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你進去沒交學費，辦了貸款？”

林嘯行急得臉上直冒汗。

沒想到女兒說是去繳費，等從繳費處出來，卻又把錢遞給了他。

“爸，里面展板上寫著國家支持貧困生申請助學貸款呢，挺適合咱家的。你進去簽個字就行。”

林熠普笑呵呵說道，她就猜到林嘯行要跟她急。

老爸老媽一輩子務農，每一分錢都是靠賣糧食、打零工賺的，一年能有三四千的收入就算不錯了。

電影專業一年學費5000塊，比當初她報的漢語言文學專業足足貴了一倍。

當然，這比起后世娃們隨便一門的興趣班來說，都算是太便宜。

但那可是千禧年。

前世林熠普傻乎乎聽老爸的，一路指望林嘯行，真是把父母都坑慘了。

為了一年5000塊，老媽舍不得吃菜吃肉，老爸只喝5塊錢一斤的劣質酒。

除了辛苦種地，兩人還要連軸轉地打零工，做建筑工、下石灰窯、下小煤礦、采石頭，什么累做什么。

沒幾年時間，這身體都累垮了。

前世她一邊心疼父母的付出，一邊學著陽春白雪、怎么都入不了門的電影藝術。

強烈的內疚感和挫敗感，讓她很快就抑郁了。

“學費早就準備好了的，你爹我又不是殘廢，閨女讀大學我還能供不起嘛。”

林嘯行說著就往沒人處一蹲，眼圈泛起紅。

林熠普一愣，沒想到她比前世更早見到老爹掉眼淚。

老爸一輩子意志剛強，從沒當著外人落過淚。

前世那會，老爹是送她去了宿舍，等當天要趕回去的時候，那眼圈才泛紅的。

那也是她前世唯一見到老爸落淚的時候。

多年后，她才聽老媽說起。

前世老爸從帝都回去后的那天晚上，睡覺時摟著她哭了好半天。

她才知道，原來老爸竟是個外強中干的嬌嬌。

林熠普走過去拉起老爸。

“爸，誰說你供不起了，四年后這貸款還由你來還不就得了。這四年是不要利息的，這是國家對貧困家庭的幫助，咱干嘛要拒絕國家的好意呢。”

林熠普是心疼老爸呀。

這糊弄人的專業，最糊弄的就是他們這種家庭出身的。

父母砸鍋賣鐵地供孩子讀書，做著孩子出人頭地的夢，誰知道一畢業啥也不是，正經工作都找不上一個。

林嘯行一時卻還緩不過來，說話都帶著顫音。

“我——這輩子——我就沒借過高利貸，過得再窮我都沒找別人借過一分錢。”

林熠普心說，等以后你就知道了。

不光你，人人都得背上一身貸款。

車貸、房貸、網貸、消費貸，代代相傳。

“這不是高利貸，就是低息貸款。爸，弟弟學習這么差，你得給他前途好好打算，可不能讓他早早下來混社會，一定要讓他好好上學！”

林熠普清楚記得，自己大一讀完回家，林凡就從初二退學了。

從那以后，他學廚師、賣雞架、倒騰盒飯、進工廠打螺絲、學開車當司機，各種花錢，就是掙不到錢。

還沒學會怎么獨立，又被父母催著早早結婚生子。

一路如無頭蒼蠅般到處碰壁，最后悄無聲息背上了網貸。

利滾利越滾越多，成了壓垮林家后半生的定時炸彈。

林嘯行養她時從不重男輕女，但林熠普卻對弟弟心里有愧。

說不定，爸媽那會不拼命掙錢，多用心管管弟弟的話，弟弟也不至于早早退學，成了盲流。

林嘯行最后還是被林熠普押著去簽了字。

“行，閨女，后面學費還是由我還。這5000塊你就留著當生活費。帝都你人生地不熟，千萬別亂跑出去學校讓人給騙了，老爸能掙錢。”

林熠普接下了5000塊。

她現在還一無所有，也不好跟老爸夸什么海口，收下這錢，老爸回去也能安心點。

交完錢，林熠普就和老爸一起回了宿舍樓。

因為校內住宿緊張，她們系宿舍被安排在校外，與主校區隔著一條馬路，還和一群大專生住在一起。

林嘯行走到樓下，看看那不太像樣的宿舍樓，心情又低落了。

他是一輩子只看新聞聯播和央視電視劇的人，根本不知道電影專業是弄啥的。

但看著宿舍都被安排在外面，他心里就有點忐忑。

“怎么看著這么不正規？這專業到底是干啥的？”

林熠普倒是早知道這情況。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上輩子她沒學出名堂，這輩子她不信自己還能那樣。

她不光要接著學，還要學出個名堂出來呢。

“爸，放心吧，無論是干啥的，你閨女肯定能學好，我從小到大學習那么聰明，你還怕啥。”

林嘯行聽了這話，心里篤定了些。

自己這閨女別的優點沒有，但說到學習，那真是開了外掛。

從小到大，沒讓他操一點心，獎狀拿回家都多得當廢紙賣。

兩人一前一后進了頂樓的505宿舍，林熠普激動地掃了一眼曾經熟悉的舍友，以及正忙著整理床鋪的舍友父母們。

粵省來的鄭雅琳正在給魔都來的陸菁菁看她的新手機。

“這是我一個叔叔送的，你看這曲線設計得多流暢，叔叔還說這手機握在手里，就像是握著女人的細腰呢。”

林熠普看著那支樸素的摩托羅拉直板手機，實在不知道，這是多有想象力的叔叔，才能把它想象成女人的細腰呀。

不過話說回來，雖說那位叔叔的購買力顯然比想象力更牛，這部手機2000年怎么也要2000塊吧。

鄭雅琳是個嗲嗲的黑長直妹子，家里有礦的傻憨憨，走哪都有叔叔照顧的那種。

“那你叔叔不應該送你啊，應該天天摟著這手機睡覺才對。”

陸菁菁傲嬌地甩了下她的半長短發，戴上了自己一千多塊的索尼CD機，聽起歌來。

腿部比例驚人的她，長相酷似千禧年前后的清純玉女梁詠琪，算是505當之無愧的舍花。

鄭雅琳氣呼呼地努了努嘴。

兩人是住一張上下鋪的，看樣子今后是有的掰扯了。

另一邊的上鋪住的是西北來的秦薇，有種溫柔有度的敦實感，唯一不足就是黑了點。

林熠普住她下鋪，她倆都是從漢語言專業被調劑過來的大冤種。

林熠普裝成頭回見面的樣子，和大家打了個招呼。

看得出來，大家對林熠普的那兩個大編織袋多少都有點震驚。

或許沒想到宿舍里的人都這么光鮮亮麗，林嘯行一時有點慌。

他把袋子放下的時候，不小心就挨到了陸菁菁和鄭雅琳的行李箱。

陸菁菁“啊”的一聲，滿眼都是嫌棄。

“叔叔，你放東西別弄糟我行李箱啊！”

說罷，她就愛惜地把行李箱往自己床鋪邊拖了拖。

鄭雅琳嘴上倒沒說話，不過也跟著挪行李箱。

可惜她床邊已經堆滿七八個大箱子，根本挪動不了一點。

對兩人的過激反應，林熠普沒像上輩子那樣敏感脆弱。

她把自己的編織袋往外挪了挪，表情平淡。

這兩人就是沒見過生活苦難的嬌小姐，隨地大驚小怪而已。

相處久了，就會發現她倆沒什么心眼子。

“菁菁，人家叔叔干干凈凈的袋子，怎么就弄糟你行李箱了，別發大小姐脾氣，快把自己東西整理好。”

陸爸爸一臉嚴肅地批評起陸菁菁。

陸菁菁撇撇嘴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