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玄策悄悄跟在他的身后，酒鬼不愧是酒鬼，門攔都不掛上，輕而易舉就溜了進來。

屋內很暗，除了庭院內反射進來的幾點月光，沒有其他照明，他花費好長時間才習慣。

“壺里乾坤倒，酒中歲月長。朋友深夜來訪不知何故！”角落里幽幽地傳來人聲，嚇了江玄策一大跳，這時候他才發現一直跟隨的洛閑漁已經消失不見。

豆大點的燭光亮起，一副高大的骨頭架子走了出來，身形枯槁，臉色慘白。

他并沒有直面江玄策，眼珠子綠油油的，活像一頭餓虎。

伸出鼻子用力在空中嗅了嗅，洛閑漁哈哈大笑。

“呦，燒刀子配豬頭肉，不錯不錯，小友請上座！”

說完，他又殷勤地點起一根蠟燭，拿出來兩三個不知道多久沒洗過的破瓷碗走向院中。

借著燈光，江玄策也打量起屋內環境，一人一榻，破舊的被褥堆在床上。還有一張破茶桌，四條腿缺了倆，用泥土瓦塊墊了起來，房頂的四周角落布滿蜘蛛網。

正思量時，洛閑漁去而復返，自來熟的從他手中接過荷葉包，倒進剛洗進的瓷碗中。

“請坐，請上座。寒舍簡陋，怠慢了！”

洛閑漁絲毫不因陋室而羞愧，對他來說，無論是王侯將相、凡夫俗子，進來這個庭院都是客。

當然，像江玄策這種帶著禮物上門拜訪，那就是貴客。

還沒等他坐定，咸魚便急不可耐地捏了幾個花生米扔進嘴中，又嘬了口酒。

美！

單是喝酒，已是極樂。

有下酒菜相伴，那還不飛上天！

望著對桌閑人陶醉至極的神情，江玄策心有疑問。

喝酒真這么快樂？

年方十六的他混跡江湖多年，酒還真沒喝過多少，實在慚愧。

不信邪的灌了口燒刀子，剛入喉，辛辣刺鼻的感覺直沖腦門，嗆得他咳嗽不停，剛喝的酒也全部噴灑出來。

“哎呀，不會喝就不要喝嘛，浪費這么多！”

桌子上的酒漬讓咸魚眉眼抽搐，心疼之情溢于言表，連忙用手將酒壺攬了過來。

“見諒見諒！”江玄策拱手告罪，這一次之后，他發誓今生再也不碰燒刀子。

“小兄弟，一看你就是無福之人，與來自番邦綿軟醇厚的葡萄酒不同，燒刀子入口如利刃割喉，下腹如燃燒火焰，等到挺過這一陣勁兒之后，你才能感覺到它的好！”

洛閑漁搖頭晃腦，大談“酒經”。江玄策也不廢話，開始旁敲側擊，他對這個“酒鬼”可真好奇的緊。

吃人嘴軟，拿人手軟。再加上酒精的刺激下，洛閑漁也松開了牙口。

“想我漂泊半生，孤零一人，唯有美酒相伴，又因仰慕八仙名號，自嘲‘醉九仙’。被好事之徒聽去后，傳之又傳，變為‘醉酒仙’。

其實，我祖上也曾任宮廷護衛，可犯事被逐。傳到我這一代，沒本事又沒出息。”

他說著說著，聲音從最開始的豪邁到后面嗚咽，半碗酒喝完，眼淚又流了半碗。

祖上，宮廷侍衛？

江玄策還以為只是簡簡單單一富戶，真沒想到來頭這么大。

也許因為孤獨，也許是因為少年是這么長時間唯一一個以善意對待他的人，心情激蕩下，洛閑漁的話匣子也慢慢打開，開始回憶祖上榮光。

從他嘴里，江玄策聽到名為“百花騎士”的洛拉斯遠渡重洋，來此定居。又憑借一手精妙絕倫的“百花槍法”，在比武大會上力壓群雄，奪得魁首，被封為御前侍衛。

然好景不長，又因卷入一場謀逆之亂，被活活燒死。

洛家只能拋棄掉京城中的一切，倉皇逃到此處定居。

聽完之后，一句話總結，世事無常。

只不過，江玄策對故事中兩件事挺在意。

第一，為什么洛拉斯姓洛？

明明是個外國人，這點從他的后輩身材魁梧、金發碧瞳的特征中就能看出來。

可他竟然不留真名，卻入鄉隨俗，讓自己的后代也姓洛。

第二，百花槍法威力如何？

身為槍棒好手，遇見從未見過的神秘槍術，江玄策手癢得緊。

剛想詢問家傳槍法有什么秘訣，轉頭一看，洛閑漁已經軟軟地滑到凳子上，鼾聲大起。

江玄策用手推了推，發現人已睡熟。

罷了罷了，肚里有再多疑問，也只能等待明天早上再說。

……

第二天，雞鳴三遍，天色大亮。洛閑漁揉著眼睛，打著哈欠，迷迷糊糊地從床鋪上爬起。

他只記得昨晚與人拼酒，拼到一半，記憶就斷了弦。

唉，酒真是個害人的好東西！

從今天，不，從明天起，他決定每天飲酒量降低一半。

正想著，門外嘈雜聲傳來，江玄策大踏步進來，手里用荷葉捧著幾個熱氣騰騰的包子。

“江老弟，老兄真是想死你了！”

喝了一晚上的酒，陌生人便成了無話不說的好友，洛閑漁笑吟吟地迎了上去，順手接過包子。

江玄策再次登門拜訪，目的自然不純粹，昨晚回到客棧的他輾轉反側一晚上，腦袋里都是神秘的百花槍法。

于是天一大亮，便狂奔過來，準備再次套話。

幾個包子下肚，咸魚泛酸的胃里才好受許多，畢竟，花生米和豆干下酒是下酒，可惜不頂飽。

熬了一夜，他的癟肚皮早就鬧起了不滿。

然而，等到江玄策再次詢問百花槍術之時，咸魚卻閉口不談，仿佛將昨夜之事全部遺忘。

問的急了，便如同泥雕木偶，一句話也不說。

沒法，他只能解下背上包袱，掏出兩只短棍，拼接組合在一起。

“洛兄，你看我也是練槍法棍法的，百花槍對我，好比葡萄酒對你的吸引，難不成你要看著賢弟帶著滿肚子的遺憾離去嗎？”

洛閑漁并不答話，只是仔仔細細看起他的雙手，又使勁摸了摸，揉了揉，直到摸到虎口、腕口的老繭時，才點了點頭。

接著又瞄了幾眼銀捕腰牌，得知真正他的真正身份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雖然百花槍對他來說毫無作用，可畢竟是祖上傳下來的武藝，“法不可輕傳”。更不能傳到居心叵測的人手中。

所以，一百兩，絕無二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