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北坊有戶姓張的人家，老兩口一輩子本本分分，勤勤懇懇，日子還算是過得去。

可唯獨有一樣煩惱，一直沒有子嗣。

倆人天天發愁，整天就琢磨這點事兒，到處求神拜佛，都快魔怔了。

終于誠心感動上蒼，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得了一大胖小子，取名張肖。

老兩口老來得子，自然是寵溺萬分，捧著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張肖也是不負眾望，長大后是專橫跋扈，在家打爹罵娘，在外惹是生非。

也不干活，缺錢就找家里要，不給就打。

老兩口也沒辦法，自個兒造的孽，自個兒受著唄。

依舊這么慣著。

突然有天晚上，張肖急匆匆地回到家，找到他爹說：“爹呀，我找到個賺錢的法兒！”

張老漢一聽，驚得筷子都掉地上了：這孩子居然叫我爹！

還開始想著賺錢了？

這是上天看我可憐，讓我孩兒浪子回頭？

張老漢又驚又喜，就問他兒子：“我兒找到個什么賺錢法兒？”

張肖一臉激動：“我剛看到衙門貼了告示，說德義祥的老板，錢老爺在家里被人割了腦袋，人頭不見蹤影。”

“家屬發出懸賞：如有尋得人頭者，賞銀二十兩；如捉獲兇身者，賞銀五十兩。”

張老漢一聽心里納悶兒，張肖什么德行他最清楚，探案捉兇？這四個字他都不會寫呀。

張老漢就問他：“那你打算怎么著啊？”

張肖嘿嘿一笑：“借您老人頭一用。”

“咳呀！你！”張老漢指著他說不出話，一口氣憋在胸口出不來，好懸沒給氣死。

剛才張肖看完衙門的告示，當時就冒出一壞主意：誒，我家老頭兒正好有一腦袋沒用，換成二十兩銀子豈不美哉？

張老漢明白了張肖的想法，深深嘆了口氣，心說就算我不給你，你也必不會罷休。

“得了，人頭拿去，以后對你媽好點兒。”

噗呲一刀，張老漢人頭落地。

張肖喜滋滋地帶著親爹人頭，趁夜將其埋到了三里河邊。

幾日過去，估摸著人頭爛得差不多了，張肖到衙門報說自己捉魚時發現一顆人頭。

衙門派人查探，見河邊淺土下果真隱隱蓋著一頭，提起看時，水浸多日，澎漲了，也難辨別。

得嘞，就你了。

衙役收攏起人頭，回衙門復命，錢府家人領走人頭，操辦喪事。

領了賞錢的張肖，日子過得那叫一個瀟灑，也不管自己老娘死活，跟這些個狐朋狗友一起，在外面吃，喝，玩兒。

后來還迷上一女的，嗬，這張肖是日思夜想，抓心撓肝兒。

往她身上砸錢，衣服，化妝品，首飾，什么好給買什么。

結果人家壓根兒看得不上他。

最后人姑娘也是煩了，給了他一句：“想跟我在一塊兒也行，把你媽心拿來，我就跟你好。”

張肖這時候已經色迷了心竅，也不管人家好話賴話，回家就把刀拿了出來：“娘啊，我給您找了一兒媳婦，人家說要你的心。”

張母一聽：“哎呦，我的乖兒啊，你可別被人給騙了，你……”

噗！

張母低頭一看，一口尖刀插在胸口，鮮血飛濺。

張肖雙眼通紅，三兩下就把他娘的心給挖了出來。

心臟滾燙，兀自跳動不停。

張肖把心往懷里一揣，轉頭就奔女的那兒去，撒開了跑。

嗬，一路上這高興，美！

心說這回我跟我媳婦兒倆人，長相廝守，恩恩愛愛，我倆過一輩子！

正想著呢，沒留神咕咚摔一跟頭，把他媽的心給摔出來了。

張肖剛要去撿，卻聽他媽的心說話了：

“我的乖兒呀，摔疼了沒有？”

張肖嚇瘋了。

啊啊大叫幾聲，沒頭蒼蠅似的瘋跑，是又哭又笑。

最后跌跌撞撞地跑到自個兒家門口，也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把刀來，聲嘶力竭地喊：“我把心還你，別纏著我！”

“噗！”

張肖一刀攮在自個兒胸口，把心往外一掏，啪就砸在了自己家大門上，登時倒地而亡。

沒過多會兒，路邊過來一只野狗，餓得都皮包骨了，顛兒顛兒地跑到張肖那心的旁邊，聞了聞，撒泡尿，走了。

……

俗話說，慈鳥尚思反哺，羔羊猶知跪足。

世間怎會有人畜生都不如？

這張肖的心腸，當真是狠毒。

陸遠嘆了口氣，將張肖殺害父母，假冒錢老板人頭的事情說了出來。

在場眾人無不瞠目結舌，直覺得匪夷所思。

而且如果真是這樣，那錢老板自己的腦袋又在何處？

陸遠也懶得管他們信不信，直接帶著眾人找到了張老漢的埋尸之所，掘開一看，果真沒有腦袋。

眾人嘖嘖稱奇，交相稱贊，原本口中的陸道長也變成了陸仙師。

唯有那個超度失敗的殯儀司法師，隱藏在眾人之后，臉色有些難看。

陸遠沒去管他們后續如何處置，如何向錢府家人交代，只拜托周大福若是有了錢老板或者夜明珠的消息，望他能告知一二。

周大福不明所以，但還是點頭應下。

此間事了，陸遠領了衙門的酬勞，慢慢悠悠地往家走。

路上心里合計：這一趟活衙門給了二兩銀子，確實沒少給，但我送出去三兩，這一進一出，還賠了一兩。

嘿，你說這事兒鬧的。

不過，虧肯定是不虧的，畢竟還得了一尊觀音菩薩像呢。

而且還落個不虧心，挺好。

陸遠心里安慰自個兒，然后找了個陰涼兒一坐，把度人經調了出來。

翻到觀音像這頁，陸遠心思一動，書中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便站在了陸遠面前。

只見她頭扎盤龍髻，身穿素羅袍，眉如小月，眼似雙星，玉面生喜，朱唇一點紅。

手持凈瓶甘露垂楊柳，解八難，度群生，救苦尋聲，萬稱萬應。

陸遠看得驚訝，直感覺心神俱震，面前的場景，竟真似菩薩下凡了一般！

陸遠似有明悟一般，不自覺地趺坐在地，雙手合十，頷首低眉，緩緩閉上了眼睛。

而菩薩則抬起纖纖細指，拿起玉凈瓶中的柳枝，朝著陸遠輕輕灑去。

不知過了多久，面前的菩薩虛影已消失不見，陸遠睜開眼睛，口中喃喃吐出三個字：

“裝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