稱為“根”的地方……

他們,本就早已失去他們的家了…

死真可怕啊…用了一輩子的姓名,曾經是用來稱呼一個人的…現在,轉眼間就用來稱呼一塊石頭了。

女孩墓碑小小的,立在碑群右邊角落。

小小的石碑上,那雪點上兩三下,毫不起眼,一如曾經她活著時一樣普普通通,不引人注目。

碑前,少年怔怔站著,像風干的雕塑,耳畔老師講述聲不急不快。

“去年,志愿者剛來的時候,沈雪,也就是那個跟你很要好的女孩子診斷出了急性白血病,小女孩父母加上她,一家三口全是急性,也是天公不做美吧,我們也沒想到老天爺最后也沒放過這個女孩……”

老師回憶著,聲音很慢,往前一步是早些日子親手掃過的地皮……

“你來的時候,她已經知道自己得病,就把自己關在房間,每天除了隨便啃兩口東西就是一個人在呆著,誰也不理,也不會去和人交流…”

說到這,仿佛是感覺到少年那顆抽搐到靜默的心臟,老師轉過頭看著少年,目光柔和,輕聲安慰他:“孩子,其實你也不用太自責,在她最后三個月的時間,你至少給了她一個憧憬,讓她開心過,她離開這個世界,至少也是高高興興的,那封信也算是她對你的祝福,所以,希望你…”

驀地,老師停下安慰。

雖然只有一段時間的相處,但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老師從來沒有見過這么黯淡的少年。

面前少年獨有的碧藍色星眸中…這一刻,似悔恨,似死寂,似諷刺,最后情緒交雜,眼眸光彩變成了吞噬一切的黑淵,而那黑淵中閃著點點的、破碎的流光。

唉,每個人人生總會失去些什么吧,希望他能自己走出來吧,走出來的話,或許就長大了。

一時間,墓地里默然無聲,少年吞咽人間別離,而老師心疼……

良久,少年先開口,“老師,讓我一個人在這靜會兒吧。”

他聲音清脆,甚至帶了些溫柔,“我待一會兒,自己就好了,肯定會好的,相信我,好嗎?”

老師看了看,所見的是面色霜白的少年。

他臨雪而立,任由衣服下擺在無際風雪里打飄,看似堅定,眼里卻有化不開的濃厚悲哀,這副樣子極為有力、如刀子一般,砸在心上。

世上悲離終難將就,善共情者最難放過自己。

或許讓他自己待著也不差,我只要遠遠地照看,如此便好。

心里有了主意,老師點點頭,“行吧,待完…早點回去,晚上風大,滲冷滲冷的。”

說完,輕輕一嘆,抬起鞋子踮起腳,悄悄離開。

那白茫茫天地下最后獨留了一孩子與那一地腳印…

……

“誰念西風獨自涼,頹頹黯然落心腸,沉立往事立月光”

呼呼!風越來越大,碑周圍的積雪草依然頑強的駐扎在地面,像披上黃白衣的戰士,駐守著魂靈安息之處。

碑前,破碎的光下,距離只是一步之遙,少年任風撞進眼睛,卷上手心,哪怕刺痛雙眼,哪怕右手不停顫動。

他也輕撫冰涼的墓碑,一遍又一遍,眼角處的淚光無聲墜落,他也不管不顧。

也不知過去多久,還是到了某個時間,少年突然想說話。

或許,這就是人吧,立在逝去的人前,哪怕明知那人聽不到,也情不自禁有一肚子話脫口說出。

“你真是個好傻,好笨的人,寫信的時候,一定很痛吧,傻瓜,你不寫不好嗎,直接留個墓碑給我也沒什么的……真的沒什么……”

聲音很平靜,像此時天上隱沒的霜月,但少年嘴唇緊緊抿著,壓抑自己。

“想想我是挺自私的,沈雪,你比我就堅強多了,明知結局這么絕望,到最后依然愿意打起精神去熱愛生活…”

說著說著,少年心中突然揪痛。

他覺得自己像一個強盜,一個不知道別人苦卻還要求別人答應他要高高興興活下去的強盜。

他今天才知道,原來世上有人只是想要快快樂樂地看看這個世界,或許…就已經要付出畢生所有的代價了……

在女孩眼里,或許少年是生命結尾中突入的那抹光彩,它耀眼了一瞬,讓黑暗中的人抓住那陽光一線。

可是,謊言終究不過是謊言,只要犯下,無論是善是惡,它終歸有天成為一個結,使人內心燒灼。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其實,那天我壓根不知道答案。”

內心的譴責如刻刀在心上一刀刀割下,少年眼淚決洪,他明明應該開心啊,應該向前啊,過去事不可追,來者不可憶,大家不都是這么想的嗎?

“是啊,我應該笑一個,你想看的應該是開心的我吧。”

少年雙手死死攥住掌心,手中越來越用力,腥紅液體緩緩滑落,最終,再站好的是嘴角微揚的自己。

只是這根本不能稱之為笑容的笑容,要多苦澀有多苦澀,要多凄涼有多凄涼……

人啊,存在的意義是什么呢?如果人生來都只是為了消亡,都只是為了那些人們所不能承受的哀傷,那么人們又為何而活?

彼時彼刻,這曾是少年最大的疑問,他從來沒有找到答案。

但現在,這個叫他“牛皮糖”的妹妹的墓碑默默矗立在眼前。

回憶起古靈精怪的她在生命最后給予的祝愿,他覺得他好像找到一樣屬于自己的東西。

【我或許知道我為何真切存在著】

他終于放下貼著墓碑的手,抬起頭,干涸的雙眸凝視著這片從未讓他覺得黯淡的星空,說出了自己來到世間存在的意義。

“沈雪,命運總是不經意間給人絕望,但…這世上有很多人絕非應該是這樣的結局,太不公平了,它憑什么這樣子。

我要…去給那些深陷絕望中的人另一種結局!”

聲音落下,鏗鏘如劍,少年眼中重新有了光芒。

在少年看來,女孩命里的絕望像是從出生就被定好了,世上還有很多像她一樣的人,少年發誓要去改變他們,他不想看著這樣的事一件件發生。

而這同時也是宏愿,它出于心底強念。

每一個世人無法理解的宏愿誕生,都有無法忘懷的經歷,名為顧曇涼的少年便是如此。

從此,世界上多出一位既定悲劇的反抗者,他不斷觸碰命運的其他可能性,哪怕這團薪火渺小,可隨著成長,這團火焰終究會點亮群星…

……

好累…好累啊…

彈指之間,六年已過。少年變成青年,成為了一名量子物理研究者。

這六年來,除了緬懷朋友,他將自己封閉,少與人交流,不斷學習,充實自己,只為實現誓言,去尋找世間絕望的不定可能。

他更是去過好多好多地方,見證一些英雄的路途,去過戰亂的地方,也抵達世界至暗的另一面…

即使路途中,所見的身處絕望的人,他們到最后竟無一改寫自己的悲劇,他也沒有放棄過自己的追尋。

有過絕望嗎?或許有吧…

連時間熵都無法逃脫量子的束縛,人又怎么能反抗命呢?

可是,他才不會放棄,只要他活著,那他便要看到命運的另一種可能…

——滬誕實驗室,像一個發著白光的玻璃罩子。

而罩子外,長夜漫漫,夜黑漆漆地打上玻璃,卻熄滅不了那明亮的白光。

玻璃里,大量桌椅整齊排放的空間里,只留了一人坐在光下一邊翻書,一邊倒騰儀器。

只要是個正常人坐在這樣的空間,都能感受到這靜謐的、漫無邊際的孤獨。

它們仿佛大手,能立馬將人抓入暗夜,但實驗室里的顧曇涼卻無比習慣。

呼,不知多久,興許是渴了,他拿起腳邊藍色金屬水杯,旋開后輕輕一吹。

滋滋,熱氣升騰肉眼可見,緩緩飄向一邊…

多久了呢?每天在實驗室翻書學習,沒力了才睡…可是今天實驗室算公式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好累好累……

自己或許是想家了吧…但家,好陌生啊…

從沈雪那里離開后,沉浸于自己偏執的內心,他有多久沒搭理父母,自己都不記得了,高中,又回家看過幾次?一次,兩次,…連爸媽的面孔都在腦海里模糊起來。

一時間,天旋地轉,疲憊感壓了上來,暈呼呼的,竟記不清了。

“歇歇吧,算不下去了,而且反正幾天假期,那就今天睡一覺吧,睡一覺起來,明天回家去看看爸媽,再回來解決問題,說不定…這個關于時間的公式就可以突破了。”

趴在實驗室桌上,空調風拍打上臉,青年感覺身體冰冰涼涼,精神越發疲憊。

“睡吧,或許…睡一覺就好了,還有許多事沒做。”他最后低吟著,意識徹底沉寂。

而他不知道的是,長久勞累下,他的身體悄然崩潰。

現在,是他提的最后一口氣…

但奇怪的是…他沉寂的意識光點極為堅韌,它們隨量子逐流,去到了一個他知道里面所有故事的真實世界。

那么當悲劇再次出現,看不慣的人會去做些什么嗎?亦或者…再次一人孤行?

————

有題曰:“男兒觀人且容身,少年何用苦咨嗟。舉杯放眼上青天,游到水窮天高,極非此世人間。終了畢,一壺濁酒;野鶴逐閑云,生死怎過問。”

十九年的人生中,他于十三歲那年,找到自己存在的意義,他會一直踐行下去,直至下一個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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