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牧遠很不高興。
他是筑基期的修真者,已很少有劇烈的情緒。
可最近他劇烈的情緒很多。
偏偏無一不是因為劉年。
陳牧遠甚至以為劉年放棄了修行。
很多知道劉年的弟子也這樣認為。
講堂中的弟子,都是優秀的武者。
越是優秀的武者,就越明白基礎的重要。
陳牧遠在這一節課上,已經把修行的基礎揉碎了講,將那些常識以足夠有趣的方式傳給弟子。
劉年是第一個殺死妖傀儡的人。
能第一個殺死妖傀儡,他一定是強大的武者。
既然是強大的武者,怎么會不明白基礎到底有多重要?
既然明白,又為何不聽?
不聽不就是意味著放棄?
有了解其中細情的弟子已開始嘆息。而一部分不了解細情的良才已經抓耳撓腮,像是瓜田里找不到瓜的猹。
陳牧遠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喚出鞘中的劍。
可偏偏一聲劍鳴響起。
劍鳴高亢,卻并不是來自陳牧遠腰間的劍,而是來自四面八方。
劍鳴無處不在,仿佛刀斧已架于眾人脖頸之間,雖不帶殺機,卻足以讓所有人面色發白。
弟子們心一顫,頓時清醒,意識回歸課堂。
劉年也不再曬太陽,不過是因為呂塵戳的太痛。
陳牧遠看了一圈,這些弟子都很年輕。
因為年紀大些的氣血衰敗,注定無法煉精化氣。
但也正是年輕,這些弟子的定力都很差,意志也并不堅定。
他的目光在劉年身上稍頓,隨即落入翻滾的云海之中。
陳牧遠出神道:“練氣對于你們來講,不外乎水磨工夫,就算天資再差,只要肯努力,就一定會有收獲。
“只是大道迢迢,非心志堅定之人不能往也,若是意志不堅,不如趁早回首,還能享一番凡人之樂。
“我青云宗有內外門之分,內門之上又有刀宗、劍宗等共計七宗,就算是天資足夠,但努力不足,只怕最后便是止步內門了。”
陳牧遠難免感慨,他也曾坐在講堂之中聽講,他不敢說自己修行是最刻苦的,但比他刻苦的絕對沒幾個。
然而他還是倒在結丹門前,止步內門。
他的一番話,除了勉勵這些外門弟子,讓他們生出緊迫感以外,何嘗又不是在平鋪直述的在講自己?
青云宗是大宗,沒有人不想進來,劍宗更是以殺伐著名,沒有青云弟子望向那些劍宗弟子,不眼含羨慕。
有些人羨慕、向往,于是踏入劍宗。
有些人羨慕、向往,卻與劍宗無緣!
陳牧遠已困在筑基巔峰多年不得寸進,
有弟子問道:“怎么才能進入劍宗?”
陳牧遠道:“進入內門之后,每三年會有一次參與‘試劍’的機會,在試劍中表現好才會被挑中進入劍宗,或是其他分部。”
“也就是說筑基期就會有資格嘍?”
陳牧遠搖頭失笑,那弟子恍然意識到什么,忽然有些羞窘的起身致歉。
陳牧遠已是筑基巔峰,可卻沒有被他心心念念的劍宗選中。
由此可以看來修為在試劍中絕不是最重要的。
技藝、技巧、修為、天資、心性。
這是五個最基本的方面,但絕不是全部。
有消息靈通的弟子道:“近二十年來,我們青云宗只有一名弟子在入宗后的第一次試劍中有進入七宗的資格。”
他說話的聲音很小,這不是因為怯懦,又或是面對高山時的絕望。
他在向往,在期盼,眼神亮的像是在發光。
他又道:“那一次劍、刀、法、器、陣、丹、體,七宗全部對那名弟子拋出了橄欖枝。”
“七宗?青云宗一共幾個分部?”
“七個!”
弟子嘩然。
“那他選擇了哪個?”
“他拒絕了。”
“拒絕?”有弟子站了起來,桌椅被撞的咣當響,“那可是七宗的邀請,怎么會有人拒絕?”
青云宗底蘊極深,這些底蘊外露百分之一,都足以讓各方勢力爭搶。
更無論說青云宗本身。
一個人若是一身珠光寶氣,出門必定會遭遇各種各樣的事。
一個宗門要是一身珠光寶氣,必定遭受諸多紛爭。
然而青云宗屹立在這片土地上,她已看過至少千年的光陰變換,也見過滄海變成桑田,見過一個個宗門崛起,又見這些宗門一個個衰敗。
她始終安然無恙。
這是因為青云有七宗,青云七宗就是青云宗的根本,支撐著青云宗屹立在這片土地上千年不倒。
甚至還會支撐她度過下一個千年,乃至下一個萬年。
講堂內已無人再激動,而是開始好奇。
好奇拒絕七宗邀請的到底是什么人,好奇這個人到底有怎樣的下場,也好奇他是否會悔恨。
“然后呢?然后怎么樣了?”
那人卻摸了摸鼻子,訕笑道:“后面的沒聽說。”
一眾人反而松了口氣。
原來是道聽途說。
一句話,傳遞一次或許會是原本的樣子,傳遞十次就會變成另一個樣子,若是傳遞一百次,就會變得面目全非。
就算是身處事件中心的人,也會疑惑做了這件事的人是不是自己。
“他說的是真的,并非謠言。”
一眾弟子望向聲音傳來之處,隨即一個個無不瞪圓了眼睛,張大了嘴巴,口水仿佛要變成瀑布墜落。
是陳牧遠在說話。
“那后來呢?”
“后來?”陳牧遠道,“他說世間的一切都很簡單,因為簡單所以無趣,他想先學七宗的東西,然后再做決定。”
“人的時間是有限的,知識和技能卻是無窮無盡的,以有限的生命去追求無限的真理,這與找死有什么區別?”有弟子道,“更何況他這樣挑來挑去,對七宗毫無尊敬,七宗能答應?”
陳牧遠道:“答應了。”
講堂里寂靜的仿佛能聽見彼此的心跳。
陳牧遠的臉色很平靜。
他忽然垂眸,輕撫腰間的劍。
世界是公平的,讓所有人都見識到了多姿多彩的世界,因而誕生或平凡、或非凡的理想。
世界也是不公平的,因為許多人追求一生的東西,有的人一出生就注定能得到。
一眾弟子面面相覷,他們只知道在試劍中表現優異,會被某一分部選中。
加入七宗中的任何一宗,絕對都是令人自豪的事。
可怎么有人能在七宗中任意挑選,又怎么會有人拒絕七宗呢?
原來這些觸不可及的東西,也會為一個人讓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