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我是在第幾天醒來的。那時我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內心被恐懼和不安所占據。
爸爸拉著我的手,對我說手術很成功。起初,右眼纏著厚厚的紗布,世界只剩下了左邊的狹窄視角。每日的治療過程充滿了痛苦和煎熬,藥物的副作用讓我的身體感到極度不適,而頻繁的檢查則讓我的精神備受折磨。
過了大抵兩周,醫生幫我拆下紗布。我滿心期待著能重見光明,然而,右眼看到的只有無盡的黑暗。醫生的表情凝重,告知爸爸右眼失明的可能性極大,接下來的一個月是關鍵的觀察期。
醫生說為了右眼的康復訓練,需要先蒙住我的左眼。他說:我要用心,用右眼去看這個世界,慢慢的去感受,去喚醒他。我也覺得很好笑,我很想對醫生說:
這不是電視劇。
我不是主角。那天。我的整個世界都崩塌了。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絕望和無助將我緊緊包圍。
我轉頭身背對爸爸,我跟他說,爸爸,我不治了,咋們回家。爸爸哭著,拉住我的手。他說,他求我,再堅持堅持。爸爸蠻橫的要求醫生解開左眼的繃帶,說醫生亂整,他說:要是我的眼睛好不了,就去投訴醫生。
在接下來的時間里,我所度過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漫長的折磨。適應獨眼視物的生活無比艱難,簡單的行走都會因為失去平衡而磕絆,日常的活動變得充滿挑戰。曾經習以為常的事物,如今都需要重新摸索和適應。
每次到了夜晚,病房里的燈光熄滅,黑暗便如潮水般涌來,吞噬著我。我常常在寂靜中默默流淚,思念著曾經完整的世界。
一個月不到的時間,仿佛是一生那么漫長。我在黑暗中掙扎、祈禱,期待著奇跡的出現。大抵是老天看到了我的痛苦,我的眼睛,見光了。只是見光,僅僅是能感受到一點光線而已,爸爸開心的像個孩子,大笑起來,笑得鼻涕連著嘴,笑的嘴里拉著絲。
還記得我出院那天,爺爺奶奶還有爸爸,全都在門口等著我。奶奶拉著手慢慢的往外走去,剛接觸到陽光時,眼前一陣眩暈迫使我蹲下來,我蹲在地上,努力的抬頭去看這陽光。
我不怕刺眼,我很慶幸,它刺眼。
初三時我回去了學校。那年,爸爸來給我開家長會了。爸爸看著夏芷,又扭過頭去夏叔叔。最后嘆了口氣,對著夏叔叔說:夏芷是個好姑娘,人非圣賢,孰能無過,你也別太壓力孩子了。
夏芷,黃依依還有我,我們三個依舊是好朋友。
在那以后,我的右眼時不時就會復發,受不了強光,受不了輻射,時不時落淚,時不時紅腫,時不時就會模糊不清。
中考結束,我吊車尾進了縣六中。月假高中,夏芷因為學習壓力,沒考好,便去了開放式縣五中。黃依依是考的最好的,她好像就是為了考試而生的一樣。超常發揮,去了市一中。畢業那天,我們三個抱在一起,哭了好久。
我還記得,那天夏芷問了借了一根煙,她用力的抽了一口,嗆得她直咳嗽,很久,很久。
進入高中,我依舊自視清高,目空一切。教室座位是分組的,一個組六個人坐在一起。我的同桌何笛。我是真的瞧不起他。
因為他長得不好看,每天就是死讀書,不愛開玩笑,不會講話。每次我見著他都會斜倪著眼睛,然后踮起腳尖視圖用鼻孔去看他。
直到期中考試,我的排名又掉在了班里末尾,而他卻考了全校第一。我才開始正視他。他很奇怪,他不喜歡跟女生講話,直白的說了他不會給女生講題。他規矩很多,不能動他的書,不能碰他,不能動他的紙,反正就是一大堆,他雖然不講臟話,但是說的話是真的不好聽。
可是班里同學都很喜歡他,男生都跟他稱兄道弟的,女生會讓別的男生去幫他們問題。他有時候會直接揭穿,有時候就假裝不知道。每天中午一下課就要去吃飯,然后睡午覺。雷打不動。反正就是,死板無趣。有一次他給他們講題時,我趴在桌子上盯著本子看,結束之后他轉過頭問了我一句,懂了嗎?
我搖搖頭,他扶額,漫不經心問了一句:那你剛剛盯著看半天,看什么?我收回手,也漫不經心的回了一句:
看你寫的字。
他突然盯著我看,注意到他的目光,我撇嘴補了兩個字:
真丑。
那之后我就發現,他會在下課后用字帖練字,寫完一本又換了一本。我想了想,估計是站在頂上習慣了,有點接受不了吧。我倒是見過班里有女生對他表示過好感。那個女生長得很好看,白白的,高高的。她說她喜歡他,給他買了早餐,找他問題。而他每次都會把她買的早餐丟掉或者送給別人,然后拒絕給她講題,在她轉身離開后,用手輕拍她剛用甩手按壓過的書本。我就坐在旁邊位置上,每每看到最后時,我就會把頭扭到另外一把,用眼睛亂轉眼神亂飛,以此示意阮詩詩過去吃瓜。
我當時就覺得,這世上怎么會有這么端的人?
跟他的關系發生轉機是在快期末的時候,我趴在桌子上叫喊著沒錢了,他一邊寫字帖,一邊說:我借你。
我開心的坐直,問他:真的嗎?他放下筆看了看我,拿起筆繼續說:利息十塊。
我對著他的臉,把白眼翻到了天上去。后來我還是跟他借了錢。寒假一放,新冠疫情就來了。貴州鄉下是沒有什么疫情的,但是縣里有。我們不讓開學,老師安排了上網課,每次何笛都會在群里問我們要作業,要截圖,反正就是一大堆東西。剛開始還好,后來我實在堅持不了,就加了他的好友,頻繁借用他的作業來做參考,再后來,他就慢慢的不再找我要作業了。
我跟他慢慢熟絡起來,開始一起打游戲。過了幾個月,我們剛回學校,阮詩詩就因為沒做完作業被叫了家長,待他家長回去之后,阮詩詩氣憤的走到我旁邊,說老師偏心,明明我也沒做,憑什么只讓她叫家長。我笑了笑,說:何笛幫我做了呀!
阮詩詩瞪大了雙眼,問了剛才說了什么。我不理解,但還是重復了一遍。我張開血盆大口,哭喊著說:不是,你憑什么?我們叫他晚點收都不同意,還給你做?別說女生了,咋們班男生加他好友他都不同意好吧。
呃,有嗎?
何笛剛好過來,我直接逮著想逃跑的阮詩詩,把剛剛阮詩詩的話重復了一遍,然后我笑著問何笛,有這回事嗎?
何笛愣住了,他大概也沒有想到,我會問的這么直白。我盯著他的眼睛看,他直視我的眼睛,說:
我怕你不還我錢。
我和他相視而笑,這后面我們相處也漸漸自然起來,我發現了他身上很多的優點,發現在有了濾鏡之后,人是可以變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