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侍群像是盾構機一樣下潛，太陽在地平線附近若隱若現，金色的光束在空氣中彌漫的水銀蒸氣之間照出光亮的通路，現在這里就像是個火山口一樣，不斷有乳白色的煙霧混雜在塵土里面飄出。

“最終圣所”就在她們的正下方，水銀被煉金矩陣照成幽藍色，巨量的汞被蒸發霧化，噴灑在空氣中再被收集起來，就像是自然界中的水循環一樣往復不休，它們支撐著這個矩陣的運轉，讓避風港化作一個小型的尼伯龍根，同時還有壓制言靈能力的效果。

不過死侍不受這里的環境影響，她們身上黃金鑄成的盔甲把那些水銀隔絕在外，巨大的肺臟讓她們能長時間地屏住呼吸活動，利爪在精鋼地面上劃出溝壑，讓那些水銀組成截然不同的線條。赫爾佐格在卡塞爾并不僅僅是成天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她也在學習卡塞爾對龍類科技的研究成果，她在號令她的死侍將腳下的煉金矩陣改造。

水銀線條游走連接，直到一直縈繞在耳邊的念誦聲突然占據了絕大的注意力，幽藍色的水銀河流像是重獲新生一樣躍動起來，如果仔細聽的話能夠聽到它們在幽幽地吟唱著相同的語句，赫爾佐格的言靈被這個全新的矩陣強化了數百倍，轟鳴聲從地底傳來，在無人操縱的情況下整個地下建筑動起來了，每一個物件都像是突然被一個活靈寄宿了一樣試圖掙脫自己原本的空間位置，鋼筋在混凝土里面扭動，桌腿試圖掙脫壓在頭上的桌板，計算機開始過載它連接的所有零件，一切可以張開合上的物件都開始啃食離它們最近的東西，然后下一秒一切又歸于寂靜。

赫爾佐格牙關緊咬，一只手覆在太陽穴上，剛才她的感受可不算好，就像是被切成一千塊然后再扔進滾筒洗衣機一樣瘋狂的感官體驗她可不想再體驗一把了。

她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再次連接言靈，死侍群緩緩走進乳白色的濃霧里面，矩陣的正中央是一個巨大的圓形水銀池，黃金鑄成的死侍面無表情地圍上來，四根斷裂的青銅柱子從那里面升起來，赤金色的柱體上面流淌著微光，雕刻著抽象難解的圖騰，粗大的鎖鏈垂下——

那里本應該有一個蒼白的人體，被鎖鏈和扭曲的暗金色長槍困住，但是如今被青銅纏住的空余一把微微彎曲的長槍，它是暗金色的，但是給赫爾佐格的感覺遠遠沒有那么危險。

她面無表情地下落，踩在橫過水銀池上方的那座銹跡斑斑的金屬橋上面，鎖鏈一節節把自己支撐起來將那柄長槍遞到她的手中，水銀從槍身上的縫隙中溜走，于是它看起來更粗糙了。

世界樹的樹枝和龍牙制成的贗品，和奧丁手里的那柄是一樣的工藝，根本不是那柄真正的“昆古尼爾”……

赫爾佐格猛地抬頭，她的視角通過強化過的言靈抬升，連接到一直盤旋在避風港上空的死侍上，俯瞰這片大地，然后再猛地下降，回到地下深處的“最終圣所”內部，她快步回到剛剛被篡改的煉金矩陣前面，再一次確認這些圖案和花紋，她終于發現自己犯下了什么錯誤，也發現了一直以來就伴隨著她的違和感的來源——尼伯龍根的氣息就像是一直播放的背景音樂一樣環繞著她，從她見到這個世界的繪梨衣開始，她沐浴在東京市暴雨里面的時候，在源氏重工里面那些近乎無窮無盡的死侍出現的時候……一直到在這里，這個本該是個人造尼伯龍根的避風港里面，那種違和感才被她捕獲到了。

腳下的煉金矩陣里面的那些符文和路線根本就沒有“尼伯龍根造成”的含義，而她現在能感到尼伯龍根里的氣息，也就是說她從一開始就在尼伯龍根里面……根本沒有什么平行世界，她被穿越者的思維給禁錮了，這是一個多么遼闊無邊的尼伯龍根啊，就算是來到了北極也遠遠看不到邊界。

在龍族世界觀里面任何失蹤現象本來就可以用尼伯龍根來解釋，而超乎常理的失蹤案也需要一個超乎常理的龍王來擔任尼伯龍根的主人，而她在這里見過的唯一一個龍王就是——

赫爾佐格的言靈帶著她的視線瞬間跨越了小半個地球回到東京，在那里還有她的死侍，強化過的言靈已經可以做到這種事情了，可是赫爾佐格的心情遠遠說不上放松，因為她看到了，那卓絕又完美的生物，祂懸浮在天空之下，玫紅的極光與青藍的電光爭搶著充當祂背后的飾品，只是無意識的一眼，就連祂的輪廓都沒有看清，都像是有針刺扎來一樣刺痛，死侍低垂她的頭顱然后哀嚎，就算是遮住眼睛也無法緩解那種疼痛。

赫爾佐格幾乎像是逃跑一樣解除了言靈，那是什么樣的存在啊，它違反了一切的進化論和生物學，汗水浸濕了她的后背，赤紅的太陽低垂天際，她的影子顯得長而怪異——剛剛圍繞著她的水銀濃霧不知何時已經散去，她和死侍們被暴露在地表，尼伯龍根的主人發現她們了。

那毫無疑問就是白王，不是那個被困在火山里面的可笑的八岐大蛇，她曾端坐在幾百人扛起的大輦上，她的足跡越過海洋和歐洲，去往大地盡頭紅色的高原，披掛著銅和金的侍從們為她揚起遮蔽了天空的長幡，她所到之處以敵人的枯骨為地基立起城池，所有的城連成堅不可摧的巨墻，在她構建的尼伯龍根里面她還原了自己的一切疆域，活靈和幻象惟妙惟肖地模仿外界的景象，世界對她來說就像是一個沙盒游戲一樣，現在她的小沙盒被人闖入了，還放了一把火。

“唏，可以和解么？”赫爾佐格看著天邊異樣的光彩呢喃，不過顯然白王的起床氣有點嚴重，這一次她孤立無援了，沒有繪梨衣沒有武器沒有藥劑，而面對白王她手中的長槍就像是根牙簽一樣可笑，心底的恐懼發展壯大，它像是個被黑色毛發覆蓋全身的怪獸，正在用利齒尖牙啃噬著赫爾佐格的希望。

兩秒后死侍群黑壓壓地起飛了，如果說這里真的還原了現實世界的一切，那么赫爾佐格還知道一個適合垂死掙扎的地方，而且離這里很近很近——黑天鵝港。

“就像是回家一樣！”在她們劃破長空的時候赫爾佐格強行讓自己喊出聲來，其實她現在已經怕得不行了，心臟沉甸甸地壓在喉嚨下面顫動，胃部像是被一只大手給握住了一樣縮緊。

她把繪梨衣交給了剛剛一直乘著死侍在上空盤旋的凱撒，告訴她其實我們一直在尼伯龍根里面的時候凱撒那副震驚的表情讓她的嘴角扯起來一點弧度。

白王現在已經離開了東京，所以只要她們繞個圈子回到那里就能開始尋求幫助了，只要她們能聯系到海拉，那么她們至少也能離開這個隱蔽到極點的尼伯龍根……至于怎么聯系，這個辦法就不歸赫爾佐格想了。

太陽在地平線上滾動著不愿落下，這里的北極圈似乎還沒到極夜籠罩的時節，然而在這仿若永恒的黃昏中身后紅與藍交織的光彩卻越來越亮了。

就在黑天鵝港的墻垣上等待吧，看那日頭行得遲慢。白的王靜默德行走在天空中間，她的裙擺是風，潔白如斯如她的表面——如果赫爾佐格能在生死搏殺中撼動這位王，就像是楚天驕將村雨擲向奧丁的頭顱一樣，那么說不定尼伯龍根的門就會短暫地松動。

她們降落了，銹跡斑斑的鑄鐵碼頭無法承受那種重量，因此她們直接降落在所有的建筑物的頂端和墻面上，長尾和所有的利爪一起勾畫出熟悉的紋路，鱗片內部抖落出細小的水銀液滴，它們匯聚在那些紋路里面構成小型的溪流，新的煉金矩陣成型了，這里將會是她迎戰白王的陣地。

天空中的極光把大地照亮了，令她想起來自己第一次在這世界張開眼睛的那一天，只不過當時照亮眼前這些建筑的是一場大火。

不對，大火？赫爾佐格環顧四周，這里的一切都像是新的，除了那些雪花和煉金矩陣之外連人類生活過的痕跡都不存在了。這個由白王還原的尼伯龍根終究不是完全的現實世界，一旦遠離中心的東京市就會有不同程度的錯漏，比如這個本應只剩下廢墟的黑天鵝港。

在一陣輕微的嗡鳴之后整個港口亮起來了，赫爾佐格打開了所有的探照燈，然后重新掌握了整個港口的控制權，任何一個人都需要足量的手下和士兵來管理這座宏偉的建筑群，然而對于現在的赫爾佐格只需要念誦言靈就可以了。

她在剛才下達打開所有燈光的命令的時候就已經找到了自己的目標，真沒有想到白王對于還原一切的執念竟然讓她把這件東西都還原了——黑天鵝港地下的龍骨！當然不是原版那頭，它的骨骸是暗青色的，鱗片是蒼白色的，它可能是白王創造出來的次代種或是三代種，數百盞射燈將冰面照得澄澈通明，那些骨頭上面甚至沒有磨損的痕跡，仿佛它從被創造出來至今就一直靜靜地被封印在冰面之下，直到今天。

龍骨的指爪輕輕顫動，光滑如鏡的冰面上出現裂痕。

它震開了冰面，自從出現在這世界上以來這是它第一次展開翅膀，原本應該是堅韌的膜翼的地方如今只剩下晶瑩的骨殖，凍土構建的穹頂搖晃著開裂，巨大的裂縫蔓延生長，那些曾照亮它的射燈紛紛下墜，在它上方的地表一群死侍在挖開上層的凍土和冰雪，它們就像是被犁過的松軟泥地一樣容易被翻開。

這正是赫爾佐格如今需要的事物，龍骨中含有巨量的“精神”，如果這頭龍是白王的血裔那么這一含量還會進一步上升。

遠處骨龍騰空而起，溫順地趴伏在赫爾佐格身旁，她把手掌按在那巨大的頭骨表面，突然她抬起頭，天邊那正以急速靠近的可怕龍王終于到達了赫爾佐格可以看見的地方，在這樣的距離下只能看到祂潔白的鱗片反射著天空的極光，幾乎看不清原本的顏色了。榮耀、或是高傲，讓祂孤身前來。

輕微的碎裂聲中，龍骨化作灰塵散去，現在被赫爾佐格握住的是一塊小臂長短的暗紅色晶體，她瞇起眼睛，開始想象自己是一頭巨龍。

幾乎只是一瞬間，白王就已經懸浮在黑天鵝港的上空，她張開了自己的膜翼，頭角崢嶸，曼妙優雅，身姿介乎天使和魔鬼之間……但是赫爾佐格真正看到她的那一瞬間全身原本因為恐懼和興奮而略微沸騰的龍血一下子就冷卻了，賢者之石鋒銳的棱角刺入掌心的疼痛也無法讓她清醒，銀發襯托下的那張臉上凝聚了巨大的迷茫和不可置信：

“你——”剩下的話語似乎是被卡在了喉嚨深處某個地方，赫爾佐格伸出手指向天空中的白王，而祂只是無聲地大笑，瞳孔深處閃爍著金色的火，赫爾佐格從來沒有在這張臉上看到過這樣的表情，她在腦海里面尋找著那些前去東京的死侍的信號，然而卻一無所獲。

伸出的手臂在一個呼吸間被切下，巨大的創口血液泉涌，但是她只是看著白王。

那白色的、偉大的生物懸浮在云層底部，偶爾紅與藍的極光會照亮它那身白色的鱗片，背后的雙翼緩緩地扇動狂風。就像龍形死侍那樣，它的雙腿已經被蟒蛇般的長尾取代，那根修長有力的長尾舒緩地扭動，只需要一個眼神就能切下僭越的人類的手臂……

她長著一張屬于上杉繪梨衣的臉。

·······

繪梨衣像是襁褓中的嬰兒一樣被抱在死侍的懷里，她不知道什么時候睜開了眼睛，像是一個真正的嬰兒一樣看向四周。

“醒了么？”凱撒轉過頭，“我們馬上回東京……這里是個該死的尼伯龍根，赫爾佐格幫我們把這里的龍王引開了，我們得回去找點幫手。這次的龍王是白王……呃，”

繪梨衣不說話，只是看著凱撒的眼睛。

“我知道現在就這么跑了很懦夫——但是她可是赫爾佐格對吧？如果我現在把你帶回去她說不定會在干掉龍王之后把我弄成死侍之類的東西！”凱撒試圖轉過臉，但是她還是能感受到那女孩執拗地盯著她。

凱撒吞了口唾液，“我們這幫老弱病殘就算回去也只會給她添麻煩吧？她親口對我說如果你在她身邊會影響她大開殺戒——”

“……”

“你贏了，我們回去?！眲P撒拉回身下的死侍，正好在她轉身的那一瞬間看到北邊有巨大的火光騰空，熾烈至極的光芒在那里升起，半個天穹都是奪目的火光，它甚至蓋過了馬上就要落下的太陽！

“赫爾佐格……？”凱撒呢喃著，耳邊有巨大的風聲劃過，那是繪梨衣，她跳出了死侍的懷抱，膜翼刺穿后背，像是一道白色的閃電一樣向著那片光芒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