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人生不該這樣，現在，你后悔嗎？”

咖啡廳內，西裝革履的中年人用手指有規律敲擊桌面，笑臉盈盈的盯著眼前這個邋遢的年輕人。

年輕人并沒有急著回答，反而是扶了扶下滑的眼鏡框，略微整了整褶皺的襯衫，這才道:“我是一個純粹主義者，并不會耗費太多的時間與精力去糾結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如果你想要一個確切的答案，那么我告訴你，我確實會后悔，如果再經歷一次，我仍會那樣選擇。”

“為什么？”

陳曦平淡回答:“沒有為什么，這只是我的選擇而已。”

中年男人淺笑說:“你當年的抨擊文章我也看過，對于業內人士來說的確震耳發聵，我也大受震撼，但你想過沒有，這些年來國內論文造假何其多，為何你是第一個站出來的？”

青年目光平靜，淡淡道:“為何？因為前途？因為那個所謂圈子？還是因為論資排輩的規矩？”

“難道不是嗎？”中年男人依舊笑語盈盈道:“陽光照到的地方必然有陰影，這是避免不了的，適應不了，就算你是天才，禾苗失去水源的灌溉，也必將枯萎。”

“陳曦，想想你這些年是怎么過的吧，包括你后來零星的效仿者，這些年，在各種打壓下，哪個不是混得同樣悲慘？”

“不不不，羅源生先生是吧，我想你誤會我了，或許對你來說我十分偏執，或許你會不相信我的說法，但我對環境沒有任何抱怨的想法。”說到這陳曦搖搖頭，摸了摸鼻梁之后再次用食指抵了下鏡框，舉止依然平靜，“而且，學到的知識始終在我腦子里，如果世界拋棄我，遭受損失的是這個世界而不是我。”

羅源生停下敲擊桌面的手指，略微詫異看向眼前這人，面容清瘦、目光疲倦、還有些不修邊幅，此時此刻，卻散發著一種獨特的魅力。

沉默片刻，羅源生舒緩身子，端起咖啡淺飲一口，將整個后背靠坐在座椅上，這才將手掌合上，手指交織著放在腿上。

自大且狂妄。

“也是，這才是天才應有的樣子，張晉恩博士曾告訴我，說你不善交際，我想，張晉恩博士這點說的不對，你并非不善交際，而是你非常的驕傲。”

“難道我不應該驕傲嗎？”陳曦側著頭，盯著羅源生，平靜反問道:“從某些領域來說，我站在整個人類的最前沿，我為什么不能驕傲？”

“并非如此！”羅源生搖頭解釋道:“我想說的驕傲并不是你口中的驕傲，雖然我兩接觸時間很短，但我卻能夠清晰的感知你的那種“驕傲”，夾雜著一種神祗面對凡人的冷漠。”

“你冷靜得過頭了，冷靜到我就像跟一臺機器在談話，就像你不再是人類，背叛了自己的基因一樣。”

“背叛自己的基因？”陳曦一愣，反問道。

“對，沒錯，你跟某些偉大的人都有共通之處，在此基礎，我甚至覺得你連自身情緒都想要擯棄，這是違背自然法則的，因為基因都是自私的，生存與延續才是基因的目的，所以我非常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才會使你如此這般......”

“原因么......”陳曦喃呢一句，垂目沉思起來，然后將過往與經歷從腦海中篩了一遍，這才說道，“或許我找到所謂的原因了。”

羅源生坐直身子，將手臂搭在桌案上，正色道:“洗耳恭聽！”

“我三歲時摔過腦袋，后腦有一塊頭骨至今仍是凹陷下去的，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似乎擁有了常人難以企及的天賦與記憶，同時也賦予我一種神圣的使命感，而我卻能真切感覺到，我的生命，包括我的所有仿佛就是為此而活。”陳曦調整呼吸，停頓片刻后才道:“我一直堅信且堅持。”

羅源生再度搖頭，說道:“我的直覺告訴我不是，或者說并不全是。”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的身體跟不上我的思維，所以才給你一種類似機械信息傳達不流暢的遲滯感，雖然我并不會結婚生子，但從生理以及心里層面上，我依舊認為自己是人類。”

“聽起來的確荒誕了些，只不過......總覺得很怪，算了，反正我也不清楚該怎么描述。”

羅源生揉著太陽穴，撫了撫鬢角斑白的發茬，突然哈哈笑道:“我當初也像你這般，總覺得天將降大任于斯人，只是時光荏苒，沒想到時隔多年，還能從別人口中聽到同樣的話。”

“我也懷揣著這樣信念，一路摸爬滾打才得到今天的財富，即便如此，這與我曾定下的使命依舊相隔十萬八千里。”

羅源生并沒有將他的理想全盤托出，只是有些激動的站起身來，扶著窗沿看向外面的世界。

“這是一灘令人絕望的死水......”

“你是一個偉大的人。”陳曦如此說道。

“好了，不說這些了，我從16年開始在西工大投資了一所能源研究實驗室，如今拿到項目準備擴投，所以，我想請您負責冷聚變這方面的主導研究。”羅源生收回手，大拇指插進褲兜道:“當然，在你仍有能力的情況下。”

陳曦自動忽略了后面那句話，在羅源生的示意下，二人重新落座，這時，思考許久的陳曦方才開口道:

“想必你也看過我的理論，而我理論全是建立在一種名為飽和狀態膨脹性凝態物質的基礎上的，這需要高能粒子束持續轟擊才能產生的偶發性物質狀態，而就算小型粒子加速裝置亦是造價不菲，況且，這并非短時間投資就會出現成效的項目。”

回到正軌，羅源生點了點頭，道:“的確，像這種科研項目近乎無底洞，我做過很多的考量，也一直在尋找這方面的人才，但大環境如此，我們一直很缺乏高端物理方面的人才。”

陳曦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問道:“所以你找到了我？一個大學期間被學校開除學籍的人，銷聲匿跡這么長時間，你又為什么會找上我？”

羅源生正色道:“那我便開門見山了，除開張晉恩博士的舉薦，在此之前我自然調查過您，也知道你一直在從事這方面的研究，今天約你見面亦是如此，也想向您打聽關于這方面的研究進度，畢竟我并非愣頭青，總要提前規避一些風險。”

聞言，陳曦點了點頭，說道:“唔......風險很大，非常大！”

“......”

羅源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作為一個并不純粹的商人或者說企業家，口舌一直都是他最為鋒利的武器。只不過今天，他遇到一個看似純粹過頭的人。

見眼前的中年男人并沒有回答，陳曦端起身前的咖啡，晃了晃，然后一口灌進嘴里，完事砸巴嘴道:“關于冷聚變技術，不，應該是關于鈀氫金屬這方面的研究，這幾年理論方面已經趨于完善，只不過沒有相應實驗數據，各類申報流程都被駁回了。”

“而且，計算數據并不能說明什么，甚至有可能與實驗數據相悖，如果相悖，很多東西又得推翻重來，我們國家包括整個世界，在這方面的研究都很貧瘠，除非能夠盡快研究成功或者盡可能節省各類能耗與開支，否則，對你個人來說，很可能血本無歸。”

看似善意的提醒讓羅源生不禁皺起了眉頭，“風險”二字不斷在他腦袋里回蕩，看了眼窗外車水馬龍的街道，回過頭，閉上眼，手臂又無意識搭在桌案上，四根手指規律敲擊著。

陳曦饒有興致的看著這一幕，手指時不時抵著下滑的鏡框，眼皮微垂。

不知過去了多久，羅源生再度睜開眼，但他并沒有直入主題，只是目光深沉道:“陳曦先生，似您這般的說法，不止一次說出來了吧。”

陳曦一愣，接著點了點頭應道:“嗯，也不算多，攏共四五次吧。”

“那他們？”

“三百億，我算了一下，前中期投入起碼三百億，除開場地要求，這是我對具體實驗流程及各種設備的大致估算。”

“這......”羅源生再無法淡定，忙不迭擦了擦額頭汗水，縱使沉浮多年，鬢角斑白的發間處也溢出細汗。

這豈止是一場豪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