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樓梯上似有動靜,仆役暗自松了口氣。
“來的是哪位?”玄黎放下筷子問道。
仆役在這青云樓待了許久,眼力勁遠勝一般下人,早已不敢將眼前的人當做以往普通的客人,恭敬答道:“這是咱們樓中的最大的管事。”俗稱老鴇。
樓上,下來一女子,女子腳步輕盈,如風一般飄然至玄黎與李成面前。不是常見的諂媚俗氣的中年女人,若是不說會讓人誤以為是樓中的花魁。一襲淡紫色羅裙,嫵媚動人,但那雙明眸眼波流轉間卻藏著難以覺察的警惕之色。
玄黎心中明了,這樣的地方,表面上是風花雪月,實際上卻是暗流涌動,各有算計,能在這種地方謀生的人都不簡單。
女子款款而至,微微欠身,輕啟朱唇:“見過兩位公子,奴家姓顧,招待不周,還望見諒。”
“青云閣名聲果然不是虛傳。”玄黎晃了晃杯中的桃花釀,點頭稱贊道,不知夸的是人還是酒。
“今日我來此,不只是為了飲酒聽簫,實則是想尋一位特殊女子。”
顧娘子聽聞此言,眼中警惕之色一閃而過,但她的語氣依舊平靜:“哦?不知玄公子要尋找的是哪位姑娘?若是在此,顧娘子定會親自引薦。”
玄黎露出會心一笑,從袖中取出了一塊墜有流蘇的玉佩,遞給顧娘子:“我在尋找的,便是這塊玉佩的主人。”
顧娘子接過玉佩,目光微妙地一閃,隨即又遞還給了玄黎:“玄公子,恐怕要讓你失望了。這塊玉佩并非我青云閣中任何一位姑娘所擁有。”
玄黎抬眸直直地看向顧娘子,語氣不似之前溫和:“顧娘子想清楚了再說。”
旁邊的仆役見狀,忙上前緩和氣氛:“公子,我青云閣中女子眾多,或許有還未露面的。不妨先盡情享受美酒佳肴,待會兒再為公子細心查詢。”
玄黎心中清楚他們的推脫,不知想到什么,不點破,只是淡然回應:“既如此,那便之后再說,就當我與李兄弟來此,單純品鑒美酒。只是我的這位小兄弟……”
“這是醉了吧。”顧娘子從李成身邊走過,衣袖似是無意拂過李成,“趴一會兒就醒了。”
李成很快悠悠轉醒,揉著腦袋坐起來,恍恍惚惚地問道:“我這是怎么了?”
“公子酒喝太急,醉了。”猝不及防聽到這好似能媚進骨頭里的女聲,李成一驚,連昏沉的腦袋都一下子清醒了。看到自己左側坐著一位嫵媚多姿的女子,反而往坐著玄黎的右側縮了縮身子,張了張嘴,不知要說什么,又閉了回去。
“撲哧。”看到李成憨厚的樣子,顧娘子帕子一掩,笑出了聲,“這位公子好生有趣。”來煙花之地的男子看到姑娘都恨不得貼上來,這人竟然還躲遠點。
李成不明白笑什么,小聲問玄黎:“黎大哥,我?她……”
玄黎示意他沒事,只道:“不是餓了嗎?多吃些飯菜,味道還不錯,酒就不要喝了,等會兒不好趕車。”
“哦,好。”李成也沒在多問,沒碰酒杯,夾起菜就往嘴里送,他是真的餓了。
顧娘子看了看桌上的酒壺,笑著吩咐:“去換壺酒來,這酒勁太大,不適合兩位公子。”
“好嘞。小的這就去。”伺候在一旁的仆役換下了桌上的酒壺酒杯,很快端來了新的。
酒過三巡,兩人步出青云閣,李成忍不住開口問道:“黎大哥,你真相信他們的話?”
玄黎目光堅定地望著青云閣的燈火輝煌。越是如此,他越相信要找的人就在青云閣中。只是……他頓了頓只道:“這家青樓非比尋常。”
“那我們就這樣走了?豈不是白來一趟?”李成疑惑地追問。
“你難道沒吃飽?”玄黎反問。
李成摸摸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笑道:“倒是吃飽喝足了。青云閣的飯菜確實美味,我都有點吃撐了。”
“既然吃飽喝足,那就沒白來。”玄黎安慰他,嘴角掛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我可能還要在城中待幾天,天色不早,你先回家吧。”
現下天色自然還不算晚,但太晚出發,天黑前很難回到家。
李成覺得玄黎身上的傷不適合讓他一個人在外面,又知道自己可能幫不上什么忙了,爹娘也還在家中等著。
李成思索再三,道:“過幾天,我和我爹會進城,到時候再來這兒接黎大哥。”
“好。”玄黎本不用再回去,只是想到還沒好好謝過李成一家的救命之恩,還是覺得需要再回去一趟。
李成走后,玄黎負手漫步在熙熙攘攘的街頭。走至一處的酒樓前,他抬頭看了看那酒樓的樓牌,微微點頭,邁步走了進去。
此時的酒樓內,賓客滿座,歡聲笑語,好不熱鬧。玄黎尋了個角落坐下,要了一壺茶,一碟小菜,自斟自飲,悠然自得。耳邊傳來一陣議論聲。
“誒,你想去青云閣?去不了了。”
“怎么?就算那青云閣真如你說有那些破規矩,憑老子的身價還進不去。金老弟可是看不起我。”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我聽說那青樓青云閣最近好像出了事,今晚就已經關門了,接下來幾天應該都不會開門了。”
“哦?是嗎?我前兩天還想路過那兒呢,沒想到竟然關了門。”
“聽說是有物失竊,也有人說是有人失蹤,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啊。”
玄黎聞言,眉頭微微一皺,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他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那群議論紛紛的客人,心中暗暗思忖幾分。
他緩緩起身,走到那群人附近,看似隨意地加入他們的談話:“諸位兄臺,在下初到此地,聽聞那青云閣最近出了事,不知具體情況如何?”
眾人見玄黎氣度不凡,不敢怠慢,紛紛向他講述了青云閣的種種傳聞。
“這位公子,那青云閣可是容城有名的青樓,但近日確實不太平。有人說,青云閣中有一件價值連城的寶物被盜,也有人說是有一位名叫紅玉的頭牌姑娘失蹤了。”
“對啊,而且據說青云閣的老板娘也失蹤了,整個樓里陷入一片混亂。”
玄黎聞言,心中暗自思忖:“今天他去的時候,樓里可不見絲毫混亂。真的出事了?若沒有,這些消息又是怎么傳出來的?”他表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繼續探聽。
“諸位可曾聽聞那失竊的寶物是什么?那紅玉姑娘又為何會失蹤?”玄黎邊問邊觀察眾人的神色。
一人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道:“聽說那寶物非同小可,關系到官家的事。而那紅玉姑娘,原本是某位大人的心頭好,這一失蹤,恐怕不是簡單的出走。”
玄黎聽后,心中已有幾分明了。他謝過眾人,回到自己的座位,心中卻思緒萬千。
玄黎的位子剛好臨窗,一位衣衫襤褸的老人在窗外向內張望,視線撞上,玄黎微微點頭,移開目光。
老人卻湊了上來,一開口聲音沙啞的有些瘆人:“公子也想知道青云閣的事?”
玄黎細細打量了一番窗外的老者。他滿頭白發,亂糟糟地如同荒野之中的荊棘,臉上刻滿了歲月的痕跡,皺紋交錯,雙眼凹陷,黯淡無神。他的身形佝僂,背部彎曲如弓。“確有些好奇。老伯可是知道些什么?”
“公子可知道勾魂囊的故事?”老人暗淡無光的雙眸忽然透露出銳利的精光。玄黎并不言語。老人看了看大堂中央幾張桌子上的酒菜,玄黎笑了笑,召來了店小二……
老人捧著燒雞和酒壺,終于滿足地開了口。
前朝穆宗年間,永復坊,有個人推車數輛,將要出長清門。
有一個人背著布袋而來,要求把布袋寄存在車中,并且告戒推車人一定不要打開布袋查看。
這個人說完就返回永復坊去了。剛進去,就傳來了哭聲。接受寄存的人打開了用繩綁著的布袋,只見里面有一物,形狀像牛胎,還有幾尺長的黑繩。那人吃驚,立刻用麻繩重新系好。
過了不久,那放袋的之人回來了,說:“我腳疼,想在你車中休息坐上一會兒,行嗎?“
推車人知道這人很是不同尋常,就答應了他。
那人上車,看了布袋被打開過很不高興,回頭對車主說:“你怎么不守信用呢?“
推車人連忙謝罪。
那個人又說:“我不是人,冥界派我收錄五百魂,我走遍了周邊五座城池,才來到這里,發現人多是蟲變的,只得到五十人,現在要去向徐縣。“
他又說:“你明白我說的蟲是什么嗎?患赤瘡的就是蟲。“
車走了二里路,他就告辭了,他對推車人說:“我還有事,不能久留,放心你還有壽命,不用擔憂。“說完就背著布袋下車了,轉眼失去蹤影。
那年夏天,很多人都患了赤瘡,死了不少人。推車的那人也患了,不知怎么的他卻好運氣活了下來。
故事講完,老人手里的酒肉
也沒了大半。
玄黎很是耐心的聽完,才道:“老伯該不是想說青云閣里的那位姑娘是患了赤瘡而死吧。”
老人搖了搖頭,往窗戶里湊了湊,小心翼翼地道:“是勾魂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