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啦啦~”
門戶推開,黎景如狂風般闖進屋里,三兄弟登時嚇了一個激靈。
尤其黑皮大個和矮胖冬瓜,更是因為剛剛說完壞話,心虛得不行。
但很顯然,黎景的注意力,并不在他們這里。
火急火燎趕回來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看向桌臺。
從早晨出去起,他這一天忙的喲,粒米未進,饞得不行。
雖然他在辟谷這方面有些造詣,但身處紅塵的修士,實在也沒必要虐待自己。
可空空如也的桌臺,不能說是讓他有些失望,只能說是特別失望。
但沒關系!
“幸好我有準備!”
失落之色一閃而逝,黎景似是想起什么,旋即又振奮起來,扯下胸前掛著一條咸魚,揚手就沖屋里三人道:“今天算是被你們抄著了,將這拿去,同飯一起蒸熟,咸香無比!”
既然已經下定決心抓緊,何太平自是以侍奉童子自居,聽到這話便欲上前服侍。
卻不想剛剛還說黎景是騙子的兩位兄弟,動作竟然比他還快。
矮胖冬瓜兩腿一搗便來到黎景身前,高舉雙手,接過咸魚,仿佛接過貴物般恭敬諂媚:“小人廚藝還行,最擅長做魚,大人您稍候,保準讓您滿意!”
黑皮大個更是狗腿,見燒飯活計被搶,扭頭便搬了把椅子過去,瞧那架勢恨不得塞到黎景屁股底:“大人您外出辛勞一天了,快坐快坐,小的這就給您泡壺茶去!”
瞧著兩兄弟沖著黎景,如對待祖宗般的恭敬,剛剛站起身形的何太平,有些難以置信。
明明是他先篤信,他先下定決心追隨,怎么瞧這模樣,這兩兄弟好似比他還誠心恭敬,難道剛剛他們的懷疑,都是假的?
還是自己幻聽?
眼前場面實在離奇,以至于何太平一時竟呆在原地。
別說是何太平了,黎景都有些受寵若驚。
直到兩人風風火火的出去好一會兒,他才緩過神來向何太平問起:“他們倆,這是怎么了?”
“唔......”
何太平沉吟,組織言語。
若事關他人,面對黎景詢問,他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就剛剛兩兄弟說得話,原樣復述,只怕會惹得黎景不喜,事關自家兄弟前程,他只能避重就輕:“許是因為貧道之前同他們說起黎先生手段,所以他們如見天人,敬畏不已吧!”
先為兄弟倆找補一句,何太平話鋒一轉便問起,黎景帶著楊大嫂離開之后的事情。
左右也是等飯蒸熟的閑暇時光,黎景便就說起了帶著楊大嫂在雙峽村的經歷。
聽到女童從妖口生還,還認了楊大嫂為母親;
書生清白得以伸張,水妖體內怨念散去歸于幽冥,何太平登時激動不已,卻還有些意猶未盡。
他尤其在意的,便是那頭妖魔,按照黎景話講,他離開時,那魚妖便在離漁村不到一丈距離的湖面下。
“放著不管,真不會出什么問題么?”
何太平不由得有些擔心:“您不是說它是憑楊存孝的恨意沖開的靈智,是天生的妖魔,若是它兇性又犯了......”
“有這種可能,但是可能性不大。”
瞧著何太平似懂非懂的表情,黎景展開來解釋道:“執念這東西,說它強也強,若是得不到答案,就那么一縷執念殘魂,縈繞千年,九世不改也不稀奇;”
“但說它弱也弱,只要得到答案,哪怕不是期許的答案,最好的答案,也會泯滅其根,隨風散去。魚妖的執念,并非天生,而是由楊存孝臨死前,最后一個念頭所化。你覺得這念頭是什么?”
“復仇!”
何太平咬牙切齒,激動道:“一定是復仇!”
“倒也不算錯,但仇恨只是其中的一小一部分。”
黎景瞧了何太平一眼,心中隱隱有所明悟,但對方心防未開,此時也不是探究這個的時候,所以他輕輕帶過,接著說道:“占據其臨終念頭最大分量的,是害怕,恐懼。”
“害怕...恐懼?”
何太平一愣,似是沒想到這個答案,但仔細想想又覺得很合理:“生死之間有大恐怖,倒也正常。”
“不是怕死。”
黎景語氣淡淡:“楊存孝真正恐懼的是,他死之后,他的娘親,孤苦無依。”
“原來...是這樣啊...”
這答案讓何太平久久失神:“所以您才說,楊大嫂才是化解魚妖恨意的關鍵?”
“沒錯。”
黎景點頭:“一種米養百種人,殘魂執念也是同樣,百怪千奇。要記住,念頭是殺不死的,就算強行鎮壓,也會在另一處復起,我輩降妖驅魔,是要讓妖魔解脫,而不是自己舒服。”
“原來如此。”
雖然何太平心里不以為然,但還是表現出恭敬受教的模樣,隨后又操心起另外一事:“那黎先生,您說姜長生長大后,會孝順么?”
“...親生的就一定孝順么?”
聽到這愚蠢問題,黎景只覺有些無語:“人心易變,我又不是能算盡未來的仙佛,哪能知曉姜長生長大后有沒有孝心。”
“啊哈哈...也是哈,誰讓黎先生本事大,貧道想當然了。”
聽到回答,何太平也覺得自己問題有些離譜,不好意思的干笑兩聲,恭維了句后,又有些感嘆:“只是沒想到一頭水妖,背后門道竟那么多啊,就是便宜那三個混蛋,打死楊存孝他們也有份,就這輕放過,實在令人不爽!”
“楊存孝致命一擊,是姜阿根的當頭那棒,姜大志三人的亂棍,只傷及皮肉,罪不至死。”
黎景指了指額頭,這樣解釋道:“況且,若他們能真心懺悔誦經,每日上香,也算是給楊存孝幫忙了。”
“幫忙?楊存孝不是死了么,幫什么忙?”
要說何太平喜歡和黎景聊天呢,動不動就能聽到新鮮的,幫活人忙的常見,幫死人忙的還是頭一次。
“你以為人死就完啦。”
瞧著何太平滿臉好奇,黎景的三界常識小課堂,再次開講:“凡人死后,魂魄歸于陰曹,由閻府判官定案,經由六道輪回轉世投胎,楊存孝是橫死,按照陰司規矩,他的亡魂得等到命定之年后,才許投胎。”
“關鍵是他又沒個后代,這種上頭沒個照拂,凡間也沒人記掛的小鬼兒,在下面最容易受欺負,更糟糕的是他入陰司時,還有道執念留在人間,以至于魂魄不全,就這種種情況加起來,恐怕撐不到投胎,就要自性泯滅,魂飛魄散。”
“所以若是能有人,誠心祭拜,奉以香火,那么楊存孝的殘魂,或許還能撐住,得以轉世投胎成人。”
都說真傳一句話,假傳萬卷書。
但這傳得未免也有點太多了。
從黎景開口,何太平聽得嘴巴就沒合上過,頭皮更是陣陣發麻,好像要長腦子。
陰曹、判官、小鬼;
輪回、轉世、投胎!
今天但凡換個人說這些話,他都只會笑笑,自當遇見同行。
可這話從黎景嘴巴里講出來,他是一個字都不敢輕慢。
可不輕慢管不輕慢,他是越聽越害怕啊!
“真...真...真有陰曹地府啊?”
何太平臉色煞白,本來利索的口條,變得結結巴巴。
“你都相信妖魔鬼怪,不相信地府陰曹?”
瞧著道人面上恐懼不似作偽,黎景覺得有些好笑。
“貧...我這不是...心虛么。”
何太平哭喪著臉,連“貧道”這樣的自稱都去掉了。
“會心虛說明你還有救,從今往后多積陰德,為時未晚,不說這些了,先辦正事。”
說著說著,黎景忽然止住話頭,神色一變,深吸口氣后,調整坐姿,面露正色。
三界常識隨時能講,就在剛剛,他已聞見,咸魚同米飯一起蒸熟的鮮香!
“飯來咯!”
話音剛落,黑、胖二人組,便抱著冒著熱氣的飯桶,兩盤熱菜走進屋中。
“先開飯!”
好好吃飯,好好休息,便是人間,最大的修行。
黎景嘴角壓也壓不住,酷酷就是一頓猛炫。
不得不說,終歸是心大的人,先享受生活。
飯桌上,剛聽完三界“秘辛”的何太平,越想越怕,毫無胃口。
而認定的黎景是邪魔外道的黑皮大個,矮胖冬瓜倆兄弟,與黎景同處一室都膽戰心驚,哪敢放開肚皮吃喝。
于是乎,大半條咸魚,幾乎整個木桶的蒸飯,全被黎景包圓。
待將木桶里最后一粒米送進嘴里,黎景這才放開碗筷,抻著肚皮躺在椅子上。
兩兄弟又爭搶著出去洗碗,屋中又只剩何太平、黎景兩人。
“夠么?”
只見黎景慵懶抬手,指了指桌上籃中銀子,朝何太平問起:
“這永寧地價多少,物價如何,這些錢銀,夠不夠置辦一個鋪子和善堂的?”
終于來了!
心中已經打定追隨的主意,便要展現出自己的價值。
面對黎景交托的第一個任務,何太平哪敢有絲毫怠慢,聽到問話,連忙擯除心頭紛擾雜念,正色答道:
“在永寧鬧間鋪子不難,但也要看地段和大小,這里頭差價極大,門道也多,這些銀錢在城外置辦個莊子不難,要是在城內恐怕就有些不湊手了,但貧道亦有些積蓄,黎先生只管給個標準,小人定會為先生辦得妥妥當當!”
銀錢上的事黎景并不在意,聽到何太平要補齊,便也沒說其他,欣然應允:“也行,你花費了多少記個賬,算你入股,掙了錢給你分紅。那善堂怎么講?”
瞧見黎景并未拒絕自己出資,何太平在心里狠狠為自己叫了聲好,覺得自己這步棋走得妙,可旋即又聽他及另一件事情,不由得面露難色。
當時去長寧村找楊大嫂,他還以為辦善堂就是個尋人的說辭,可在分手時,黎景竟然真的吩咐下來,說要定個收攏流浪孩童的章程。
這就不禁難得何太平有些嘬牙花子了:“善堂嘛...有些難辦。”
“怎么講?”
黎景好奇。
“置辦鋪子花費是有數的,即便是最后生意做不成,平價把鋪子轉了,也虧費不了多少。但這善堂可講不好,小孩子雖然吃用不多,但架不住龐大數目啊,況且這永寧城內外,十里八鄉的,沒爹的,沒娘的,不想養孩子的人,不知有多少,這具體該設多大規模,會有多少花費,我是真說不好。”
想到一旦善堂開張,便會有如潮般的孩子涌入,何太平的聲音便有些止不住的恐懼。
他是流浪孤兒出生,同村七人,挨過餓,受過凍,遭過劫,遇過拐,最是知道養孩子的不易。
善堂一開,流浪兒不知有多少,這種恐懼,最后盡數化作懷疑:“先生,咱們不是要做降妖除魔的生意么,為什么要開善堂啊?”
“還記得昨日我跟你講的么,我覺得琰浮世界的降妖模式老舊,驅魔人素質良莠不齊,要給行業建立新的標準!”
瞧出何太平心中慌亂,黎景和聲解釋道:“既然要建立新標準,自然是要用新人,而在老舊環境下,是很難長出新東西的,所以我們得親自培養!”
又是一大堆的新詞,何太平理解得十分費力,但還是盡力捕捉重點:“即便是需要用人,也不必從小開始養吧,收徒不行么?人也能用,還有進項,不比開善堂強?”
老實說,何太平的這個提議,是帶著私心的。
黎景是位真修,這樣的人收弟子顯然是有標準的,他也明白自己身份,想要拜入門墻怕是千難萬難。
所以,拜入門墻是終極目標,而第一步,就是要從對方手里,學點兒真本事。
畢竟他自己也說,開這鋪子,是要教些降妖驅魔的手段,培養些真正的驅魔人。
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甭管黎景教什么,他們哥幾個,不都是第一受益人么。
所以他迫不及待的想把這件事情,當做重中之重,落實下去。
而黎景好像并沒看穿何太平的小心思,或說并不在意,隨口一句回答,便聽得人又驚又喜:
“賣課掙錢是肯定的,畢竟咱不能天天指著永寧鬧妖掙錢不是,但善堂也是得開。”
喜憂參半。
喜的是蹉跎半生,終于能學真正降魔手段,優的是,黎景好像根本不知道擔心,非得和只出不進的善堂,拼上一拼。
許是何太平臉上的擔憂太過明顯,黎景又補充道:
“無需太過擔心,飯一口一口吃,路一步一步走,咱們辦這善堂,并不是要一口氣解決永寧州所有幼無所養的問題。量力施為,咱有多少錢,辦多大的事,放心,有我在,天塌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