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泉樓。
突發國喪,萬泉樓這幾日都沒有歌舞管弦,只做簡單的飯食生意,顯得清冷許多。
此時的七樓,傅承德嘴角噙著一抹笑意,給謝昌文添茶,“世伯,可喜可賀呀?!?
謝昌文接過茶晃了晃,冷哼一聲“該是老夫恭喜賢侄才對,若不是賢侄自己做主,瞞著我們將計劃提前了半月,此事成不成還得另說?!?
傅承德知道這次擅自行動,惹了謝昌文的怒氣,很給面子地賠笑,“世伯莫怪小侄自作主張,實在那日下面的人來報,急急忙忙說是出了細作,惟恐叫他們提前知曉有了準備,這實在沒辦法,只好出此下策?!?
“所說險了些,卻勝在打他們個措手不及不是?”
誰都知道細作這樣的由頭如此草率,但也沒人會點破。
謝昌文扯出一個笑,起身拍拍傅承德的肩膀,“老夫何曾如此小氣量,只是感嘆這時過境遷,我們這些老骨頭不扛事兒了,還是得靠你們啊。”
“只是事關宗族滿門,賢侄還是不要太兒戲的好?!?
說著就向門口走去,傅承德朝著他的背影朗聲道,“小侄受教,恭送謝世伯!”
言辭畢恭畢敬,卻是連頭都不曾點一下。
“長林你瞧,這謝家與咱們始終不夠齊心,這凡事,還是靠自己最安心。”
傅承德眼中閃過暗芒,只一瞬,面上便只剩志得意滿的愉悅。
“主公英明?!遍L林熟練地續上香。
傅承德看向謝昌文方才用過的茶盞。
“老匹夫真把自己當個東西了?!币滦潆S意一揮,將方才桌上的茶具盡數掃到地上。
瓷器碎裂的聲響噼里啪啦,長林添香的動作一頓,將香箸輕輕放下,快速移步跪到傅承德面前。
長林低著頭,跪著將碎瓷一片片撿起放在掌心。
“嗯……青霽還沒有找到嗎?”傅承德認真地看著長林,好像他沒有在跪著收拾,而是坐在坐在對面同他喝茶閑談。
長林聞言止住了撿瓷片的動作,依舊低著頭,恭聲回話,“那夜青霽聽到動靜本已從銳羽殿出來,欲往肅風殿護駕,這也在主公意料之中,如此也可在肅風殿一舉殺了。”
“不料鶴玄逃了出來,攔住青霽帶著她一起離開,追到青陽殿就再找不到了,青羽衛隨后即到,我們的人沒能細細搜查死傷過重,只好撤退?!?
“青陽殿內必有密室或是密道,如今卻是很難探查,小人無能,請主公責罰?!?
傅承德走到長林面前蹲下,捻起一片碎瓷把玩,沉默許久,久到長林鬢邊都滲出冷汗。
終于揚起一個笑,“有意外自然不可避免,我怎會責罰你?!?
說罷起身離開,長林小心翼翼松了一口氣。
若是放在十年前,那片碎瓷早嵌在他肉里了。
傅承德走在永安街上,整個烏陽城都冷冷清清的永安街自然不例外。
但仍有不少買零嘴吃食的小販,只是大街上沒了起勁兒的叫賣,沒了熱鬧的人潮,沒了歡笑嬉戲,連吵鬧摩擦都沒了。
傅承德在一家餛飩前停下,靜靜望著鍋里蒸騰起的熱氣,一個婦人頭發利落地盤起,正撈著剛煮好的一碗。
婦人一抬頭便看見了他,將這碗迅速端給客人后立馬迎了出來,“恩人!快快請進?!?
婦人的丈夫正包著餛飩,聽見動靜,忙將手上的白面粉在衣裳上一擦,“恩人來了!請坐請坐。”
說著便拉開一條長凳,拉著衣袖,用力快速地擦凳子和桌面。
“不必如此,今日要一份?!备党械旅嫔系?。
店主家熱情異常的舉動,引得周遭稀稀拉拉的客人紛紛側目,看到一個貴人打扮的中年男子,也無甚稀奇,繼續吃自己的。
傅承德沒在意,只坐在長凳上靜靜地等著。
沒一會兒婦人就將一碗餛飩輕輕端到傅承德面前,“恩人慢用?!闭f罷頷首后退兩步離開。
餛飩個個皮薄餡大,盛在粗陶大碗中,清亮的湯面上飄著幾顆鮮綠的蔥花,蒸起騰騰熱氣。
傅承德舀起一點湯,放下湯匙。
桌上有辣椒油碗和鹽碗,舀起辣椒油微微傾斜,默默數著數,放八滴辣椒油,最后舀起鹽,均勻地撒在湯上,再用湯匙攪拌攪拌。
一舉一動不像在根據自己的口味調味,倒像是復刻著記憶中一遍又一遍的動作。
然后沉默地吃完餛飩,再沉默地走出店門。
店主夫婦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對視一眼,默默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