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牢里的嚴世蕃，望著躬著腰站在自己眼前的嚴嵩，淚不斷地往下流著。

“爹......”

嚴嵩聽著他這話，這才緩緩抬起了頭。

“世藩......”

他想說些什么，最后又咽回了肚子里。

責怪的話，他已經說不出口了，嚴世蕃的生死，他什么都做不了，一切都只能看皇上的意思。

“這趟南下，怎么消瘦了這么多......”

“爹，是兒子不孝！”

嚴世藩望著嚴嵩，那臉上也不知什么時候生出了這么些的黑斑與皺紋。

嚴嵩已經老的不成樣子了，可就是這樣，他嚴世蕃都未能發覺。

仍覺得自己可以于大明王朝里呼風喚雨。

“這些天里，也不好受吧......”

嚴嵩握住嚴世藩的手，不停地摸索著，眼中老淚打落在嚴世蕃的手上。

嚴世蕃心里更不是滋味，他不過是體驗了幾天這般的日子。

可嚴嵩呢？

大半輩子于這大明王朝中，每日每夜里過的不都是這樣的日子？！

“爹，從一開始，我們就是錯的。”

嚴世蕃抹去淚，抽回了嚴嵩手里的手。

“從一開始，就不應該這樣來做。”

“現在，什么都晚了。”

嚴嵩點了點頭，不在說話，仍舊不停地看著嚴世蕃的模樣——他想多看幾眼，好將這副模樣刻在腦子里。

“嚴閣老。”

牢門開，胡宗憲的聲音傳出，“該走了。”

嚴嵩不舍，駐在原地。

“爹，走吧。”

嚴世蕃轉過身去，不再去看嚴嵩的臉，走往草堆，索性將整個身子埋了進去。

嚴嵩看在眼里，眼中盡是哀傷。

“世藩，照顧好自己......”

嚴嵩轉過身去，“往后去了那里，也要好好的......”

哪怕那日里許了徐階那番話那封信，哪怕糧船到了災縣，哪怕沒有百姓缺糧餓死，可這毀堤淹田的事一出，嚴世蕃就已經到了該死的地步。

“大明王朝只有一個人能呼風喚雨，那便是皇上......”

“可這遮風擋雨的人，不只有我了......”

嚴嵩到了這里，看的格外的清徹。

沒有再回頭，徑直的走出了牢門。

......

淳安災民四十萬，瘟疫雖說還沒大批量的爆發，但已經有不少的百姓開始高燒不退。

災民們仍然是每日圍著那口鍋，必須要想辦法分散開來，若要分散，那就只能讓百姓來借糧。

“糧應當夠，實在不行，那就先將糧發下去吧。”

胡宗憲坐在海瑞一旁道，“瘟疫若是真的爆發，那這糧來了又有什么用。”

“改稻為桑又該怎么辦。”

“改稻為桑么......”

胡宗憲眼里滿是哀愁，這個時候了，哪能再去考慮這些。

“百姓們不愿去改，百姓們有著他們的顧慮，我們這些父母官，除了口頭上的話外，真的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大人，實在不行......”

海瑞望著胡宗憲的眼，“就派人將卑職的老母等接來淳安吧......”

“讓百姓徹底的放下心來，只能這樣去做了。”

海瑞說罷，渾身如虛脫了般，手心里滿是汗水。

他海瑞，實在是沒了法子！

“不行！”

胡宗憲瞪了海瑞一眼，“孝在先，你這樣做，后人又該怎么去說你海剛峰。”

“后人的事，讓后人去說，眼下的百姓才是關鍵。”

田有祿慌忙跑到這處小院，眼里滿是焦灼之色：

“海老爺，十二個，十二個人，全都燒昏了過去！”

海瑞立刻站起身來，焦急地跑到田有祿身旁拉他起來。

“全都昏死過去了？！”

“周邊還有些發著低燒的，昏過去的的的確確有著十二人！”

“胡部堂，恕卑職失陪。”

海瑞回頭，拱手行禮，快步跟著田有祿趕了出去。

瘟疫忽然在這一天爆發，可兩人剛到了岸口，卻又見著新來了幾輛馬車。

馬車上，女人扶持著老婦下了車，后面還跟著一個小女孩兒，手里緊緊牽著她阿媽的手。

譚綸也駕著馬趕到了前面。

“拜見王妃。”

“起來吧，不必行禮。”

李妃微微一笑，伸手，海瑞的女兒的另一手便牽了上來。

“阿母。”

海瑞走上前，望著自己的妻兒還有老母，眼里閃著淚點。

“阿囡。”

“阿爹！”

阿囡松了大人們的手，跑到海瑞眼前，撲到了他的懷里。

“剛峰兄，許久不見。”

譚綸走上前，身旁跟著一席白衣的青年。

“這位是？”

“特地趕來救助淳安百姓的李先生，李神醫。”

“眼下瘟疫什么情況了。”

李時珍快步向前，詢問著海瑞的情況。

海瑞將懷里的阿囡放下，又換上了一臉的愁容：“應當是昨日里就爆發了，現在已經昏了十二人，到底染了多少...還是個未知的數......”

“為什么要所有的災民都聚眾在這，怎么不分散開？！”

李時珍話里滿是焦灼，眼下里，最忌諱的情況就是這樣，到現在了，竟然還沒能分散開百姓們！

“我......”

海瑞語塞，不知該如何開口。

“現在，分散百姓，身體不適的，另尋個地方集體安排起來。”

李時珍話里帶著命令，海瑞便著手派人去做，眼下里，不能再想著改稻為桑這事了，百姓才是根，不只是淳安的根，更是大明朝的根！

“馮保，你跟著去。”

李妃吩咐道，馮保將懷里的世子遞給李妃，跪地行禮，而后跟著田有祿一同去安排這些事。

“怎么成了這個模樣！”

海母眼里滿是心疼，海瑞的臉不知消瘦了幾圈，那眼里，滿是通紅的血絲。

海妻望著海瑞，心里也帶著難過，見海母已經貼了上去，只能輕聲喚過阿囡來，緊緊抱著。

“譚綸，這是怎么回事？”

“是我要求來的。”

海母止住了海瑞的問話，“阿母來看都不行？”

“阿母來看兒子，自然是行的......”

海瑞瞪了眼譚綸，賠著笑望著海母的眼。

“往后就在這里住下了。”

海母的話里，帶著不能反駁的語氣，海瑞苦笑著點了點頭。

“瘟疫一事，剛峰兄不必心急了，李先生在這里，你大可放心。”

譚綸呵呵一笑，“這事，你海瑞可要多多感謝王妃，若不是他，李神醫我都不一定能請的來。”

“王妃。”

海瑞松開阿母的手，到李妃面前，跪地行禮。

“剛峰兄。”

譚綸笑著招手，海瑞面上雖帶著些疑惑，還是跟他到了馬車后面。

“這次李神醫來，還為了另一件事，與你有關。”

譚綸笑呵呵道，“也正是因為這件事，老夫人才放了所有的事趕了過來。”

“什么事？”

“為海門嗣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