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珍饈美味不知凡幾,最難入口莫過于上司的餅。
老府主的許諾,也就騙騙那些剛剛加入天師府的天真九宗弟子,黎景一個浮浮沉沉的老捉妖人了,哪相信這種話,當即撇嘴不屑道:
“嘁,貶謫就貶謫,什么統領一府,全權做主,話倒說得好聽。不就是去菜園當伙夫長,后山做放牧頭,了不起入善堂給孩子做教習,難道您還會讓弟子去城里店鋪坐館嘛!”
瞧著自家徒弟這幅不屑一顧的模樣。
老府主是又好氣又好笑,還帶著點兒心酸。
好氣的是自己堂堂天師府九御之一,在徒弟這兒卻成了個畫餅許諾的騙子。
好笑的是這個臭小子,本職工作做得不咋地,但是府里七七八八的部分倒是了如指掌,論一線工作經驗,或許比他這個府主還要深入。
最后那點兒心酸,則是心疼這個臭小子的際遇。
明明是當代弟子中最杰出的那個,卻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到現在連黃級的定品都定不穩。
或許真如孩子說得那樣,有問題的不是他,而是天師府。
想到這兒,老府主斬斷心底最后一絲忐忑,直入主題。
“本座什么時候騙過你,說得統領,可不是主持這些雜活。”
“而是開牙建府、人事任命、委托定品、通判評級,凡府內種種,盡系于你一身,由你一言而定!”
“如此權柄,是否可以讓你放開手腳,盡展能為,實現抱負?”
富貴,潑天的富貴。
換做一般人聽到老府主這樣的許諾,定是會狂喜到不能自己。
可黎景并非一般人,聽著老府主開出的優渥條件。
越聽越覺得不對。
每聽一句,他的臉色便凝重一分,待到聽完,眉頭已經整個皺成川字。
任何事物都有一體兩面,權利的正面,是責任。
所謂權利越大,責任越大,但從另一面看,權利也意味著,自由。
權力越大,自由度就越高,也就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而老府主剛剛給出的,幾乎是絕對的權利。
換一種說法,也是絕對的自由。
而大夏天師府有這樣的自由么?
即便是頂點的九御,能夠擁有這樣的權利么?
黎景很是懷疑,除非......
想到某種可能,年輕人臉色猛一變,“老頭子,你這是要逐我出府?”
“你只要不做傷天害理之事,不觸犯府規天條,便永遠是本座的弟子!”
老府主沒好氣的一句,安撫住了年輕人的情緒,隨后頓了頓,解釋起了剛剛所說的話:
“大夏以仙道立國,我天師府作為大夏國教,統領三派九宗,鎮壓神州九野,如今大夏國境內,鮮有妖災魔禍,即便出現,天師府也能很快應對,所以萬民得以修養生息。只是聽聞須彌以外的琰浮大地上,如今依舊是妖魔橫行,鬼怪遍地,民不聊生。”
“上次九御大典,蒼天道兄便提出組織一只以天階捉妖人為骨干的隊伍,游歷琰浮一甲子,以清寰宇,震懾妖魔。一來嘛,庇護眾生,二來也是想著,借著這個機會,好培養幾名新晉驅魔天師,并于琰浮大地開牙建府,揚我天師府威名。”
琰浮蕩魔,甲子為期啊。
聽完老府主這番話,黎景咂摸過味兒來了。
這是天師府的高層也已經發現如今這天師府出了問題,但他們想出的解決辦法,不是變革解決結構問題,而是開辟新的戰場。
畢竟一切的矛盾根源,都是可分配的利益不足。
而廣褒的琰浮大地,就是一塊尚未被開發的大蛋糕。
或許在旁人看來,妖魔遍地的琰浮大地處處危機。
可在天師府的高層眼里,這些個妖魔鬼怪,只是天師府收割眾生信仰的資糧,亦是消磨天師府那些個年輕弟子旺盛精力的手段。
一石二鳥。
所以剛剛的話,黎景聽明白了,“不是驅逐,是流放?”
“咳...話不要說得那么難聽嘛。”
老府主被黎景直白的話逗樂了,但又覺得不嚴肅,旋即一臉正色道:“想要執掌無上權柄,便要超脫原有規則,一切束縛,所以為師覺得,咱們朱天一脈的蕩魔人選,非你不可!而且為師覺得,也無需集結什么隊伍,只徒兒一人足以。”
這恐怕是黎景成為捉妖人以來,首次被師尊這般信任。
但聽著老頭子話里的意思,他寧愿不要這份信任。
什么無上權柄,全都是空殼,畢竟琰浮大地上本就沒有丁點天師府的痕跡。
人事任命的權利可不得在么,畢竟人都沒有,得從本地現招;
任務品級是可不是隨便定么,畢竟連活兒得自己找,怎么定品開價,還不是由自己說了算;
裁判權系于一身更是半點假話沒有,因為整個朱天一脈,就自己一人!
百姓離家還知道給孩子背點兒口糧呢。
琰浮蕩魔這么大的事兒,堂堂天師府九御,朱天一支就特么全交給我一個人了?
“真就我一個?”
黎景手指著自己,實在難以置信:“師尊的意思是,讓弟子孤身一人,翻越須彌山,前往數萬里之外的琰浮大地,開牙建府,蕩平諸魔?”
“沒錯,有問題?”
老府主懵懂反問,眼中卻帶著三分揶揄:“不是你自己說,只要做出成績,便有萬修景從的么,如今是要反悔了?”
“......”
被噎得說不出話的黎景沉默半響,再次確認道:“師父大人,真的半點支持都沒有么?”
“徒兒這是說得哪里話,作為咱們朱天一脈的杰出弟子,遠度琰浮蕩魔,為師又怎會一點兒支持都不給,你且附耳過來!”
瞧著黎景一臉無奈,老府主實是不忍心,便招手將其喚至身邊,朝著其耳邊輕吐真言:“加油!”
“......”
瞧著老頭子像是剛做了件什么大事般,撫髯傲笑的正派模樣。
黎景這下是徹底明白了。
這趟琰浮蕩魔,朱天一脈給他的唯一支持,就是師長祝福。
好好好,這樣也好!
黎景整理心緒,重新站定,朝著臺上御座那位一手將他撫養長大,并傳授絕藝的老人,雙膝跪地,重重一禮:
“師尊教誨,弟子銘記于心,此番遠度琰浮,山高路遠,歸期不定,萬望師尊保重身體,來日重聚!”
臨別在即,瞧著座下弟子如此鄭重的行禮,這位御極朱天數十載,見慣生離死別,妖魔禍事的老府主,也不禁心神搖動,本想說幾句勉勵的言語,只是話到嘴邊,卻成了冷言冷語:
“我輩修行中人,哪來次種小女兒姿態。只有句丑話為師先得說在前頭,此去琰浮,你若是傷天害理,惹下禍事,切不可說出為師名號,我大夏天師府朱天一脈,也不會承認你這弟子,快走快走!”
在老府主的連聲催促聲中,名叫黎九天的年輕人走出大殿,化作一道金光縱上天際。
一直到金線徹底不見,老府主才從御座上慢慢站起,緩緩走下臺階,來到正殿與中殿的銜接大門處。
施法放開禁制,門后的中殿里,是擎著法器的紫袍天師,還有一眾嚴陣以待的天階捉妖人。
隨便一個,都是抬抬腿便能讓朱天九域震三震的人物。
而此時卻匯聚一堂,厲兵秣馬的守在中殿,有幾位天階捉妖人的臉上,更是能看出些許緊張情緒。
見老府主打開禁制,紫袍道人便趕忙上前,面帶憂色,忐忑問道:
“談得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