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確實有些冒昧了。”萊恩不好意思道。

“不。那只是小事，況且我也很久沒和外界的人類交流過了，談不上冒昧。你們從山魈手中救下了皮克西，這更是我要感激你們的地方。這些年來，皮克西是我最好的朋友，救下了她生命的你們，值得一份禮物。”

“我們當時救下皮克西，并不是為了圖求報答。”辛德拉婉拒道。

貪圖財貨？那并不符合柯根大師的教誨。

“客隨主便吧。”

茂凱的語氣不容拒絕，一根嫩枝垂落萊恩身前，頂端長著鮮嫩欲滴的樹葉。

不，那樹葉上分明就是正要滴落的液體。

“這是生命之水，千百年來，我收集的數量也不多，請不要嫌棄太少。”

“生命之水？”辛德拉驚叫出聲，“這就是卡莉斯塔夢寐以求，能夠救醒他們那個王后的生命之水？”

萊恩本想拒絕的，但對方給的實在太誘人了。

茂凱笑道：“生命之水確實功效非凡，即便是垂死之人，也能夠起死回生，甚至增長一定的壽命。”

辛德拉看向萊恩道：“我還以為福光島上只有日眷者那里才有生命之水，沒想到福光森林中竟然也有生命之水。”

茂凱為辛德拉解惑道：“我的根系直達地下數百米，在地底的暗河，有些微的生命之水元素游離于空氣中，通過長年累月的匯聚，我才能夠收集它們，可不容易著呢。”

“茂凱先生，我們深知生命之水的難得與珍貴，”萊恩躬身道，“我們的朋友，她一位家人危在旦夕，正需要生命之水挽救。”

“那太好了，能挽救一條生命，大大的好事呀。”皮克西鼓掌道。

萊恩正色：“我還得再確認一次，茂凱先生，您確定將這寶貴的生命之水送給我們嗎？”

“這本來就是答謝你們挽救皮克西生命的，如何使用是你們的自由，如果你們愿意拿它去挽救另一條生命，那更是再好不過。”

得了茂凱的確定，萊恩深深的松了一口氣。

卡莉絲塔是一個好人，從海上相遇，到一段時間的相處，毫無疑問，已經成為了萊恩的好友。而福光島上的日眷者議會，可不像是會把生命之水拱手送出的樣子。

至少，卡莉絲塔的這次出海，能夠得償所愿了。

萊恩小心翼翼的用小玻璃瓶將嫩葉上的生命之水接下，自己身上具有特異功效的水都有兩種了，被扭曲的幻夢池水再加上生命之水。

一滴，兩滴。

盡管只是兩滴，但也不知道是茂凱多少年的積累。

收回嫩枝，茂凱笑著隱去了面容，巨樹恢復成原來的模樣。

“之前我跟你們說的夜之花盛開時最壯觀的地方，就是這里，”皮克西打了個哈欠，朝萊恩揮手道，“你們自己看吧，今天太累了，我撐不住了，得去休息了，拜拜。”

說著，自行飛上樹冠，也不知她睡在什么地方，偌大的空地就只剩下萊恩與辛德拉，之前森林道路旁常見的小動物們似乎也敬畏茂凱的威嚴而沒有涉足這里。

但在這里，夜之花卻長得很好，萊恩四處觀望，連綿的夜之花叢一直蔓延到目光可及的最遠處。

“我們先休息一會兒吧，走了半天的山路，我也有點吃不消了，”辛德拉也打起了哈欠，“到時候記得叫我。”

到底是缺乏鍛煉，體力比萊恩差得多，一路走來，此刻的辛德拉再也撐不下去，倚靠著萊恩，就在草地上睡了過去。

萊恩讓辛德拉躺在自己腿上，這樣能睡得舒服一點，解下自己身上的福光島出品的訂制外袍，蓋在了辛德拉身上。

對于萊恩來說，也是好久沒在如此純粹的自然環境中冥想了，在守護者茂凱身邊，沒有敵襲的風險，萊恩閉上雙眼，開始了冥想功課。

盡管萊恩并非主修精神領域，但基本的冥想早已駕輕就熟。

即便在斐洛爾教派的體術修行中，冥想也占據重要的地位，被認為能夠滌蕩戰斗帶來的無形精神傷害，加速傷勢的恢復，同時能夠積蓄力量，使之后的戰斗更加深邃。

一個在精神領域毫無建樹的人，往往也難以抵抗精神領域的力量，至少在萊恩所修行的教派中，精神力量強大，就可以減少法術的傷害，甚至在典籍中記載，修行到極致可以免疫法術的傷害，以及暈眩、魅惑等效果。

萊恩也問過長老，長老也曾問過教授他的長老，從未見過有人修煉到那個境界。

自出海以來，萊恩經歷了多次戰斗，還從沒有像今天這樣，把心徹底沉靜下來。

忘記了戰斗的技巧，忘記了遠方的父母，忘記了身在何地，甚至忘記了近在咫尺的辛德拉。

只有耳邊的蟲語鳥鳴，樹葉的簌簌作響，在淡淡的不知是草又或者花的香氣中，萊恩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萊恩醒來，但卻并非從物質領域醒來，而是在精神領域，精神領域中彌漫著血紅的粉塵，如同風吹一般，在空間中飄蕩，變幻著姿態。

有多遠？萊恩的心思隨著紅色粉塵而動，跨越一棵又一棵樹木，溪水，似乎悠蕩到森林之外，連漆黑的夜色中，那高聳的塔，又或者海岸之上，都彌漫著紅色粉塵，那是海力亞嗎？

可海力亞離自己可遠著呢，在精神領域，自己能夠觀測的距離甚至不超過十米。

這是怎么回事？問題一生發，思緒便將萊恩從奇妙的狀態中拉了回來。

萊恩睜開雙眼，依舊是夜色，可身邊那些夜之花早已變了模樣，萊恩匆忙將辛德拉喚醒。

“怎么回事，夜之花開了嗎？”辛德拉揉揉眼睛，迷糊道。

當然開了，不同于平常的模樣，此時的夜之花，每一朵鮮花都昂揚著向上探頭，似乎是在好奇，又似乎是展現自己曼妙的身姿。朱紅色的脈絡布滿了每一枚花瓣，淺綠色的莖周圍包裹著上百根銀白色的絨毛。

血紅色，血紅色的花海在森林中盛開，之前的熒光真菌也只能作為這漫山遍野紅色的點綴，反倒映出紅色蓬勃的生機。微風吹動，血紅色花海便如同真正的海水一樣，起伏飄蕩著，一個浪頭從遠方發軔，向萊恩以及辛德拉所在的地方打來。

花浪并不具備實質性的沖擊力，只是夜之花在風的吹拂之下有規律的動作。

隨花浪一齊前來的，還有夜之花綻開時的獨有芬芳，隨著花浪由遠及近，芬芳也呈現出不同的層次。

辛德拉被此起彼伏的花浪吸引，嗅著鼻間的芬芳，一時間看得呆了，只是一只手牢牢握住萊恩的胳膊。

“辛德拉，你到精神領域看一看，還有不同的風景哦？”

辛德拉依言進入冥想，就看到了充盈精神領域的血紅色粉塵，奇怪道：“這也是夜之花？從物質領域跨越到精神領域，它們竟然能做到？”

“當然嘍，可不要小看自然生靈的力量哦。”

說話的是妖精皮克西，她不知什么時候也醒了過來，在精神領域出現，她輕輕扇動透明翅膀，帶動粉塵在翅膀的尾流中打了個旋兒，形成了優美的集合圖形。

“這些都是夜之花的花粉，它們雖然生長在物質領域，但是花粉卻只通過精神領域進行繁衍。每一朵，夜之花個體的力量都不足以突破精神和物質的藩籬，它們便通過一年去積蓄力量。最后，整個種群更是選擇在同一時間開放，集體的力量之下，終于化不可能為可能，實現了堪為奇跡的壯舉，這充盈精神空間的粉塵，便是它們全身的精華。”

“可這只有短短片刻，極致升華之后，便是銷聲匿跡。”皮克西伸出手掌，看血紅色粉塵緩緩飄落掌心，現在的皮克西可一點兒都不像，白天那個因為貪玩差點丟了性命的孩子。

“回去吧，看看夜之花落幕的樣子。”

聽著皮克西的講述，萊恩和辛德拉都不自覺的摒住了呼吸。

物質領域。

同一時間，無數夜之花，都開始進入生命的最后一幕。

先是一枚血紅色的花瓣從完美的花朵之上緩緩墜落，凄美猶似滴血，再是另外一枚。

每一刻，都有花朵都在凋落，夜之花的柔弱的垂下頭，面向土地。它在緩慢、自然的凋零中依舊完美無瑕。

萊恩和辛德拉都情不自禁、目不轉睛的看著它漸漸逝去了火紅的花冠，最后完全凋零，徹底湮滅了存在，連一絲余燼都沒有留下。

燃盡了，夜之花燃盡了自身，但也為未來，播下了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