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

迷迷糊糊中，有人輕輕推醒了我，眼前是昏暗的空間，僅有我和另一位衣著華貴的婦人。

羅裙絲綢，裙面上繡有精致的紋路，邊緣更有金絲鑲嵌。她微微低頭，頭上的步搖隨著她的動作發出細碎動聽的響動。

“姑姑”

我叫住她，她是我的姑姑——林夫人。

“不舒服嗎？”陸夫人伸出手輕輕捏住我的臉蛋，指甲刮過留下涼意，她嘴角上揚，“我家昭昭愈發水靈了。”

濃重的香粉味充斥著小房間，我感到一陣不安，這太壓抑了。

突然，簾子被拉起，陽光從一個人的身側照射進來，短暫照亮了四周——我在一輛馬車上。

來者皮膚微黑，卻不失英氣，眼神有靈，隱隱帶著幾絲狡黠，似乎下一秒就要歪著頭打趣小姑娘。一副不正經的樣子。

“辭暮哥哥”我一見到他，就感到莫名的欣喜，我的表哥，林府的嫡長子，林蕪。

林蕪在京華城極具盛名，沒有誰不認識他，如果有人不認識林府的嫡長子，恐怕要被嘲笑了。同時，愛慕林蕪的京城小姐們，同樣不在少數。僅是匆匆一回眸，足以讓貴女臉泛桃紅。

年紀輕輕的林蕪，在武術方面別有一番成就。年年的皇家狩獵，林蕪長居榜首，他總能在短時間內帶回價值不菲的獵物，爭得風光，贏得圣上喜愛。上一屆狩獵時，林蕪還得到金安公主青睞。

此時，大名人把頭趴在小小的窗口前，聲音明顯夾著，如同孩提撒嬌“昭昭怎么不理我”

“啊？”

我眨巴幾下眼睛，“我怎么沒有理你？”

林夫人瞧見自家兒子，沒有歡喜，只是滿臉愁容。

“林蕪，難道你還沒有罰夠嗎？”

“好罷”

丹秋時節，涼日風高。

裕王府舉盛宴，邀京華權貴，以慶秋收。裕王乃當今圣上的胞弟，自幼與圣上關系密切，故新帝登基后仍留在京華，這是圣恩。

“昭昭，且嘗嘗那個”

林蕪指著一盤綠油油的西域進貢的上好葡萄，“試試？”

我抿了抿嘴唇，維持大家風貌“林辭暮，想什么呢？”

葡萄正擺在姑姑面前，林蕪在府中時才被訓了一頓，此時不敢有所作為。被訓的理由很簡單，早已及冠的林蕪，毫無娶妻之念。

“男大當娶，女大當嫁。別等昭昭尋得良君時，你還是孤寡一人”

姑姑眉頭緊皺，自是惱怒。

“我還未有大成，怎可拘于情愛？”林蕪常如是回應，然后一副不耐煩的樣子，“那什么年家姑娘、文家千金，看著都令人生乏，是不是，昭昭？”

？？？正在一側安靜吃瓜的我被點名。

“又找我？”

林蕪對著我面目扭曲使眼色，他又想逃了。

他所言的年家、文家，皆是京華權貴之門，非一般的人家根本不敢妄想。

“姑姑說得———有道理，辭暮哥哥政事無成，婚事無成，凡事無成。”

林蕪瞪大了眼“嗯？什么——”他手指著我，“陳曼昭，我待你不錯吧，你向著誰說話？”

想到這兒，我一笑“林編部，顏面啊。”

林蕪故作嚴肅，冷眉以對“陳曼昭…”

“嗶——”金哨聲起，我將目光移向舞臺。

一身著彩服的中年男子站立中央，左手伸出，上倒立一只同樣彩服的猴子，貌樣極其可笑。男子扔猴，猴躍向空中，后又穩立于男子頭頂。

“這猴兒挺有靈性”賓客無一不贊嘆道。

后又現一男孩，大抵長我幾歲，模樣端正，格外清秀，他的身上同樣立著幾只猴。

男孩與男子有幾分相似，應是父子。.

一番下來，猴戲幾近尾聲，父子倆開始召喚猴子向人謝禮。

“上不了臺面的東西，真不知道裕王怎么想的。”

說話的是隔壁桌的一位小姐，不過面相陌生。我斜眼打量對方，衣著略帶異域之色，不像慶國人的打扮，應該是別國的。她用兩指夾起一顆葡萄，送入口中，深感無趣。

能坐在這個宴席上，身份都不簡單。

我倒對這場猴戲饒有興致，一只黃毛小猴走到我面前，雙手合十不停點頭，身上還穿著淡色布衫，圍了一圈小鈴鐺，走起路來響個不停。姑姑笑著說：“辭慕有此猴之乖巧，那我便放心不少了”“母親……”林蕪路帶委屈。我心里突生一計，起身拿起一顆葡萄，扔給小猴“林辭暮，接好了。”小猴果然反應敏捷，一掏手就接住了，然后像著小孩一樣，抱著葡萄就啃。姑姑和我自是喜不勝收，林蕪的臉色自是不好。

“別生氣了，這給你”我將那玉盤盛的葡萄遞給林蕪，他尚未接過手，在生氣。

這時，上座突然傳來一陣喧鬧。我與林蕪同時望向上座，只聽人聲雜亂，太子席前更是人頭涌亂，一只猴從中蹦了出來，它比小猴大了不少，身上裝飾更加華麗，明顯是獻戲給太子的。

兩三侍衛持刀護著太子，從我的視角，看不清太子。

“啊一啊一”猴嘯叫著，嚇跑了一側的賓客，我們在對面，應本無事，那猴突然朝這奔來，林蕪扶起姑姑，還未帶起我時，那猴猛然沖到我的正前方。我咬緊下唇，抓住離我最近的果盤作為護具。

“別怕，請不要驚動它，小姐——”有人喊道，但我已經將果盤扔了出去，正中猴頭。猴子明顯激怒了，抖動渾身，眼睛圓瞪，似乎閃著血光，露出利齒，轉瞬間撲到我的腹上，一陣亂動。“昭昭”我下意識伸手護住臉，那潑猴在撕扯我的衣衫，它身上的野味兒讓我感到反胃。

“姑姑，辭暮哥哥”

我害怕極了，我能清晰感覺到獸爪從我的身體上劃過，連我的手臂也被抓傷了，火辣辣地痛。

“潑猴”

林蕪一把抓起猴子，但它的爪子勾住了我的裙衫。

“等下”指縫間，我瞧見又來了一個人，皮膚白皙勝雪，長發如墨，衣著看起來是宮里的人。

我后來才知，那位是五殿下，周昱。

周昱手持一把小刀，在旁人的注視中，割下衣物，然后蹲跪在我面前，手腳利索捆住瘋猴，隨即猛然后退，避免瘋猴再傷及旁人。

他右手抓著猴頭，凌亂的發絲沾在他的臉側，持刀的左手正欲刺向瘋猴。

“不，殿下！”

方才那個男孩淚涕混雜，跪在周昱身前，極其卑微。

被拉住衣角的周昱面容出現一絲松動，手中的刀停滯在半空。

“辭暮哥哥，”我泣不成聲，“我的臉……”

林蕪雙手捧著我，小心翼翼，帶著薄繭的大拇指輕輕擦拭淚痕“沒事了，昭昭，臉上沒有傷…”

“五殿下。”裕王和裕王妃都來了，他們見周昱正徒手抓著罪魁禍首，神色驚恐。

周昱后退一步，避開了男孩，手中的勁沒有松半分“皇叔，皇兄如何？”

“五殿下請放心，”裕王想要上去幫忙，但一瞧見那瘋猴，不免生了怯意，“呃，府上的醫師已經在為太子殿下診傷了。”

“那便好，哦對了，”周昱目光落在我的方向，不緊不慢開口，“各府家眷也受了傷，皇叔，您也幫個忙，可以嗎？”

“自然。”

裕王妃使個眼色，她身邊的一個丫鬟領會后，隨即走到我的身邊并攙扶起我。

林蕪不放心，剛想遣退丫鬟時，卻被叫住。

“林編部，請留步。”

是周昱叫他，前者神色晦暗，看不出他想要干什么。

林蕪感到錯愕，他同樣不解為什么五殿下要留下他。

但，那是五殿下。

“去吧，辭暮，”林夫人推了他一把，微微點頭，“我來照顧昭昭就行。”

“嗯”

林蕪最后投來目光，我看見他咬著牙，不再遲疑轉身走向周昱，他的頭發在風中凌亂，剛才他的華服也受了損，最外圍一圈衣擺上破了幾道長口。

周昱示意他跟著，于是兩人連帶著裕王一同離開。

現場僅剩混亂的擺設，以及惶惶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