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借錄歌的機會，江臨正好可以見見一位老友。

他進《清明時分》前交的朋友不多，老羅算一個，老王也算一個。

說起來和老王認識的時間要比老羅早了不少。

前者是江臨有心交的朋友，后者是自然而然交上的。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應該是在高二的暑假，他在四舅的劇組里打零工，中途因為零花吃緊，萌生了賣歌的想法。

他在橫店找了一圈，最終找了一家看上去沒那么正規的、價錢應該能便宜點的錄音室。

那個時候老王大學剛畢業，靠家里的接濟在巷尾開了家錄音室，錢是一毛沒賺到，倒是往里面搭了不少。

當時江臨想要賣的歌是李健的傳奇。

選這首歌一方面是存了向同桌表白的念頭，另一方面是想拿它賣個好價錢。

他那時的唱功還稍顯稚嫩，做的伴奏也非常簡陋。

歌被一家音樂公司開出了五萬塊的屈辱價格，后面才第一次去老王的錄音室正經錄了一遍。

只是錄歌，但價格還那些，開價的另外兩家規模不大的公司給出的價最高也沒超過十萬。

后來江臨因為成績下降被聯系了家長，也就無暇顧及其他。

表白的事兒也告吹了，因為對方喜歡上了隔壁班一打籃球的。

也就是從那時起，江臨在夢境中經歷了堪稱死亡行程一般的商演之路，對那群資本家恨之入骨，發誓不賣這種公司一首歌。

歌那么多，以后演戲出名了同樣可以賣，以主題曲的方式賣。

賣歌之路暫時告一段落。

一路上壞消息不少，但好消息是他結識了身為多面手的老王。

老王第一次聽到傳奇，就驚為天人，但因為不熟，沒提幫忙賣歌的事兒。

第二次線下去的時候他私下已經給傳奇編了一版曲，還說可以幫忙把這首歌賣個好價錢，不過那個時候江臨已經上了高三，見過了歌壇的黑暗，不想賣了。

后面熟悉之后，老王偶然見識到了江臨的鋼琴水平，更是下巴都快要驚到了地上，詢問他到底是哪位大家子弟，瘋了一樣打探他的底細。

但實際上，江臨也就懂一點樂理，勉強能看懂樂譜，之所以鋼琴如此熟練，甚至達到大家水平，也只是在夢境里形成了肌肉記憶，靠夢里一遍遍的練習硬生生記下來的。

這種事江臨沒說，解釋過他不會編曲。

起初老王還在懷疑他是在裝逼，后來發現江臨只會照譜彈琴之后不得不相信他的解釋。

多次接觸之后，江臨和老王之間形成了一種很詭異的關系。

線下大半年也不見得見上一回，但一有和鋼琴有關的活計，老王就會主動給他發消息。

江臨也會隔一段時間給他發一首歌，間隔時間不定。

這么做不過是讓老王找找優越感，維系二人的交情。

說起來老王也算是除四舅外，第二個知道江臨在音樂方面才能的人了。

這次找上老王，江臨一方面是想弄好《說散就散》，另一方面是想順便讓他給另外兩首歌編編曲。

想讓老王出手沒那么簡單，他的胃口很早就被江臨給養刁了，尋常的歌看不上眼，不是經典很難讓他白幫忙，所以這次除了這三首歌之外，他還得拿出一首足夠有分量的經典。

一想到老王，江臨的思緒就不禁想到了冉芷。

倆人都對他的歌感興趣，所以，他決定選一首符合二人口味的經典曲目。

輕車熟路來到錄音室所在的胡同后，江臨敲響了破舊的房門。

老王腳踩拖鞋，赤著上身給江臨開了門。

“稀客啊。”

還是一樣的態度，沒有因為不見面就對江臨生分。

“來你這弄幾首歌。”

江臨說明來意，也沒磨嘰。

他知道老王不是那種擰巴的人，開業這么久了，除了偶爾前來的朋友外，這就沒什么客人。

一般人不找他，找他的他也不好意思大開口。

到江臨這還能從他這里聽首好歌過過癮，賺錢這種事也不奢望，有家里那兩位就夠了。

“最近忙什么呢，還在跑龍套？”

進到錄音室，老王給江臨倒了杯涼水，空調沒打不說，就連這水都帶著股怪味。

江臨沒搭話茬，而是話音一轉，“你那唱片機怎么沒了，之前不是最寶貝它嗎？”

“被我扔了。”

“扔了？”江臨震驚不已。

“這么好的東西你說扔就扔？”

老王古怪地看著江臨，“不扔干什么？我也不聽歌了，總不能繼續放著吧，怪占地方。”

剛想譴責老王敗家的江臨不說話了，這么說那老物件被扔和他關系不小啊。

這都開始拿話點他了。

“扔就扔吧，那咱現在開始吧？”

“規矩沒忘吧？”

果然，他就知道老王在這等著呢。

“沒忘，你是先聽還是先干活？”

老王給自己開了瓶冰啤酒，灌了一口后這才說道：“先聽吧，聽完再干活。”

“吉他還是鋼琴？”

每次江臨唱歌除了這兩樣東西之外再也沒用過其他的樂器，事實就是江臨會的也只有這兩樣。

看著錄音室里老舊得快散架的鋼琴，江臨有些不忍心再摧殘它，這次要唱的歌一把吉他足矣，甚至他覺得吉他都多余。

老李的歌無需樂器。

“吉他吧，我彈唱。”

“行。”

老王從旁邊拿了把吉他給江臨，然后搬來了他的老躺椅，打開空調，一邊品著小酒一邊等待江臨的表演。

感覺著沁入肌膚的涼爽，江臨愈發肯定老王這是在表達對他不走音樂這條路的不滿。

江臨選歌向來很適合它的聽眾。

這次為了達成預期，他最終敲定了老李的歌，晚婚。

不論歌名還是內容，無疑適合此刻的老王和遠在劇組的冉芷。

過去老王喜歡傳奇，喜歡因為愛情，那個時候他大學剛畢業。

如今他朝著奔四的路上行進，卻還是孤身一人，毫無疑問，晚婚再適合不過。

簡單撥弄了兩下琴弦，江臨回憶著腦海中的旋律，下一秒，手指像是有了意識一樣靈動地游走在琴弦上。

“情讓人傷神

愛更困身

女人真聰明

一愛就笨。”

“……”

“我從來不想獨身

卻有預感晚婚

我在等

世上唯一契合靈魂。”

聽到契合靈魂這四個字的瞬間，老王用力捏了捏手里的易拉罐，然后輕輕將其放到一邊。

和過去的江臨相比，現階段的他在編曲上還是毫無進步，讓人不禁懷疑他到底懂不懂音樂，完全浪費了這么美的詞，但在歌詞上，王德發沒法評價。

江臨給他的感覺就像是小說中的絕頂高手，一朝悟道后，順理成章地邁入了武道境界中的下一個階段。

在其他人還在追求華麗唯美的詞曲意境的時候，江臨只需一把吉他，一支筆，就能傲視群雄，大敗萬千高手，唯有一些老不死的怪物才能和江臨平分秋色。

哪怕是紀寧溪、秦明這種近幾年的樂壇新貴，他們也只能在地位人氣上占占便宜，很難寫出這么發人深省、觸及靈魂的詞。

所以，你江臨明明在作詞上這么具有天賦，怎么就非要惦記你那稀巴爛的演員事業？

艸，要不是他唱歌跑調，他說什么都得在熟人面前顯擺顯擺這些歌，讓那些狐朋狗友聽聽什么才叫真正的好歌。

一曲終了，江臨放下這把不知道多少錢的名貴吉他，心情舒暢地看向老王。

“行了，歌也聽了，該忙正事了。”

老王撐著從躺椅上站起來，神情復雜地凝視江臨，片刻后輕聲問道：

“這歌什么名？”

“晚婚。”

舒展的眉頭當即擰在一起。

“你小子拿歌嘲諷我？”

“我沒這個意思你信嗎？”

“不信。”

老王陷入詭異的沉默，直直地盯著江臨。

“這么多年了，你寫了這么多的歌，真就沒想過發出去？”

“我可以給你作曲編曲，免費的，真的。”

老王快有一年沒聽過現在的流行樂了，不是不好，而是總感覺差了點味道。

今天和江臨再度相見，他明白了原因，說到底還是這孫子的鍋。

時隔大半年的上門，老王很期待，江臨也沒讓他失望，這次帶來了晚婚，比在線上發來的那些情歌還要好。

聽完這首歌，他就感覺胸口有團火怎么也熄不滅。

他特么這么多年沒搞對象是不想嗎，不還是沒找到那個契合靈魂的。

是，生活上他不行。可音樂上他也不行？

那他這么多年練會的、無數種能發聲的樂器，和那些記在腦子里各種編曲知識可就要好好說道說道了。

他就想不明白了，音樂上他找到了契合自己靈魂的江臨，他特么都能為江臨的詞定做曲子，可結果呢，在他以為江臨上了大學后就有打算在樂壇深耕，日后會在歌壇叱咤風云的時候，這家伙轉頭就去當起了群演！

真特么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老王，你沒必要做這些的……”

江臨顯然沒想過一個音樂人憋久了會是種什么狀態。

如果江臨還不來，他或許還能再忍大半年，因為性格使然，安于這種現狀。

但他來了，老王就能讓他見見什么叫做如饑似渴。

“你不懂，就像你喜歡演戲一樣可以拋棄在音樂上的天分，我能為了音樂一個人窩在胡同里大半年，不給那些垃圾作品編曲。”

“真的，咱別去演什么狗屁電影了，沒前途的！”

江臨心想，其實他最愛的事業也不是演戲，而是寫作。

“那你上次做編曲是什么時候？”

“……半個月前，我也得吃飯，對吧？”

江臨沒計較這些，輕聲說道：

“那啥，我其實忘和你說了……”

“說什么？”

“我最近演上戲了。”

老王不屑地翻了個白眼。

“男五還是男六？”

“還是說就一句臺詞的那種？”

“你說說你，一個……”

“男二。”

“還是電影里的男二。”

江臨緩緩吐出這兩個字，然后他就看見剛才還想勸自己的老王表情一怔，像個程序死機的機器人。

半晌，老王伸手指向錄音室的門，咬牙切齒道：“滾，趕緊給我滾蛋。”

“那不行，歌還沒錄呢。”

“我他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