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玄奘的話，老村長氣得差點沒有把拐棍舉起當頭夯下，只覺得湖靈那么多賞賜，還不如喂了狗。

怎么會欣賞這么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但考慮到雙峽村的將來，他還是強壓火氣，耐著性子勸說道：“妖魔之所以是妖魔，便是因為兇殘暴虐，殺心難以抑制，而非因為手段神奇，不然怎會有仙、魔之分呢。”

“若是按小師傅所言，你這般挑釁，哪怕老兒這個外人聽了，都想抄起拐棍打你，湖靈卻能壓制殺性，非但不動怒，還賞你銀錢，不更能說明湖靈之神圣寬宏么？”

不得不說，相對于玄奘毫無根據的指控，村長這一番話有理有節，更能讓人信服。

“是啊，要真是妖魔，不吃人就不錯了，還會每日分魚么！”

“沒錯，我要是湖靈，若有人敢當面說我是妖魔，甭管是誰，我先賞他兩巴掌解氣再講。”

“所以說人心險惡哇。這乞丐之所以敢污蔑湖靈，不就是瞧出了祂神圣本性，若湖中真是妖魔，你看他還敢不敢多說一個字。卑鄙的小乞丐，還敢自稱佛門弟子，我呸。”

村民們紛紛附和，其中還不乏“看穿”玄奘用心，出言譏諷的。

而隨著村民不斷相互傳話，玄奘雖然沒有【他心通】，但也能感受到，村民對湖中妖魔的信仰，甚至比他沒戳穿身份之前，更加虔誠。

我又搞砸了么？

玄奘心中懊惱悲傷，瞧著眼前交頭接耳的眾漁民。

眼前突然蒙上一層血色，幻化出另一番場景。

一頭僅探出半身便有峽谷高低的巨妖，渾身長著長矛一樣的毒刺。

大張的口器做吸氣狀，口里肉壁冒著層層密密的尖牙，滴答著紫色的毒液。

倒灌的罡風，將漁民到卷入它口里，只是觸碰到，便化做一灘濃水。

幾十條不知多少丈長的，由泥沙凝聚的觸手，自湖中齊齊探出狂舞，遮天蔽日。

停靠的漁船，蜿蜒的碼頭，那些大大小小，高高低低，依著峽壁建起的竹屋。

被這黃沙觸手豎劈、橫掃，碾成廢墟，屋頭藏著的，懷抱一起的，瑟瑟發抖的孩童婦孺，被觸手卷著送入巨妖口里。

只是瞬息的功夫，富饒的漁村變成了廢墟，漁民不論老幼，盡數化作巨妖血食。

但它還未吃飽，撞倒了門關一樣的峽口，往更廣大的河里游去。

不行，絕不可以！

玄奘抖開眼中血色幻影，瞧著眼前一眾狂熱漁民，用低不可聞的聲音喃喃自語：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言罷，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抬起頭，朝著滿臉得意的老村長，認真道：

“也許您說的是對的，湖中確是圣靈，而非妖魔。但就像世事不到最后無法評斷對錯一樣，此時我無法取信您，您也無法說服我。但我想，若是可以真正見一見它，或許能夠更加容易判斷。”

“你有辦法喚出湖靈？”

村長眼睛一亮，問道。

“我應該是有的。”

玄奘淡然一句后，左右張望一通，旋即來到軟倒抱頭，蜷縮在地的姜大富身旁。

拾起了那把絞斷綁繩的剪刀，又走到船塢邊上。

“若是一會兒從湖里出來的真是妖魔，不要管我，進城去找我師父，他就在城西不歸巷，隨身背著白布袋的就是；或是去鎮魔司找黎真人，請他們過來降妖。”

言罷，玄奘毅然決然跳下湖中。

瞧見有人落水，眾村民連忙來到湖邊，借著火把，他們瞧見，玄奘跳水后，便撲騰著往湖中心游。

“這是干什么，還不下去把人拉上來！”

村長有些生氣，自從湖靈誕生，這方內湖就成了圣地一樣的存在，村里現在浣衣、洗菜都不敢在這里，更別說游泳，傾倒人肥這樣褻瀆的事情。

瞧見玄奘大晚上的往湖里蹦，他自然有些生氣。

幾名村里水性好的青壯得令，連忙跳下水去，然后如游魚一般，飛速朝玄奘靠近。

但玄奘水性也不差，幾下子便游離了碼頭，見已經隔了距離，他便停了游水，直起身體，僅憑下肢蛙蹬，便將上半身子浮出水面。

然后撐開剪刀，用鋒口在掌心劃開一道口子，鮮血當時便流了滿掌。

【玄奘，你要謹記，你的血肉，是妖魔眼中無上的珍饈，只要嗅到半點兒氣息，他們便忍不住魔性，所以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切莫在妖魔面前流露】

這是拜入師門后，師父對他的交代。

意在讓他明白，他的血肉，是對妖魔有著致命吸引力的東西，所以要保護好自己。

而此時，玄奘想出的辦法，就是犧牲自己，讓村民看清妖魔的面目。

被血染紅的左掌，毅然浸入水底。

他已做好了準備，所以面色平靜，哪怕無常降臨。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話說湖底沙床。

本該靈性消散的水妖，忽得嗅到一股香氣。

這香氣之吸引，甚至強行打斷了升華的靈性。

雖然妖體依舊沉眠著，但早已被村民供養出的強橫本能，卻讓他自發的深吸。

若是有人能以天眼神通觀照，就能瞧見。

玄奘浸入湖中的左掌，那些本該迅速被稀釋的血流，竟凝成兩條紅線，蜿蜒向下，沒入水妖的鼻息。

而這紅線被水妖吸食后，原本因為燃燒升華而虛弱的靈性，像是吃了什么大補之物，猛地穩固下來。

本該消散的靈性，此時重新入主妖身，妖魔真我空前壯大。

原本百丈的妖體，竟然開始凝聚收縮。

若是有尊妖圣在此，必然清楚，這水妖竟是要開始化形了。

沒有妖災，沒有天劫，這頭水妖就這么開始，化形了！

玄奘的血好像并非是血，而是某種能讓妖魔升靈的圣物。

隨著血液不斷被水妖攝入，它的妖體不停地變化。

原本直直一條的脊椎，上下兩半開始發癢，好像有什么東西正在生長。

說生長也并不準確，好像是一種重新的排列組合。

那些在上下部分要長出的骨頭，好像是從尾端挪移過來的。

這里長一塊骨頭，尾骨就短一塊。

待到臂、腿的四條大骨長全，水妖的長尾也已縮完，魚尾更是從中間分開，逐漸有化作指骨的意思。

而隨著化形程度的完善，水妖的眼睛雖然還是緊閉好像沉睡，但真靈已然開始蘇醒。

按照這個進度，它很快就能化形成功，成為妖仙圣靈！

只要再來點兒，再多一點，它一定可以。

緊閉雙眼的妖體吸氣得更加用力，連接玄奘手掌與它鼻孔的紅線，幾乎被繃直。

可就在它吸得忘乎所以的時候，那股香氣突然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