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菁，我親眼看見的，就是這里，他們把大柱綁了來這里。”杏花扯著九菁的后衣襟，把頭埋在她后背，將手指往前指。

殘墻斷壁，老鴉破廟，涼風襲來，野草搖曳，有呵斥人聲自內傳來。

九菁掩嘴打了個呵欠，瞇眼擋了擋陽光，“就這里？”

杏花探出頭來看了一眼，馬上又縮回去，篤定，“對，對對，就這里，你一定得幫我救出大柱，趙虎他們又開始了舊營生，大柱長得好又有錢，又是無依無靠的外鄉人，趙虎才挑他下手！綁了他為肉票的！”

“大柱不是走了嗎？怎么又回來了？”九菁揉了揉眼角，把指尖硬物彈了出去。

“哎呦，瞧你，怎么又回來了……你還能還不知道？”杏花氣息一柔。

“哦，舍不得咱們桃李村的一枝花？”九菁再掩嘴打了個哈欠。

杏花羞，“一開始還說并非為我而來，又找借口家里早給他定了親，可實際上心里念的還是我，這不又回來找我了？”

九菁揉眼的手停了停，“你確信這不是個渣？”

“九菁，你就是豬油渣吃多了，看誰都渣！”杏花怒。

“行了，行了，幫你救！幫你救！”

九菁想邁步上前，被杏花一把扯住，咽著唾沫低聲說：“趙虎他們是東山出來賊匪，武藝高強，人數眾多，咱們就兩人，要不還是等等？叫咱爹他們帶些人過來？”

九菁一把拍開她的手，插腰，沖里邊一聲怒吼，“屋里的，死出來！”

屋子里人聲停了，又隔良久，窸窸窣窣一聲響，一只老鼠先竄出來，緊跟著，走出幾名束腰持刀男子，后邊跟了位昴藏七尺青年，見面先把腰哈下半截，臉上堆笑，“九菁姑娘，您怎么來了？”

“趙虎，你怎么回事，老毛病又犯了？又想找打？”九菁問。

趙虎一怔，“沒有啊，我們最近和萬柳山莊做生意呢，正當得很，早不干那黑道營生了。”

杏花從她身后跳出，“胡說，你們又綁了肉票！綁的是大柱！我親眼見著的！”

趙虎一臉冤屈，“杏花姑娘，杏花姑娘，您誤會了，我這不都是為了您嗎？您瞧啊，您是九菁姑娘身邊的，您受了氣，就是我們受氣，您看上了這小白臉，是他的福氣，他居然還朝秦暮楚，勾三搭四，百般推脫，是可忍，孰不可忍！”

九菁怔了怔，“趙虎，最近你成語用得不錯啊？”

“向九菁姑娘您看齊！不能拖您后腿，九菁您最近看的書我都看了！”趙虎得意。

杏花著急，“說正事呢，說正事！大柱呢，你把他怎么樣了？”

趙虎，“也沒怎么樣，就想讓他下聘娶你，可他不同意，還是百般推脫找借口！下了藥也不管事！”

“你，你，你們還下藥了？”杏花吃驚。

“咱們斯文人，不干那刀子舔血的事，不下藥怎能將他綁來？哎，這才剛剛醒，哥兒幾個輪番上場勸，怎么勸都沒用！”趙虎悵惘。

杏花眼淚花兒在眼眶打轉，吸了吸鼻子問，“他是不是說他不能娶妻，又說外邊有相好的？又說對我只有兄妹之情？”

“對，對對，借口！全是借口！你對她多好啊，他在你家住了那么久，養傷時甜言蜜語你情我儂的，傷養好后外邊就有人了？哪有這個道理？”趙虎氣憤，“干脆砍了他那條你幫他治好的傷腿，花了多少珍貴藥材啊，還不如喂狗！”

四周小弟附和。

杏花急了，拉扯了九菁的胳膊，“九菁，九菁，你說話啊，感情，得慢慢兒培養，他這時不喜歡我，相處久了，終會喜歡我的。”

九菁摸著下巴仰頭看天，“這種情況么……”

眾人皆等著。

她思索，“讓我再想想啊，你們說，這大柱的墓碑立在東村頭好些，還是西村頭好些，方便杏花你日常踹兩腳出氣？”

趙虎摩拳擦掌，“這事我最在行，小的們，動起來，你去挖坑，你買壽衣棺材，你找根繩子……”看了杏花一眼，“勒得好看些，別死得吐舌歪脖的！”

杏花崩潰：“九菁你怎么這樣？大柱快跑！”

屋里沒聲音，小弟之一覺得不對，趕緊跑進屋里一瞧，“不好了，大柱逃走了！”

眾人面面相覷。

九菁：“散了吧，都散了！”

趙虎，“那我們去了啊，還得給萬柳山莊送貨呢，半途中聽了杏花這事孰不可忍才來給你出口氣的，都耽擱了，杏花姑娘，以后這大柱再來，你知會一聲，我們隨時來給你撐腰！”

杏花：“滾！”

見趙虎離去，杏花拿了藏在草叢里的竹籃子，哼了一聲往前走，九菁自是跟著，鼻頭聳了兩聳，悄悄伸出手去揭油布，杏花把她手掌拍開，將籃子護住，轉頭不理。

九菁賠笑，“杏花你瞧啊，大柱不是沒事嗎？再者，你前幾天還說要去萬柳山莊幫工，立志讓破風三俠之一瞧上你的與眾不同的，那三位不比大柱強得多了？”

杏花臉紅了一紅，“人家這不是被他氣的嗎？后來一想，萬柳山莊雖然名聲雖響，但人家三位少俠名滿江湖，個頂個都是遙遠天邊的明月，還不如身邊的人摸得著看得見……”

九菁摸著脖子后邊陡然升起的寒毛說：“行了杏花，你就是看人家大柱長得好，饞人家的臉！”

杏花怒了，把籃子護得緊，“九菁，以后的鹵豬蹄沒你的份！”

忽然間遠處官道之上傳來馬蹄聲，兩人望去，卻只見一輛馬車在路中央慢悠悠地走著，轎前轎后跟了四個騎馬侍衛拱衛，只見那馬渾身一根雜毛也沒有，四蹄踏雪，車頭旗風招展，畫著個豺身龍首家徽。

杏花見到，心頭一喜。

九菁卻眼角掃著杏花手里提的籃子，出手如風，揭開油布，摸了個豬蹄出來。

杏花拉著她的胳膊說：“就是他們，來村子里召人的就是他們，說是召婢子去莊子里干活，每月都有銀錢可拿，不光我，春柳，翠花都報了名了！”

在她說話的當口，九菁三兩口把那豬蹄啃光了，撮著油指頭意猶未盡，一抄手，又從杏花的籃子里拿了塊豬蹄往嘴里塞。

杏花嫌棄，“每天看你吃這么多肉，也不見長肉，也不知吃到了哪里！”

此時，官道上馬車停下，春風乍起，揭起半邊車簾，丫鬟傾身而上，車內的公子探出半邊臉來，向她吩咐了幾句什么。

杏花眼泛桃花，“咦，這位公子不錯啊，比大柱好看多了……”

一回頭，卻見那豬蹄落到的地上，沾得滿是塵土，九菁呆愣愣地看向前方。

車簾重又放下，馬車繼續往前而去。

旗幟招展。

一切如常。

杏花拿手在她面前晃了兩晃，喚了兩聲，“九菁，九菁？”

九菁黑黑的眼珠子轉過來看向她，“杏花，你是怎么報名的？”

杏花一怔，“給三十錢給中間人蔡嬸，她手里領塊木牌就行了。”

杏花邊說著邊拿出那塊木牌給她看，她接過拿起來瞧了瞧，見那上面也有一個豺身龍首的家徽圖案，反面卻印了個數字，臉色更不好了，幾近青白。

杏花瞧得有點心慌，“九菁，你怎么啦，來來，再吃塊豬蹄！”

九菁把那豬蹄放進嘴里狠狠地啃了兩口，滿嘴油滋滋的。

拿著的豬蹄也被雙手擠壓變形。

眼眸卻黑如點石地盯著那輛馬車漸行漸遠。

杏花摸了摸手臂上起的疙瘩，變天了？一抬頭，卻見陽光依舊明媚。

九菁卻掉頭往村頭而去，揚著牌子說：“杏花，叫你爹再給三十錢買多一塊牌子，咱們一塊兒進萬柳山莊。”

杏花怒了，“憑什么啊！那是我的！”

“你想不想大柱娶你？”

杏花乍怒還喜，“九菁你愿意幫我？那我不去萬柳山莊了，等著大柱來娶我！牌子給你便是！”

……

來到村頭小樹林里，左右無人，九菁再也忍不住舉手仰天一笑，“哈哈哈，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烏獲啊烏獲，你終于也下來了！”

自化身紫廂時，被烏獲砸了護心寶鼎之后，在下界歷經好幾百年的自我反省，九菁總結出人生一大經驗。

手不夠狠，既然下手，已經成了仇人，便別抱任何期待幻想、顧念舊情，消滅仇人最好的辦法就是一舉消滅其肉體靈魂，了無痕跡，不能給他翻身的機會！不能半搞不搞，留個尾巴！

好歹是人家天帝的血脈，怎么能讓相柳一族挫磨？

想他一個和天帝隔了幾輩的曾孫子，怕是天帝自己都不太在意這貨，要不然會丟給她當徒弟？

就因為她拖泥帶水，反倒激起了天帝的好奇，倒給了他一個機會翻身，當初如果狠下心來，知道此子已成仇人，下手快準狠，哪會把自己弄得如逃犯一般？

相柳一族，吐口唾沫都是毒液，呼出的水都成沼澤，她怎么能這般優柔寡斷！

她會扭轉乾坤，一糾以往過錯！

他要下界歷劫，定會喝那孟婆湯，一碗湯下肚，前塵往事全忘，成為凡人一個，他在明，她在暗，這仇可以報得拆筋剝骨，讓他痛不欲生！搞不好讓他墮神成魔，哈哈，直降幾個等級，讓他重被踩在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