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紅色如潮水般襲來,青落眩暈了一下,蓋頭遮掩下,淚終是又落了下來,她強忍哽咽緩緩跪了下去:“娘,落兒拜別了,您千萬保重!”
“落兒,落兒......”寧珂泣不成聲的拉著青落的手不愿放開。
“哥哥,照顧好娘。”說完,青落不敢再看一眼傷心欲絕的寧珂,咬牙掙脫了她的手,扶著芷蘭與喜娘大步走了出去。
寧珂的雙手還保持著半握的姿勢,她看著女兒漸漸遠去的身影哭的搖搖欲墜。慕青寒扶著母親一臉凝重地看著妹妹離去的身影,心中既悲且憂。
慕府門外,停著兩頂大紅花轎,四周擠滿了潮水般看熱鬧的人群。他們互相擁擠著推搡著都想爭先目睹慕府二位小姐的風采。
青落從府中走出來時,慕青瑤已經拜別過父母了,她立在花轎旁,似乎在等什么。青落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頭的不舍和悲傷,扶著芷蘭的手款款走向前雙膝伏地朝父親慕震及大娘蕭氏拜了三拜:“感念養育之恩,女兒去了,愿爹和大娘保重身體,一生福壽康寧!”
青落雖是庶出,但慕震最疼的就是這個小女兒。這孩子自小聰慧可卻也吃了不少苦,他這個當爹的心里都清楚。他原想為青落尋一個人品俱佳的寒門士子,這樣即便青落容顏有暇,但門第之差也會讓對方不敢輕視,青落嫁過去斷然不會受氣。可如今,太后竟賜青落做平陽王側妃,誰都知道那平陽王的秉性,這不是把落兒往火坑里推嗎?念及此,慕震陣陣揪心,他忙上前扶起青落,寬厚的大手拍著青落的肩,殺伐果決、威震四方的大將軍聲音竟有些顫抖:“落兒,爹的好女兒,小時候總纏著爹讓爹抱的小丫頭一轉眼竟要出嫁了,爹實在是舍不得呀......”
一旁的大夫人蕭氏見此冷哼一聲,她嘴角掛著得體的笑意,聲音卻涼浸浸地道:“青落,去了王府要謹守規矩,對平陽王正妃要恭敬謙順。雖說你是皇上和太后賜婚的,與一般的妾室相比有莫大的臉面,但畢竟嫡庶有別,在平陽王府萬不能失了體統,免得讓人說我們慕府教女不嚴,丟了老爺的臉!”
蕭氏的話讓慕震臉色倏然一沉,雖隔著喜帕看不到爹爹的表情,但他倏然握緊的手讓青落明白他有些動怒了,她忙按住慕震的手輕輕搖搖頭,接著轉頭朝蕭氏屈身一禮:“是,青落謹遵大娘教誨。”
“落兒,若是以后有什么委屈就寫信給爹……”
從蓋頭下看去,慕震的大手上骨節突出,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凸起,皮膚粗糙干裂像蒙了一層灰似的,上面不知何時又添了幾道傷疤。在青落印象中慕震的手雖布滿老繭卻是寬厚圓實的不似這樣的枯瘦,不知何時爹爹竟蒼老了這么多!
青落心中難過,她一時忍不住,仍像兒時那樣抱著慕震的胳膊將頭靠在他肩頭輕聲道:”爹爹,您放心,我到了王府定會事事小心的。倒是您,刀槍無眼,在戰場上千萬留心,若是受傷了,娘和我都會心疼的。”
“好,好,不必擔心爹爹,爹爹自會小心的,這丫頭......”見女兒這樣撒嬌,慕震不由地笑著應著,忽瞥到一旁蕭氏忿忿的目光,他漸漸斂了笑容張了張嘴似要囑咐什么卻終究沒說出口,只在青落肩上重重地拍了拍揮揮手嘆氣道:“兒呀,去吧!”
青落由芷蘭扶著向著花轎的方向走去,可走了幾步卻停住了,她深深地回望了慕府一眼,雖然隔著喜帕什么都看不到,可在她心里,慕府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仿佛刻在她心中一般清晰無比。即便這里也曾留下許多不好的回憶,可這畢竟是她的家啊!如今要離開了,心中還是有許多的悵然和不舍。
“二小姐,該走了!”見青落駐足不前,身后的喜娘小聲催促道。
青落聞言收回了眷戀的目光,她點點頭緩緩走向花轎。青落所乘坐的花轎安放在慕青瑤花轎的后側,在與慕青瑤擦身而過時,她卻突然甩開丫鬟的手撲上來抱住青落,泣不成聲:“好妹妹,姐姐委實是舍不得你!這樣一別不知何時我們姐妹能再相見!”
微風輕拂,掀起蓋頭的一角,青落凝目望去:一襲流云描金勾勒著怒放牡丹的艷如云霞的嫁衣,攔腰束以金絲繡線繡成的如意腰帶,恰到好處的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妖冶的裙擺隨著微風輕輕起伏,好似涌動的無邊春色,又似一團翻滾的火焰。盡管墜著南珠的喜帕遮了面容,但從那柔若無骨的纖纖玉手上就可知蓋頭下是一個何等的妙人兒!
梨花帶雨悲悲切切,軟糯柔媚的聲音令周圍的男人齊齊癡了,他們紛紛贊嘆大小姐姐妹情深!
在一片交口稱贊聲中,慕青瑤低不可聞的嬌笑聲傳來:“妹妹,妾就是妾,妾的女兒也只配作妾!你說是不是?”
青落頓覺芷蘭扶著自己手臂的手一緊,她深諳芷蘭的性情,知曉她又要爭辯,忙按住她的胳膊示意她不可輕舉妄動。
青落轉身,她一把拉住慕青落胳膊也帶了哭音兒道:“姐姐,妹妹又怎能舍得你!自小你就對妹妹多有照拂,妹妹怎能忘記我們在一起的時日!”說完,青落壓低語氣冷笑道:“我的婚事多謝大娘和姐姐費心向太后提起。不錯,我是妾不假,可即便姐姐貴為皇妃,不也只能穿嫣紅而非正紅?你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呢!”
“你!你!……”慕青瑤本欲嘲諷青落一番,不料反被將了一軍,氣的一跺腳恨恨地立在那里說不出話來。
青落又突地上前一大步,抱著慕青瑤伏在她肩頭以更大的聲音哭了起來:“嗚嗚嗚......姐姐,今日一別再見不知何日,請姐姐一定要保重身體,妹妹會日夜跪求菩薩給姐姐祈福的!......”她悲悲切切,身形搖搖欲墜似乎馬上就要暈倒一般。
“嘖嘖,二小姐也真真難過極了!”“是呀,都快哭暈過去了!”“唉,姐妹感情真是好啊!”圍觀的眾人又是一番嘖嘖嘆息,有幾個嬸子大娘竟也跟著抹起淚來。
......
被芷蘭扶進轎中的青落,待轎簾落下那一刻一把扯下蓋頭,清冷的眸中無一滴眼淚,聽著外面議論紛紛的人群,她嘴角挑起嘲諷地一笑,慕青瑤,做戲么,誰還不會呢!
花轎一路吹吹打打朝平陽王府方向而去,慕府的朱漆大門在身后越來越遠,在拐過一個街角后徹底看不見了。
按大齊律法,納妾無需聘禮嫁妝也不得吹奏鼓樂,可蕭氏為青落準備了徐多抬嫁妝,也特地向太后求了恩典,允許在青落出嫁時放鞭炮奏鼓樂。人人都夸蕭氏大度仁善對待庶女一視同仁。可青落卻深知蕭氏此舉的目的:這樣大張旗鼓的恩典只會招致嫉恨不滿,蕭氏母女這是讓青落未入王府便先立敵,讓她以后在王府中也不得好過。
青落自是不怕敵意和刁難的,只是想到自己即將要進入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沒有什么熟悉之人,任她平日里怎樣沉穩淡定,此時心下也難免有些焦躁不安。為了平定心緒,她悄悄地將轎簾挑起一道縫隙向外望去。
帝都的繁華是毋庸置疑的,鱗次櫛比的店鋪、琳瑯滿目的貨物、川流不息的車馬、熙熙攘攘的人群,吆喝聲、議價聲、吵鬧聲、哭嚷聲如潮水般席卷而來。透過轎簾的縫隙,在兩邊林立的房屋夾縫中,只看得到窄窄的一方天空,此刻卻也陰沉地似乎要滴下水來。
這樣的天色讓人心里也無端的發悶,青落放下簾子,托著腮沉沉地嘆了口氣。相比帝都的喧囂,她愈發懷念起在寧武關的日子了。她懷念那里清凌凌的水,碧藍藍的天,懷念那大風起時黃沙飛揚的大漠,懷念風中那陣陣悠揚如泣的駝鈴聲。好想再看一眼渾圓落日下一望無垠的狀如鋪金的戈壁灘;好想再躺在沙丘上,嘴里咬著根駱駝草,看著夜晚近在咫尺的碧藍天幕中明明滅滅的星子。多想再與哥哥一起縱馬馳騁于漠漠黃沙中追逐黃羊野兔,多想再到那片蒼遒粗壯的胡楊林中追逐打鬧比武射箭。可今日之后,這一切都只能浮現在夢中了,從此,自己便將囿于王府那一方天地之中,日復一日地慢慢地沉寂下去終了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