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山有一條主路,順著它走可以去往任意一處樓宇。只是山路陡峭難攀,對這些尚不能御劍的外門弟子來說,和打熬身體也沒什么區(qū)別。
好在他們至少是凡人中頂尖的武者。
正是如此,這些人都更渴望有一天能御劍而行,在青云宗的天空里留下屬于自己的尾跡。
至于什么時候才能筑基?
奔行在山道上的弟子,只要想到這個問題,無不埋下頭抓緊趕路。
然而他們的頭剛剛埋下,卻又紛紛抬起,無數(shù)正在御劍而行的弟子,紛紛落下。
青云宗上空,云海失色。
呂塵已閉關(guān)一年。
他所在的小院也已沉寂了一年。
無數(shù)道目光更是落在這里一年之久。
就在剛剛,呂塵一品道基已成,而當?shù)阑夏堑懒芽p再也無法愈合時,他從懷中拿出一枚丹藥。
于是青云宗數(shù)把刀劍,數(shù)道華光驚起。
一劍、一刀、一扇、一鼎、一旗、一爐、一人立于呂塵小院之上。
劍、刀、法、器、陣、丹、體。
七宗之主齊聚于此。
那把劍上傳來聲音:“誰給他的混元丹!”
爐道:“給他就是害他,我們怎么可能害自己的弟子?”
刀說:“呂塵來自大世家?”
爐說:“不是。”
刀說:“有其他宗門能把手伸進青云宗?”
爐說:“不能?!?
刀說:“那他哪來的混元丹?”
七宗沉默。
爐又道:“就算吃了混元丹,也未必能筑成無暇道基?!?
劍搶先一步說:“萬一呢?”
又是一陣沉默。
筑成無暇道基的可能性極小,但七宗都希望這個可能性等于零。
只是天威已成,呂塵的筑基之路,他們已無權(quán)干涉。
只恨發(fā)現(xiàn)太晚。
否則那枚丹藥斷然不可能進入?yún)螇m口中。
呂塵盤膝在榻上,他很冷靜,筑就道基的這段時間,他一直以靈氣溫養(yǎng)道基上的裂痕。
隨著時間推移,道基上的裂縫越來越小,逐漸從九道裂紋蛻變成一道。
他從沒想過筑基是這么麻煩的一件事。
他本也不是一個能忍受麻煩的人。
在未曾踏入修行路時,凡人武夫的江湖,從沒有任何一件事能讓他感到麻煩。
可為了那絕巔之上的風景,他卻苦苦忍耐了一年之久。
呂塵也本以為他不需要服用混元丹。
然而直到最后,道基上的裂縫已極其微小,卻再也不能愈合。
他原以為只要服下混元丹,這么小的裂紋必然能愈合。
混元丹確實有效果,他卻沒想到,在裂縫逼近于無時,冥冥之中誕生一股阻力。
一時體內(nèi)靈力滯澀,即使他身為先天靈脈,也感覺體內(nèi)的靈脈不是自己的了。
呂塵只堅持了幾個呼吸,便退出那種玄之又玄的狀態(tài),他也知道,這已宣告他筑基結(jié)束。
終究只是一品道基嗎?他想,我還是輸了,韓秋是一品道基,我也是一品道基,一步落后,再想登上這座山,就要花更多的力氣。
呂塵并不氣餒,反而燃起更旺盛的斗志。
他怕麻煩,卻不怕挑戰(zhàn),越強悍的目標,越難敵的對手,越能激起他的斗志。
于是呂塵欣然出關(guān),即使一品道基讓他感到遺憾。
他不是脆弱的人,所以即使遺憾,他也能接受。
因為他知道,路還很遠,只要腳步不停就沒有盡頭。對他而言路的終點有兩個,一個是停步的時候,另一個是他死亡、腐爛的時候。
七宗之主已等候許久,再見到呂塵的那一刻,他們無比安心。
呂塵最終還是沒有成就無暇道基。
這是一件好事,不止對呂塵而言,對七宗、對青云宗而言,這都是一件好事。
這意味著青云宗未來的頂梁柱又多了一根。
呂塵亦發(fā)現(xiàn)了頭頂?shù)膭屿o,他抬起頭,七宗之主強悍的威勢撲面而來,他立刻領悟這幾人的身份。
自從確認他身具先天靈脈之后,青云宗很多大人物都派人來找過他。
派來的人也很強,但卻絕無此刻頭頂七人給他的感覺。
呂塵抱拳對七宗之主致意,七宗的主人又都對呂塵還禮,七宗的主人還沒有離開,呂塵卻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各位……”呂塵捉摸了一下措辭,道,“大人,我還要去找我的朋友,若無要事,還望恕罪。”
七個人有的面無表情,有的輕輕笑笑,最后有人揮手,示意呂塵可以離開。
呂塵就這樣離開了。
鼎感慨道:“他不知道我們是誰?”
刀冷聲道:“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鼎道:“他要是知道我們的身份,豈非會后悔?”
那把扇輕搖,一道聲音隨之傳出:“他要是知道我們是誰,就會知道錯過了多大的一樁機緣?!?
又一道聲音傳出:“你們不給他機會,我可以給?!?
然后就沒了聲音。
他們都很清楚,呂塵只要不叛宗,他們就會一直給他機會。
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才能讓七宗之主齊聚。
所以七宗之主都知道呂塵的重要性。
唯獨呂塵什么都不懂,或者說是不想懂。
他現(xiàn)在只想見一見劉年,把心中的遺憾、不甘都對他講。
為什么是一品道基呢?怎么能是一品道基呢?
呂塵覺得他根本就不是天才,他的極限可能也就這樣。
如果有酒就好了,他忽然這么想著,酒不用很好,劉年也不用喝,可以加一點咸菜和豆干,因為這些都是下酒的東西。
人總是這樣,清醒的時候很多話說出來都覺得矯情,呂塵也是這么想的,所以很多話,非要有酒才能說的出去。
于是呂塵找來了一壺酒,又找來了些腌菜,他來到劉年院門之前,敲門,隨即推門而入。
劉年正在擺弄他的吊床。
他已練氣圓滿,因而早已注意到呂塵。
劉年頭也不抬,道:“成功了?”
呂塵道:“失敗了。”
他已無法忍耐,將酒壺高高抬起,酒水化作清冽的銀線,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
劉年道:“混元丹沒用么?”
呂塵大口將酒水咽下,道:“有用,服用混元丹之后,我道基上的那道裂痕已幾近于無,只是遭遇了無窮的阻力,便止步了?!?
他忽而哈哈一笑,“可能老天也不想看見一個無暇道基吧?我對無暇道基更好奇了,只可惜我此生已無望?!?
劉年道:“在世人看來,成就無暇道基是一件壞事,一品道基才是好事,尤其是你這樣的一品道基?!?
呂塵忽然想起盤桓在他小院上的七道身影,結(jié)合那七人駕馭的法器,他們的身份已不難猜測。
他回憶起來那七人臉上還未消失的如釋重負。
呂塵又是一大壺酒灌下,酒壺已空,他已渾身酒氣。
他搖了搖酒壺,終于晃出幾滴酒,他吧嗒著嘴,醉醺醺道:“世人認為的東西肯定都是極好的,可那偏偏都不是我想要的,你……”
許久沒有聲音傳來。劉年望去,呂塵已醉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