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煙蘿問店小二,“上等的包廂還有么?”
店小二忙解釋道,“我們這最上等的包廂有四個,分別稱為魚戲蓮葉房、水天一色房、風搖青蔓房和燕子銜泥房,如今其中三個都有通州的大人物預訂了,只剩下燕子銜泥房。”
二人進了燕子銜泥房,伙計在一旁拿著菜單。
楊煙蘿豪橫拍下一包銀子,“你們這的特色菜品是什么,都點上來!”
“債”要慢慢還,若請太子吃飯能稍微抵消一點點債務,那她就已經十分高興了。
她原來并不信所謂良心,所謂神鬼,可她明明死了,卻能借尸還魂重新活蹦亂跳,因而對道祖和佛祖升起了敬意。
佛祖說,不可虧欠他人。
她已經虧欠了。
只能慢慢還。
“好嘞!”伙計利落記下菜單,向煙蘿確認道,“點一份雙拼鴛鴦炙,溫一壺蓮花白酒,來四個拔尖的素菜,再配上琦娘的小曲兒……二位貴人覺得可還好?”
楊煙蘿驚訝道,“樂師傅的曲子竟然也算你們食齋的特色菜品?”
伙計一聽這個來了談興,“琦娘單獨唱曲自是不算,但吃著雙拼鴛鴦炙,溫一壺蓮花白酒,再聽琦娘唱小曲兒,那滋味……”
伙計突然住了聲,嘿嘿一笑,“不可言傳,不可言傳,您待會體會了便明白了。”
楊煙蘿撇撇嘴,她有理由懷疑伙計在吊她胃口。
伙計正要退出包廂,卻被李云嵩叫住。
李云嵩一向溫和的臉上帶了些冷意,只不過很快被他壓下,“梅花白酒更好。”
伙計連忙記在菜單上,盈盈退下。
楊煙蘿意識到自己的忽略,心頭一動。
她曾出言鼓勵尚困于冷宮的幼年李宥寧,“蓮花種子陷于泥淖,亦可以中通外直,亭亭玉立,出淤泥而不染。你要相信自己,就當是相信我,好嗎?”
后來,她愛上了一切有關蓮花的東西,因為她愛她的竹馬,她愛她的夫君。
可她忘記了,陷于泥淖的不只有蓮花種子,也可能是蟲卵。
她用盡心力給予陽光,可李宥寧不想做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只想做陰溝里的臭蟲。
既如此,就讓她親手結束自己犯下的錯誤。
楊煙蘿認真打量李云嵩,附和道,“蓮花白酒確實不好。”
李云嵩看向她身上的華裙,面色像是冰雪消融,大地回春。
六年前,楊煙蘿及笄禮,他在容華閣重金訂做了一身天階中品梅花群裳送予煙蘿,只可惜當年她只愛芙蓉裙裳,并未穿過。
如今宋琳瑯也是十五歲,穿在身上竟然是剛剛好。
煙蘿選擇穿這身梅花裙裳,是不是就表明,她其實對自己有意?
琦娘抱著琵琶,施施然坐在廂房一角,幾番撥弄試音,嘈嘈切切的美妙樂音與咿咿呀呀的溫柔嗓音纏繞融合,奏出一段天籟。
肉在炙子上滋滋作響,楊煙蘿拿起公筷,將肉翻了個面,接著將一塊烤好的肉沾上醬汁,送到李云嵩碟中,又為自己沾了一塊烤肉,放入自己碟中。
楊煙蘿拿起私筷,將溫度適宜的烤肉送入口中,烤肉帶著油香,醬汁韻味醇厚。
吃著烤肉,又喝了一杯梅花白酒,再聽著琦娘唱小曲兒,這滋味……簡直是人生最美不過的事情。
李云嵩看著她那滿足的眉眼,忍不住失笑。被她的快樂氣息感染,素來過午不食的他夾起了碟中烤肉。
這時有一群人上來,他們踩得樓板“咚咚”直響。
緊接著是店小二火急火燎的聲音,“幾位軍爺,燕子銜泥房真有客人,小店是小本生意,請軍爺憐惜我家老板,高抬貴手,高抬貴手……”
“砰——”
門扉洞開,琦娘的琵琶樂音驟停,外界的嘈雜聲忽然擴大。
“喂,你們兩個,看見大爺來了還不滾出去!”領頭的男子膀大腰圓,十分不耐煩道。
其他幾人哄然大笑,店小二額頭上急出了冷汗。
不少好奇的目光都朝這邊望過來。
楊煙蘿打量著這幾個人,他們雖然穿著普通衣裳,可每人都穿著統一樣式的皮靴,腰間佩刀,手腕上戴著護腕……這些人能帶著刀招搖過市,那么一定是通州本地駐軍了。
楊煙蘿朗聲道,“我們付了銀子,想何時出去便何時出去,關你何事?”
“銀子?”兵頭哈哈大笑,“在通州,兵權才是硬通貨,有幾個臭錢算什么!”
李云嵩擱下筷子,眉眼冷峻,“閣下是通州哪位將軍麾下?”
“喲,還敢問爺是哪個將軍麾下?”兵頭語帶調笑,“看你這個小白臉長得漂亮我就告訴你,大爺我是宿城宿副將跟前的紅……”
話未說完,一道凌厲的氣息襲向兵頭,李云嵩拍拍袖子,兵頭的大腿上扎進一根筷子。
“啊!!!!”
一聲凄厲的嚎叫響徹酒樓,人群像煮開了的鍋一樣,沸騰起來。
兵頭躺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給我上!誰能殺了這對狗男女,我給誰記大功!”
楊煙蘿心底暗暗嘆氣,這兵大哥有種,敢對太子叫囂!
先帝將李云嵩捧得跟心尖尖上的肉似的,不僅衣食日用上都給最好的,文武師傅也請最好的。
她拿起自己的筷子和公筷中的一根,一同遞給李云嵩。
李云嵩被她逗樂了。
“鴛鴦炙不吃了?”
“吃飽了。”
李云嵩接過三根筷子,連同自己剩下的一根筷子,一共四根。
楊煙蘿打量著室內四個活蹦亂跳的士兵,暗暗點頭。
嗯,剛好夠用。
三聲慘叫過后,只剩一人在墻角瑟瑟發抖。
李云嵩挑眉,對墻角的士兵道,“既然你腿腳還利索,便回通州大營給你們宿副將帶一句話——保國將軍的虛銜他若是不想要,多得是人想領這份俸祿。”
“是……是是,小人一定帶到!”說完也沒顧得上自己的大哥和三位兄弟,一溜煙跑掉了。
店小二將自己突突亂跳的心臟按回胸膛,叫來幾個伙計,將四位兵爺扶到后院躺著。
這兩位貴人惹得起官兵,他可惹不起。
東方天際露出魚肚白。
折騰了一晚上,二人分道揚鑣。
李云嵩留在聞仙樓,而楊煙蘿啟程返回內城。
楊煙蘿爬上馬車,只想靠著車壁睡一會。
坐榻上平放一枚紙條。
拿起紙條,清雋秀雅的字跡映入眼簾——
“喚孤嵐霆”
楊煙蘿眉梢微挑,這既不是太子的字,也不是太子的號,這個稱謂是哪來的呢?
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楊煙蘿干脆不想了,無所謂,叫這個就這個吧,她不在乎這些小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