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遣何人去調查昭靈塔坍塌背后的爛賬倒是叫皇帝一連發愁了好幾日。

當今朝局，太子李懷安與二皇子李宥兩相持平。稍有能力的人動輒不是李懷安的人，便就是李宥的人。可此番人選，皇帝他老人家有自己的顧慮，這一次他哪一方的人都不想用。

醉月樓中，賓客如云，人聲嘈雜，或高談闊論，或把酒言歡，笑語之聲此起彼伏。

沈聽肆走進樓內，被眼前熱鬧繁華之景驚得眼花繚亂。久處僻靜之境的她，只覺此處人聲喧鬧，嘈雜難忍。

沈聽肆環顧四周，未見蘇承南身影。她正欲尋一處僻靜角落等待蘇承南，忽而聽到有人在頭頂上方呼喊：“清晏！”

沈聽肆聞聲朝著二樓看去，二樓的木欄桿上扶著一身白衣廣袖的蘇承南。他手搖折扇，笑得何其肆意，宛若謫仙一般。

“沈大人，請這邊走。”

蘇承南的侍從青帆做了個請的手勢，引導沈聽肆上了二樓與蘇承南會合。

剛一見面，沈聽肆便按捺不住，想要埋怨蘇承南的選址。但考慮到對方官位高于自己，便將埋怨之詞藏在了心里。

于是，沈聽肆習慣性地向蘇承南恭敬地行了一禮。

“下官見過蘇大人。”

蘇承南見此，心中暗自思量沈聽肆過于拘謹。他手上也沒閑著，扶起沈聽肆施禮的手，而后對她說：“清晏日后見我無需如此多禮，也不必再稱我大人，直呼我羨予即可。”

羨予是蘇承南的表字，和沈聽肆一樣，都是當年齊承胤所取。

沈聽肆原本還想對蘇承南說“這恐怕不太好”來推脫一下，然而話還沒說出口，蘇承南便拉著她的手，朝著最僻靜角落里的天字一號房走去。

沈聽肆審視著醉月樓的布置和環境，還沒靠近那天字一號包間，心就已經涼了半截。

自己那微薄的俸祿，平時也只能維持自身溫飽，此番宴請之后，恐怕不出數日，自己就要餓死在青龍巷的小屋中了。

初入內，沈聽肆看著那滿桌平素里自己難以企及的珍饈佳肴，不禁調侃道：“蘇大人此舉，莫非是想讓下官傾家蕩產以請此頓飯？”

蘇承南看著沈聽肆發愁的樣子，心中不禁暗自發笑。不知為何，他每次見到沈聽肆，都想要戲弄一番。他就是想看到，眼前這個即使面臨刺客追殺也毫不慌亂的人，陷入慌亂的模樣。

他手中的折扇悠然輕擺，嘴角帶著一抹戲謔的笑意，緩緩說道：“清晏邀請我共進晚餐，如若是我吃得不夠暢快淋漓，只怕清晏也會心生一絲歉意吧？既然如此，那我便索性大膽地把我心中所想的佳肴都點上一遍，這樣清晏自然無需在心頭和身體上都背負那份愧疚了。”

沈聽肆聽了這廝的話，深感其厚顏無恥的程度，遠非常人所能及。

“承蒙大人體諒，下官感激不盡。”沈聽肆皮笑肉不笑地回應著，實則內心早已將其怨念千百回。

“與清晏的會面，仿若故友重逢，倍感親切。無需拘謹客氣，相互關懷照應本是人之常情。而體察清晏的心緒，更是應當之舉。”

沈聽肆聆聽著蘇承南這一番精妙的言辭，若非察覺到他眼底的戲謔之意，她恐怕就真的相信了。

言畢，蘇承南朝著沈聽肆做出一個“請”的手勢，言道：“清晏，請！”

沈聽肆領會其意后，對著蘇承南微微點頭示意，而后邁步至桌前率先坐下。

她凝視著滿桌價值不菲的珍饈，暗自下決心一定要多吃一些，務必盡量彌補自己的虧空才好。

蘇承南似乎洞悉了沈聽肆的顧慮，眼中流露出一絲溫情，抬手示意道：“清晏想必已是饑腸轆轆，速用膳吧！”

他又恐沈聽肆因其官位之由，用膳時過于拘謹，難以盡歡。便自行執筷，大快朵頤。

言道：“本官今日不知為何，食欲大增。”

沈聽肆又怎會不知蘇承南此舉之意，她心頭隱隱泛起一絲溫意，便埋頭自顧自吃起飯來。

今日她著實有些饑餓，不多時，碗中米飯已然見底。

蘇承南凝視著沈聽肆用餐，只覺其動作甚是文雅，無論怎樣看，都不似男子用餐之態。

他再次審視桌上菜品，發現每道菜沈聽肆都略有品嘗，其中尤以肉食動筷最多。

然而，餐桌正中那道紅燒魚卻完好如初，她竟未曾動過一筷。

他內心頗為疑惑，問道：“我記得清晏乃江左之人，生于水鄉，竟然不喜食魚？”

沈聽肆聞罷，放下口中膳食，將碗筷置于一旁，眼底泛起一絲道不明的憂傷，緩緩說道：“我素喜食魚，然五年前曾被魚刺卡過，且劃傷嗓子。自此再見魚時，只覺甚是麻煩，遂索性不再食用。”

沈聽肆對這段往事只是三言兩語一帶而過，何等輕松。

五年前，沈聽肆初入大理寺任職。辦完公差回衙用膳時，不知被何人將一根魚刺投入米飯中。稍有不慎，將魚刺和米飯一并咽下，以致喉嚨被刺傷，半月之久都難以發聲。

自此之后，沈聽肆無論何時用膳，無論食用何人所備膳食，都會細嚼慢咽，看上去甚是文雅。

可自幼于水鄉生長之人，素喜食魚。其自幼啖魚，焉能不慎為魚刺所哽喉。

沈聽肆此說，蘇承南自是不信。其中必有隱情，然沈聽肆不語，蘇承南亦不追問。

蘇承南夾起一筷魚放入口中，咽下后，面色沉穩地說道：“如此佳肴，清晏未能品嘗，甚是遺憾。這醉月樓的魚乃金陵之冠，實非他處可及，清晏口福太淺了。”

沈聽肆在聽聞之后，內心不禁涌起了淡淡的憂傷。的確，她深感自己的口福甚為淺薄。當年，她也曾是科考甲等榜上的佼佼者，那時她曾以為自己的仕途將會一帆風順，直達青云。

然而，命運的波折讓她得罪了高官，從此被邊緣化，五年過去了，依然只是六品刑部主事，俸祿微薄，連滿足口腹之欲都成了一種奢望。她始終記得自己童年時最喜歡的便是美食，如今卻連這一微小的愛好都快被剝奪，她不禁對自己目前的命運感到深深的無奈與嘆息。

然而，沈聽肆在這頓飯之后方才意識到，自己的命運即將開始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