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市場激勵型環境政策工具的生態治理效應研究
- 劉亦文
- 5782字
- 2024-06-28 18:14:48
前言
地球是全人類乃至所有地球生物物種的共同家園。地球生態環境是全體生命賴以生存的基礎,保護生態環境就是保護生命(毛顯強,2022)。但自第一次工業革命以來,伴隨著機器的轟鳴聲和經濟的高速發展,人類創造了前所未有的財富,也帶來了嚴峻的環境污染問題,氣候變化、生物多樣性下降、荒漠化加劇、極端氣候事件頻發給人類生存和發展帶來了嚴峻挑戰。環境問題已成為世界各國面臨的最嚴重挑戰,也是現階段最敏感的政治問題和社會問題之一。
人與自然之間的相互關系自20世紀60年代左右才開始成為社會普遍關注的焦點,但將其納入經濟學研究視野從西方古典經濟學的形成時期就開始了。古典經濟學分析的對象主要集中在農業生產方面,圍繞著土地等自然資源的產出率進行研究。如英國古典經濟學的奠基者威廉·配第就認識到自然條件對財富的制約,在其1662年出版的《賦稅論》中提出了著名的“土地為財富之母,勞動為財富之父”的論斷,認為勞動創造財富的能力受自然條件的限制。因此,古典經濟學家對自然環境的關注與自然環境對農業生產的影響是分不開的。威廉·配第之后,馬爾薩斯、李嘉圖、穆勒是較早對人類經濟活動與自然生態環境之間的相互作用關系進行經濟學思考的先驅者。
新古典經濟學派的形成和發展早期正處于第二次工業革命發生的前后歷史階段,工業化進程對自然的影響主要集中在環境質量的惡化,尤其是大氣污染和水體污染對城市居民生活的影響方面。因此,這一歷史時期人與自然的矛盾主要表現為經濟發展與環境污染不斷加劇之間的矛盾。但從全球角度來看,這一歷史發展階段的環境污染總體尚處于初發階段,具體呈現出污染源相對較少、污染范圍不廣、重大污染事件發生的頻次有限等特點。在這樣的發展背景下,由于經濟發展水平還主要處于工業化發展的中早期階段,人類經濟活動對生態環境的影響從整體上看還沒有對社會發展造成重大危害,所以早期的新古典經濟學家對人與自然關系的研究并沒有在宏觀層面引起足夠的重視,他們的關注重點是論證市場機制這只“看不見的手”如何引導資源的有效配置來達到全社會的最優均衡狀態。當然,這并不意味著新古典經濟學者完全放棄了對人與自然關系的研究;相反,正是新古典經濟學在致力于對市場這只“看不見的手”的萬能性研究中,發現了外部性這個可能導致市場失靈的重要現象,進而為經濟發展過程中導致的環境污染問題找到了原因與解決之道,為后來的環境經濟學科的誕生打下了堅實的基礎。這方面研究的突出代表是庇古和科斯。1920年,庇古在其《福利經濟學》一書中闡述的外部性理論不僅對生態環境問題產生的經濟根源作出了合理解釋,而且為其解決提供了明確的經濟學分析思路。按照外部性理論,市場機制在環境資源配置問題上存在失靈,失靈的原因在于與環境資源配置有關的經濟活動有著顯著的外部性。所謂外部性,是指經濟活動中的私人成本與社會成本或私人收益與社會收益的不一致現象,又有負外部性與正外部性之分。前者是指某一經濟活動的私人成本小于社會成本的情況,而后者則是指私人收益小于社會收益的情況。由此,新古典經濟學家提出了以下兩條解決問題的途徑。一是新古典主義的“庇古稅”途徑。其基本政策思路是用國家稅收辦法解決負外部性問題,即通過對排污企業征稅來抵消私人成本與社會成本之間的差異使兩者一致。顯然,庇古主張通過政府主導的經濟機制使外部成本內部化來解決環境資源配置上的市場失靈問題。二是新制度學派的產權途徑。1960年,科斯在《社會成本問題》一文中對外部性、稅收和補貼的傳統觀點提出了挑戰。科斯認為,與某一特定活動相關的外部性存在并不必然要求政府以稅收或補貼的方式進行干預,只要產權被明確界定,且交易成本為零,那么受到影響的有關各方就可以通過談判實現帕累托最優結果,而且這一結果的性質是獨立于最初的產權安排的。科斯代表的新制度學派為解決外部性問題提出的政策思路是用市場的方法來解決“市場失靈”的問題,強調政府沒有必要對市場進行干預。
自20世紀初馬歇爾和庇古用現代經濟學方法從福利經濟學視角系統地研究外部性問題以來,在相當長一段時期內,“市場失靈”理論一直是經濟學者討論生態環境治理的前提。盡管在解決“市場失靈”的途徑上,政府被賦予了不同角色,卻沒有人對政府在解決這一問題上的作用提出疑問(即使是對糾正市場失靈的科斯途徑而言,政府在產權界定、制定交易規則等方面的作為對于生態環境治理也是必不可少的)。換句話說,無論政府在干什么,政府總是正確的。然而,這一普遍的看法,受到20世紀70年代興起的公共選擇理論的挑戰。以1986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的獲得者布坎南為代表的公共選擇學派重新審視了政府的性質和作用,將“經濟人”的概念進一步延伸到那些以投票人或國家代理人身份參與政策或公共選擇的人的行為中,強調政府在對經濟生活干預并制定公共政策的過程中也存在失靈的現象。按照公共選擇學派的理論,公共決策失誤或政策失敗的主要原因是公共決策過程本身的復雜性以及現有公共決策體制的缺陷。公共選擇理論的興起為人們分析和解決人與自然的矛盾特別是在生態環境治理領域提供了新的經濟學理論工具,進一步拓展與深化了相關研究。首先,“政府失靈”的理論觀點表明,政府本身也是生態環境問題產生的根源之一,主要表現在政府制定的一些不利于有效利用生態環境資源的政策方面。其次,“政府失靈”的觀點表明,政府在生態環境治理中的作用不是萬能的,如果政府只是從自身利益最大化而不是從全社會利益最大化的角度出發來考慮問題,政府就不可能真正有動機去制定與執行好有關生態環境治理的政策,政策就起不到使環境負外部成本內部化的作用。
自20世紀50年代起,西方發達國家工業化和城市化進程加快,經濟持續高速增長,與此同時,生態環境危機日益加劇,并迅速成為社會各界普遍關注的熱點。1962年,美國海洋生物學家蕾切爾·卡遜(Rachel Carson)出版了《寂靜的春天》一書,將濫用滴滴涕等長效有機殺蟲劑造成環境污染、生態破壞的大量觸目驚心的事實揭示于公眾面前,引起美國朝野震動,也引發了世界范圍內對工業化帶來的生態環境危機的深切關注。1968年,來自10個國家的30位專家在意大利羅馬成立了“羅馬俱樂部”,專門研究人類的環境問題。1970年4月22日,美國一些環境保護工作者和社會名流發起了一場聲勢浩大的“地球日”運動,成為人類歷史上第一次規模宏大的群眾性環保運動。1972年,美國麻省理工學院教授梅多斯等發表了一份名為《增長的極限》的研究報告,得出了“如果世界人口、工業化、污染、糧食生產以及資源消耗按現在的增長趨勢持續不變,這個星球上的經濟增長就會在今后一百年內某個時候達到極限”的可怕結論。該報告的發表,在全球范圍內引起了關于人類增長前景的大討論。1987年,世界環境與發展委員會在《我們共同的未來》報告中提出了可持續發展理念,引發了人們對經濟發展過程中生態環境破壞后果的持久擔憂。越來越嚴峻的生態環境形勢自然也引發了當代西方主流經濟學者的關注和重視。
嚴峻的大氣、水和土壤污染等生態環境問題同樣制約著我國社會經濟的高質量發展。自1978年中國開啟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以來,譜寫了新的歷史篇章,不斷在規模和內涵上改變著中國乃至世界的歷史進程。中國經濟經歷了40余年的高速繁榮,成為世界上僅次于美國的第二大經濟體,也是世界第一大工業國、第一大貨物貿易國、第一大中等收入群體規模國家和世界金融服務最大的單一市場,對世界經濟增長貢獻超過1/3(OECD,2020),創造了“人類經濟史上從未有過的奇跡”。越來越多的中國老百姓共享經濟增長“紅利”,居民財富規模大幅擴大,居民人均財富達到36.6萬元(李揚、張曉晶,2021)。然而,國人在享受現代化帶來的甜蜜果實的同時,也品嘗著環境惡化帶來的苦澀后果。改革開放40多年來,中國經濟高速發展伴隨著資源高強度消耗、化石能源大量消費、污染物與碳排放迅速增長,中國經濟增長過度依賴生產要素的投入而非技術效率的提高,資源環境承載力逼近極限,能源和環境問題在中國集中出現,國家的可持續發展受到嚴重挑戰。
生態興則文明興,生態衰則文明衰,建設生態文明是關系中華民族永續發展的千年大計。生態環境保護是黨百年輝煌歷史中的重要篇章。“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是中國共產黨人解決這一困境的一把鑰匙。中國政府堅持絕不走西方現代化的老路,堅定用生態文明理念指導發展,將生態文明建設融入中國經濟社會發展各方面和全過程,為全球可持續發展貢獻了中國智慧和中國方案。特別是,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全面加強對生態文明建設和生態環境保護的領導,將生態文明建設作為統籌推進“五位一體”總體布局和協調推進“四個全面”戰略布局的重要內容,對生態文明建設和生態環境保護提出了一系列新思想新論斷新要求,確立了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推動生態文明建設的措施之實、力度之大、成效之顯著前所未有,我國生態環境保護發生了歷史性、轉折性、全局性變化,取得了舉世矚目的綠色發展奇跡,人民群眾生態環境獲得感、幸福感、安全感顯著增強,為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增添了綠色底色和質量成色,實現了更高質量、更有效率、更加公平、更可持續、更為安全的發展。
生態環境治理政策工具的選擇、設計與應用是關系生態環境治理和綠色發展效果、政策執行成敗的關鍵性因素。長期以來,自然資源環境的經濟價值是缺失的,而自然資源環境無價值觀念又同馬克思的勞動價值論互為表里(晏智杰,2004),其直接后果是,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人類對自然資源環境的認識僅僅停留在資源使用費用上,而忽視了資源環境的修復和可持續利用,忽視了自然資源環境擁有的巨大社會效益和生態效益。在實踐中,必然造成對自然資源環境的枯竭式利用,從而危及人類社會的可持續發展,尋求環境問題根本解決之道迫在眉睫,這就是環境經濟學倡導的綜合運用市場、政策和技術等手段,共同作用,形成新的發展方式。由于缺乏明確的市場化政策,中國的環境治理政策很難促進地方政府和部門之間的合作。因此,行政措施依然盛行。然而,由于政策決策的隨意性和信息的不對稱,行政措施往往具有不可預測的政策效果。強有力的監管方式在很大程度上緩解了政策執行不力所帶來的嚴重矛盾,取得了污染緩解方面的快速效果。由于合規成本較高,這種方式也存在經濟大幅下滑的風險。因此,構建現代生態環境治理體系,要改變過去由政府主導的單中心格局,著重理順政府與市場、社會的關系,向政府、市場、社會合作共治的多元格局轉變的方向努力。黨的十八大以來,環境問題得到了黨和國家空前重視。黨的十八大將生態文明建設納入“五位一體”總體布局,黨的十九大進一步將“堅持人與自然和諧共生”作為新時代堅持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基本方略之一,強調“必須樹立和踐行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理念,堅持節約資源和保護環境的基本國策”。在這一思想指導下,我國環境規制政策體系從以政府行政干預為主導向以市場激勵、公眾參與相結合的方向演進,生態系統服務價值得到廣泛認可。
歐洲環境總署(EEA,2005)評價了基于市場導向的環境政策工具在歐洲環境政策中的運用,并建言進一步加強對市場化環境政策工具的成本效益分析,以促使管理層更好地了解該政策工具在生態環境治理中的優勢。20世紀90年代以來,學術界從成本-效益等角度論證市場激勵型的環境政策工具比基于命令控制型的政策工具更具效率。Liu和Wang(2017)研究發現,市場化環境政策工具顯示出更大的激勵作用,促進企業技術創新與擴散,進而影響企業的長期戰略規劃或調整。Filatova(2014)通過對能源環境生態領域有影響力的國際期刊2003—2013年研究文獻的查閱發現,基于市場的政策工具(Market-Based Instruments,MBIs)的研究受到了國際學者的重點關注,特別是近幾年呈現逐年上升的趨勢。中國情景也得到了很好的印證,如Liu等(2013)、王班班和齊紹洲(2016)、彭佳穎(2019)、胡珺等(2020)等的研究成果。市場導向型環境治理手段在市場經濟框架下通過提供足夠的激勵措施而非灌輸環境保護的道德規范來引導個體選擇環境友好的行為(Fletcher,2010)。因此,市場導向型環境治理手段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有用的視角,使我們得以近距離觀察作為市場化環境治理應用的各種激勵機制如何影響生態治理和環境保護利益相關者的行為。
有鑒于此,本書基于中國生態環境治理的現實制度背景,以中國綠色發展轉型作為切入點,通過“公共政策與市場機制協調共建生態文明制度”的理論路徑與研究視角,圍繞“為什么要建立市場化機制、建立什么樣的市場化機制,以及如何建立市場化機制”三大現實問題,從MBIs的選擇、設計與應用著手,研究基于市場的政策工具理論內涵和外延,從理論上明確MBIs的政策內涵、影響因素、目標定位、績效測評等體系框架,對單一的、組合的MBIs對經濟主體行為、綠色技術激勵、污染物和溫室氣體減排量、節能減排效果、宏觀經濟影響、社會福利影響等方面的影響,并通過對比分析,揭示不同的MBIs對能源-經濟-環境系統的影響機理;從靜態和動態的研究視角,著力探討MBIs的政策設計與優化,以及MBIs與其他生態環境治理政策工具(如基于命令控制型的政策工具、自愿協議型環境管理政策工具)的協調互動機制,進而提出有效的生態環境治理政策組合工具,以期實現中國經濟社會發展與生態環境保護雙贏的一種經濟發展形態。
作為全世界最大的發展中國家和最大的轉型國家,中國生態文明建設成為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綠色低碳發展與轉型實踐,無論從深度還是廣度上來說,這次實踐給高質量發展和人與自然和諧共生帶來的影響都是空前的。中國生態文明建設理論與實踐還處在檢驗和發展階段,作為一項龐大的系統工程,本書系統地將MBIs納入生態文明建設整體研究框架,從理論基礎、運行機理及發展效應等方面對MBIs的生態治理效應展開了全面研究,在MBIs理論及其生態治理效應一系列重要問題的研究上取得了一些突破性進展,將進一步豐富綠色發展、可持續發展、能源環境政策和公共政策等理論與知識,同時也為企業實踐和政府政策制定提供理論借鑒與指導,為新發展階段我國經濟高質量發展,實現國民經濟中長期發展目標以及奠定國家生態安全基礎等方面進行理論和經驗分析并提供重要的決策、建議。
由于筆者的理論和學術水平有限,本書的理論與結構體系難免存在疏漏和需要完善之處,諸多工作亟須更深層次研究,但愿我們的工作能為深入研究中國生態文明建設和能源環境政策理論與實踐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我們深知,對于中國這樣一個發展中的大國,有待深入探討的研究課題還有很多,書中的錯誤和不足,敬請學術界的同行和讀者不吝賜教。
劉亦文
2021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