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落反正不餓,她便放下筷子,靠在欄桿上出神地望著著池子里的荷花。池中的荷葉挨挨擠擠,淡綠、翠綠、墨綠,顏色不一,或平鋪于水面,或挺立于水上。幾朵白蓮遠遠地開著,亭亭玉立,冰清而玉潔,給人一種不可偎近之感。花瓣層層展開,嫩蕊凝珠,陣陣清香,沁人心脾。微風習習,荷池泛起微波,荷葉和花朵也輕輕地搖曳起來,好象在翩翩起舞,引得幾只蜻蜓在荷池上空翻飛著。荷葉下,先前放進池子的紅魚已長的有半尺長了,它們成群結隊的在碧水中游弋著,偶爾一個甩尾翻出水面,在空中劃過一道紅光,濺起朵朵水花。
云廷吃飽了,兩腿交疊斜倚在欄桿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扇子。他見青落出神地看著荷花,面上的輕紗在風中輕揚著,只露出兩只如冰魄般清冷明亮的眼睛,便道:“喂,你為何老帶著面紗?本王到這有月余了,竟沒見你摘過。”
“你不知道何故?”青落偏頭反問。
“我怎么曉得。”云廷懶洋洋地說。
“作為京城女子口中風流倜儻、紅粉無數、處處留情的平陽王竟然沒聽過'半面仙子'的稱號?”青落表示不信。
云廷翻了個白眼:“本王說沒聽過就是沒聽過,信不信由你。”
“好吧,”青落嘆了口氣,轉過臉去。眼角瞥見云廷大大咧咧的模樣,青落腦中靈光一閃,她假裝繼續看荷花卻冷不防一把扯掉面紗,把臉猛地湊到云廷面前,心里得意地想:這樣還不把你嚇走!
見到青落臉上的傷疤,云廷起初一愣,隨后目光掠過那道傷疤落在她的眼睛上。他只覺得那雙眼睛如秋水,如幽潭,如碧藍天幕中璀璨的星子,閃著細碎的光芒,讓人不由想深陷進去一探究竟,雖然面上有傷疤,可那雙眼睛卻讓這道傷疤黯然失色。兩個人近在咫尺,俯仰之間鼻息可察,陣陣少女的幽香沁入云廷的鼻孔,看著青落那微張的殷紅飽滿的唇,云廷的喉頭陣陣發緊,他情不自禁地低頭,想去親吻那兩片誘人的柔軟。
可這時,青落卻挫敗地坐直身子,嘟囔著:“你別離我這么近,大眼瞪小眼的,跟斗雞似的!奇怪了,你怎么不怕呢?”
云廷的愿望沒有得逞,他故意咳了兩聲以掩飾自己的尷尬:“咳咳,本王為何要害怕?”
“難道我臉上的疤不夠嚇人嗎?”青落指著右臉訝異地問,“以前每逢宴會,青瑤必拉我參加,只要我一摘掉面紗,那些人都嚇的紛紛躲遠,說似乎見到夜叉再現鬼母重生,因此也沒人愿意理我,”青落疑惑地看著云廷,“可你看了怎么一點也不吃驚?”
云廷的眉頭令人不察的一皺即緩,他想起多年前,御花園中,一個衣衫單薄的小男孩在滂沱大雨中靜靜地垂頭坐在角落里,身上已然被淋透,雨水順著發梢淌到蒼白瘦削的臉頰上又嘩嘩地流下來,一時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電閃雷鳴中,往來的宮人們如避蛇蝎一般都繞著他走,沒有人與他說一句話,更沒有人上前去關懷一下。慢慢地,小男孩的身影與一個纖細孤獨的小女孩身影重疊在一起,熱鬧非凡的宴席上,旁邊眾人肆意地指指點點嘲笑著,小女孩獨坐一角眼含熱淚,卻硬生生地忍著不讓它流下。
一時間,云廷覺得心里有些發堵,他倏地收攏扇子,站起來居高臨下俯視著慕青落的臉。青落仰頭疑惑地看著云廷,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半晌,云廷直起身子坐回原處:“嘁,不就是一道疤么,哪里有你說的那么嚇人!看這臉上的皮膚,光滑細膩,看這眉毛,柳葉彎彎,看這鼻子,小巧精致,再看這嘴巴,櫻桃一點!那些人眼睛是瞎掉了還是根本就沒長眼睛,明明瑕不掩瑜么!”
看著云廷滿不在乎安慰自己的模樣,想起別人對自己如避洪水猛獸一般,青落一瞬間心中竟有些酸酸的感動,眸子也有些微潮,但她嘴里卻說著“少蒙我!我知道你不過是想在這里騙吃騙喝!我才不會上當呢。”
“真的,本王騙你天打雷劈!”云廷拉著青落的手指天信誓旦旦。
有一股暖意順著手慢慢地沁入到心里,青落的嘴角不由地翹起,她拍開云廷的手,戴上面紗起身,“我要去給小雞喂食了,才不與你在這里胡扯。”
“喂小雞,聽起來怪有趣的,哎,等等本王,本王也去!”云廷追上青落,與她并肩而行:“真沒騙你,一點都不嚇人!不信我給你看看我身上的疤,比你這可長多了!”說著便去扯自己的衣帶。
青落斜眼瞪云廷,“啪”地一下打落他的手:“青天白日的,你也不怕別人看到有失你王爺的體統。”
“哦,對對對,”云廷賊兮兮地笑著湊進青落耳邊悄悄道:“晚上,等晚上我只脫給你一個人看!”
“誰要看!”青落啼笑皆非,抬起腳朝他屁股上踢去,“喂喂喂,你這個女人怎么一點也不溫柔啊!我可是你夫君,是王爺!”云廷邊躲邊大叫。
“王爺又怎樣,又不是我叫你來的!要溫柔就回王府去,軟玉溫香,環肥燕瘦,要多少有多少!”青落繼續追打。
“本王不回去,本王就在這里!”云廷抱頭邊逃邊說。
兩個人一個追一個逃,不知不覺就跑到了竹林邊。青落停住腳步,從立在竹林邊的瓦甕里抓出一把米,嘴里“咕咕咕咕”地喚著。起初只聽到一聲“嘰嘰”,一只毛茸茸的小雞仔從竹林內跑了出來,后來一陣“嘰嘰嘰嘰”數十只雞從里面涌了出來,有大有小,有花有黑,圍在青落腳邊撲打著翅膀。
青落笑著,將米灑在地上,小雞們一哄而上啄食起來。
云廷抱著肩,手摸著下巴,扇柄指點著雞群,斜眼看著青落,“這些都是你養的?你似乎很善于養雞啊?”
“那當然!”青落開心地說,“以前在軍營的時候,我養過比這還多的呢!邊塞苦寒,將士們不吃飽怎么有氣力行軍作戰呢。所以爹命人養了許多雞鴨牛羊,我平日里經常給它們喂食。”
晨曦透過竹林灑在青落的身上,給她度了一層淡淡的光輝。她素衣烏發,皓腕輕揚,細細地向地上灑著米,衣袖滑落至臂間,露出一節白玉般瑩澤的手臂,面紗后面眉眼彎彎,笑意盈盈。一瞬間云廷覺得青落似乎化身觀音大士,慈悲地看著人間,用柳枝輕灑下甘霖,普度眾生。
“喂,發什么呆呢!”青落彈了一粒米到他臉上,“幫我一起喂它們。”說著遞過來一個裝米的瓷碗。
“本王才不呢!本王的衣服這么干凈,萬一蹭到雞屎呢!”云廷鼻孔朝天,一臉嫌棄。
青落眼珠一轉,“咕咕咕咕”地喚著,抓了一把米朝云廷兜頭灑下,小雞們朝云廷蜂擁而來。
“去去去,離本王遠點,不要啄本王!本王的云錦鞋!啊!雞屎!哎呦,好疼啊!救命啊!”看著云廷抱頭鼠竄,青落笑得前仰后合。
云廷看青落笑他,沖過來抓一把米灑也到青落身上,可小雞們只圍著青落嘰嘰嘰地叫,并不上前啄她。
云廷呆了一呆問:“咦?它們怎么不啄你?”
“因為它們是我養的,認識我呀!”青落笑瞇瞇地回答。
“啊!簡直豈有此理!”云廷一聲哀嚎。青落趁機又往他身上灑了一把米,“快,啄他去!”
“不玩了,不玩了!不要跟著我!”云廷又一陣拔足狂奔。
兩人不知打鬧了多久,天色漸漸有些陰沉起來,平地刮起了旋風卷著竹葉在空中飛舞著,天邊墨云翻滾著傳來隱隱的雷聲,一場大雨怕是就要來到了。青落和云廷趕忙往回走。看著云廷頭發半散插了根雞毛,月白的鍛袍上撕了一角,云錦鞋上都是烏黑的爪印,捂著滿是塵土的屁股走一步咧一下嘴,青落咯咯笑了一路。
云廷看青落笑他,眼珠一轉,假裝腳下一滑,摔倒在地。“哎呦,本王的腳啊,疼死了。”
青落看他叫得凄慘,忙上前查看。“怎樣?摔的重嗎?是不是扭傷了?”
“嗚嗚,本王站不起來了,肯定是腿摔壞了!”
青落將云廷扶到一旁的石頭上坐下,她看看天邊涌上來的越發濃重的黑云,有些焦急地說道:“你在此等下,我去叫人拿軟轎來抬你回去。”
“不要,等你叫人來,本王說不定早已淋成落湯雞了,你快來扶本王!”云廷拽著青落的袖子不肯放手。
青落無奈,只得上前將云廷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攙扶他走。云廷計謀得逞,心里竊笑,面上卻一副痛苦的神色:“哎呦,慢點,慢點,本王疼!”
青落邊走邊奚落他,“瞧瞧你這身子骨,也太弱了吧,跑幾步竟然能摔倒,若把你放在軍營操練,不出兩天就要到閻王爺那里報道了。”
“哼哼,本王身子骨弱不弱,要不你晚上試試?!”云廷邊調笑著邊貼緊青落,幾乎將半個身子掛在她身上,嗯,溫軟柔膩,舒服。
青落察覺到了云廷的小動作,她嘴角一挑,眉毛一揚:“好呀!”暗暗卻騰出一只手,朝云廷肋下一擰。
云廷立刻齜牙咧嘴地求饒,“本王錯了,本王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