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明月霜寒，星星點點。

潁州水域。

寶船上。

“謝必安，拿著圣旨去臨州調兵，”

燈火重重，船艙內長長方桌上，李承澤獨坐上首，少年隨意落座，他沉著眉眼，清秀俊逸的容顏上不見一絲慌亂。

“是！”

少年踏前一步，他雙手抱拳，接過斜側方白衣淺笑遞過來的圣旨，身影一閃，當即離去。

“姐夫，”

范思轍挨著林大寶坐，少年眉眼瑟縮，他探著身子，隔座姐夫端方落座，淺笑淡然。

他伸出手扯了扯姐夫的衣袖，這怎么好端端要調兵了......

郭保坤握著折扇，少年張著雙大眼睛不停撲閃，身側范思轍緊緊扯著林哥，上首二殿下面色深沉，謝必安又拿了圣旨離去......

他嘴巴煽了煽，少年隱約有些猜測，這是要攻打水寇！

“思轍，郭兄，怕不怕，”

林珙輕瞥了眼不安的范思轍，輕移眼神落在郭保坤身上，后者探著頭，面有惴惴之色。

“姐夫，”

范思轍對上上首懶懶窩在座椅里的二殿下，少年又瞥了眼四周手執刀劍靜靜立在兩旁的林府侍從，他瑟縮了下腦袋，低下了眉眼。

“林哥，我...不怕！”

郭保坤站起身來，少年大眼閃爍，話語虛浮，無甚力氣拍了拍胸脯。他眉眼一凜，少年高抬下巴，區區水寇，他堂堂禮部尚書之子，能奈他何！

少年一拍折扇，桌沿一聲脆響，他眉眼堅定！

家兄林珙！

李承澤仰著頭，少年輕笑一聲，他垂下眼眸，眼中光芒明明滅滅。

謝必安去臨州調兵，可兵貴神速，要是中途被人搶了先...京都的目光可都盯著潁州城！細細籌謀，朝堂上太子若橫插一手，豈不是替別人做嫁衣了！

潁州城的兵......

“我也不怕，”

長桌另一側，葉靈兒抬著胸脯，少女眉眼張揚，她昂著頭，嬌憨的面容上眼波流轉間盡是將門虎女的驕傲。

李承澤抬起眼皮，少年額間發鬢輕柔垂落，在眼斂處投下片陰影。他靜靜打量著身畔的葉重獨女，指腹無意識摩挲。

“林珙，我也不怕，”

范思轍微微張著嘴，少年眨巴眨巴眼，對面的白衣少女面容熟悉，她抬著眉眼，眉眼間盡是從容。

他姐什么時候膽子這么大了！

范若若目光灼灼，少女端坐在桌前，一言一行盡是京中貴女的教養，區區水寇，便是千人之數，她也不怕！

她靜靜看著對面淺笑的那人，羞答答低下眉眼，他在，她不怕！

“兄長，二表哥，我們可以做些什么？”

林婉兒抬著眉眼，少女坐直了身子，清冷的眉眼間滿是鎮定，她直直看著面前的兄長，兄長潁州之行，或許心有算計，但是為潁州百姓圍剿水寇，懲治貪官，便是她林婉兒的英雄！

她垂落眼眸，少女水眸清明，兄長，不會讓她遇險！

“林珙，我能做什么？”

李離思淺笑嫣然，少女煙眉遠山，漣漣桃花眼里只映著那白衣無塵，燈火炫煌，她臉頰閃著金光，嫵媚尊貴的眉眼間柔情眷戀。

東下潁州，林珙為李承澤造勢嗎？

血海深仇，

李承澤......

她低下眉眼，眼里青草蔓蔓，縱馬踏花，她打馬回望，身畔一眾身影，

是...朋友。

“姐夫，我，我也不怕，”

范思轍眨了眨眼，少年趴在桌上，他側首看向隔座的姐夫，吶吶反駁。

小胖手指了指小轍轍，又指了指小坤坤，林大寶大眼懵懂，少年轉身看向身旁的二寶，清亮的眼眸中滿是信賴。

林珙微微一笑，他垂眸一一掃過長桌上的數道面容，少年輕輕捏了捏大寶胖乎乎的小短手，輕聲開口。

“殿下，進城吧，”

李承澤直起身子，少年直直看著手畔的白衣，那人噙著笑，眉眼淡然，一字一頓。

“現下進城，夜審知州，明日日暮時分兵圍水寨，”

“好！”

“思轍，郭兄，前去叫門，”

林珙側身回眸，少年嘴角含笑，神情淡然。

“告訴他們，本殿親臨潁州城！”

李承澤倚在桌上，少年稍稍前傾著身子，他昂著頭，狹長的眼眸里霸道無比。

“得令！”

范思轍眼神一閃，少年握緊了拳頭，他眉眼堅毅，悲壯起身。少年憨厚的面容上滿是鄭重，不大的少年學著抱拳，深深躬下身。他面色烏黑，一拜到底，身畔的郭保坤抬眸對望，兩人重重點了點頭。

為了潁州城百姓，

他范思轍/郭保坤，

舍命赴虎狼！

郭保坤握緊折扇，少年素日沒什么成算的面容上寫滿了悲重之情，他輕掃了眼上首重托與他的二殿下，又掃過一眾郡主等姑娘，目光落在前方白衣如謫仙般無所不能的林哥身上，

少年重重點了點頭，微閃的目光凝結成堅定，他，郭保坤，追隨林哥，永不相負！

李承澤眼神玩味，少年低下頭，他遮住嘴，嘴邊的笑容怎么也壓不下去。

“風蕭蕭兮易水寒，”

郭保坤大力拍向范思轍，少年搖頭晃腦，低聲吟誦。

“壯士兮一去不復還。”

范思轍直直望著郭保坤，少年回拍郭保坤，兩人無聲對望，今夜，他范思轍/郭保坤拼了！

范若若失笑出聲，少女捂著錦帕，她輕聲咳了咳，站起身來。姣好白凈的少女眉眼欽佩，直直望著面前的兩位大英雄，豎出個大拇指。

范思轍微微一愣，少年當即挺直了胸脯，方才還有些悲壯的面容現下眉眼飛揚，看到沒，我姐夸我了！

他范思轍，是真正的男人！

林婉兒輕笑一聲，少女隨即起身，有樣學樣，她噙著笑，比出了個大拇指。

葉靈兒和李離思兩人一同起身，她們互相對望一眼，齊齊獻上自己的支持。

郭保坤輕哼一聲，少年昂著頭折扇搖曳不可一世，轉身便走，大搖大擺出了船艙。

林珙輕瞥了眼身側，林羽、趙虎兩人點了點頭，無聲離去。

“殿下，可呈稟陛下，”

“已經飛鴿急傳回京，”

“潁州城的兵怕是不夠，”

船艙里，燈火明亮，兩側侍從執著刀劍無聲站立。

李承澤微微皺著眉，少年側著身子，白玉面容上狹長眼眸直直望著手畔的人。

“潁州民風彪悍，”

林珙噙著笑，少年清冷眉眼間淡然從容，棋子既落，焉有失手之理。

“此戰，你我名揚慶國！”

李承澤眨了眨眼，少年倏然笑開，漆黑瞳孔里星辰墜落，額間發鬢輕柔，他眉眼皆是愉悅。

“殿下，是我們千秋鑒名揚慶國！”

林珙微微一笑，少年白衣端方，皎皎明月容顏風輕云淡，他直直望著面前的人，輕聲糾正。

“好。”

李承澤輕笑一聲，少年輕輕搖了搖頭，他一拳錘向身前的人。

拳風軟綿綿的，兩人對視，一人嘴角含笑，一人目光灼灼，燈火明亮間，命運交織。

“名揚慶國？”

“我們？”

長桌上，葉靈兒微微張著嘴，少女杏眼撲閃，怔怔瞧著面前運籌帷幄，談笑風生的兩位少年，林珙方才說她們名揚慶國......

范若若靈動的水眸陡然亮起，少女柳眉上揚，姣好白凈的容顏上笑意藏也藏不住，她下意識轉身，身畔林婉兒抬著眉眼，少女眼里星辰涌動，清冷的眉眼間情緒復雜，她輕移眼神，側首與身旁的范若若握上手。

兄長東下，為了二表哥，也為了她們......

圍剿水寇，懲治知州，恩澤潁州城，

她林婉兒，不再只是郡主林婉兒，她之名將響徹潁州城！

口口傳頌在百姓之間，

“下臣請陛下降旨，賜郡主婚配自由！”

林婉兒抬起眉眼，少女咬了咬唇，那人不言不語，他噙著淺笑，靜靜坐在那，水霧在眼里氤氳，她眨了眨眼，淚珠簌簌落下。

她聲名顯赫之時，便是陛下，賜婚也要過問她一二！

兄長高瞻，斷然不會只有潁州城一城聲名，

都是為了她......

“名揚慶國......”

李離思輕聲念著，目光里，那人白衣清貴嶙峋，白玉額頭一抹淡淡血色，東下潁州，他挨了慶帝之怒，

少女蹙了蹙眉，大抵是疼的，可他一字未提，名揚慶國......

“思思，”

“若有一日，”

“我護不住你，”

“我送你回北齊。”

李離思輕聲笑開，她靜靜看著那人，燈火炫煌，那人嘴角含笑，從未變過......

流晶河畔，明月橋上，煙火滿天，他許下諾言，

設計柳國公府，怒打柳錦，

只為護她，

潁州事成，再無流晶河一舞傾城的司理理，

潁州城在，她司理理便是潁州百姓的恩人。

殘夏初秋，夜風蕭瑟，皓月冷白，潁州城池埋在暗夜里，幽幽泛著銀光。

城池高達數十里，其上火光明亮，槍戟霜寒冷光細閃，暗無人聲。

城門高聳，深深掩著，兩畔大道雜草叢生，篝火簌簌作響，映照青石城墻冰冷堅硬。

郭保坤抬著頭，少年握著折扇，深一腳淺一腳走在城門外大道上，月色落在錦衣上，少年無端打了個冷顫。

他手畔，范思轍玉帶飄拂，少年貓著身子，東張西望，憨厚的面容上膽怯有之，他探著手，時不時盯著道旁比人高的雜草。

這潁州城，可亂了！

這地方有水寇，姐夫說了，官賊勾結，魚肉百姓，

林羽、趙虎兩人緊緊綴在身后，少年們執著劍，拿著刀，青澀還未長開的面容上不見慌亂，公子有令，暗中護佑范、郭兩家少爺平安歸船。

“城門已關！再進一步，殺！”

寂靜中，一道冷聲帶著警告自城墻上遠遠傳來。

“有人！”

范思轍眼神驟然一亮，少年咧開了嘴，月夜下，憨厚的少年目光清亮，眉眼間的傲氣自京都十數年養尊處優里自然而然養成，他回眸看了眼身畔兩眼發光，躍躍欲試的郭保坤，率先開口。

“少爺范思轍，司南伯之子，家父范建戶部侍郎！”

“城上的給少爺聽好了，少爺郭保坤，家父郭攸之，任禮部尚書！”

郭保坤抬起頭，少年張著大眼睛，他舉著折扇，朗聲高喊。

啥玩意，敢動少爺！

動一個試試！

少年嘖嘖了幾聲，他叉上腰，側首看向身側抱胸自傲的范思轍，兩人眉眼間的傲慢如出一轍。

城池上方，人聲杳無。

范思轍冷哼一聲，他揚著眉眼，不屑看了眼上方欺軟怕硬的士卒，與郭保坤對了個眼色，在后者眼里同樣見到不值一提的神色，再次揚聲怒喊。

“夜風這么大，想凍死少爺！”

“把你們大人喊出來！”

郭保坤側著頭，少年瞪大了眼，折扇直指城頭上方才開口的士兵，沒點眼色，讓少爺在這吹冷風！

“有可身份憑證？”

城池上，遠遠傳來道還算客氣的回應。

郭保坤眉眼一瞪，少年叉著腰，他仰著頭，嘴巴囁嚅了幾下，他驀然低下身子，找尋著趁手的物什。

什么東西！

少年蹲在地上，東找找西找找，他眼睛驟然一亮，月光下，一塊大石子圓潤光滑，他拾起石子，掂了掂分量，嘴角勾起笑。

“身份憑證！”

郭保坤后仰著身子，少年倫圓了胳膊，驀地向上一扔，他氣沉丹田，冷聲怒罵。

“少爺郭保坤，還需要憑證！”

“潁州城的官給本少爺聽好了！”

范思轍上前一步，少年高抬著頭，他直直指著城頭，眉眼間的矜傲與生俱來。

“潁州江上，寶船之上，二皇子殿下可是等著進城！”

稚嫩嗓音帶著上位者的睥睨優越，少年目光如炬，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身畔，郭保坤隨手將折扇插在腰間，少年彎著身子，樂不可支撿著石子，他滿臉好笑，不停往城池上砸。

“還憑證！”

“少爺需要什么憑證！”

“本少的臉就是憑證！”

范思轍癟了癟嘴，少年一把攔住直直往城門口跑的郭保坤，沒好氣得翻了個白眼，直接拉上人往江邊走。

跟他們計較啥啊！

平白丟了身份！

“走走走，姐夫還等著呢。”

“對哦，”

郭保坤眨了眨眼，少年嘿嘿一笑，隨手將手里緊抓著的石子一丟，他拍了拍手，攬上范思轍的肩。

范思轍側首回抱，兩人嘻嘻哈哈，勾肩搭背，轉身便走。

“唉唉唉，兩位少爺，別走啊！”

寂靜無聲的暗夜里，城池通體黝黑，幽幽泛著銀光。

士卒首領眼神閃了閃，他話語慌亂，直直探出身子，手徑直伸在半空中不斷招呼。

銀色月光下，城池下方大道，兩位少年錦衣華服，華光流轉，玉帶金飾，貴不可言。其間話語更是囂張不可一世，偏就來人說得理直氣壯，仿若世間道理便是這般。

他握緊了拳頭猛地砸了下去，下方那禮部尚書家的郭少爺，還有司南伯之子范少爺，頭也不回，遠遠離去，這還不是要命的！

方才兩位少爺言之鑿鑿，那江上，可是有皇子殿下！

“大人還未起嗎？”

他驟然回頭，身后士卒支支吾吾，他眉眼瞬間冷下幾分，還在與那些娼婦亂搞，皇子親臨，怠慢不迎，這可是殺頭的罪！

“再去回稟！兩貴人叫門，我等不開城門已是惹怒了貴人！”

士卒慌張應了聲，疾跑離去。

“美人，來啊，到老爺腿上來，”

“哈哈哈，”

知州官衙。

絲竹靡靡，粉紗亂舞，笑聲銀鈴，柳腰細肩，舞不盡的春江月。

“老爺，妾身敬您一杯，”

“給老爺嗯香一口啊，哈哈哈”

“老爺~嗯啊”

燈火炫煌，雕花木窗上投落一大片陰影，楚腰輕柔，青絲飛舞，細腰扭動，那兩團顫顫，水蛇般的長臂裊裊擺動，身姿曼妙的女子們映在木門上不停扭著腰，笑聲銀鈴，活色生香。

“啪嗒，”

屋外檐下，口水點點滴滴滴落，數道虎狼般的冷光在暗夜里幽幽發亮，直直望著前面的主屋。

“大人呢！”

急亂的腳步聲遠遠奔來，檐下幾道冷光倏然轉了方向，不善盯著來人。

“二皇子殿下，禮部尚書之子郭少，吏部侍郎之子范少，”

士卒氣喘吁吁，他抱著肚子，看也未看面前不悅的幾名衙衛，他喘平了氣，朗聲高呼。

“在江上等著開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