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然面色難堪，但還是點頭應允。

昭華被將士推搡著踉踉蹌蹌地走到了戰馬前。

昭華衣衫不整，頭發凌亂，身上痕跡斑斑，白裙下沾染著點點滴滴的觸目紅色。

齊國將士群情悲憤，城頭上一片嘈雜騷動。

羞辱大齊公主，就是折辱大齊的顏面！

“楚然！這可是你的王后！”姜九禾雖不喜昭華，但卻不能容忍此等爛事。

楚然冷聲道：“并未行大婚之禮，算不得王后！”

“無恥！”姜九禾狠狠地啐了一口。

燕昭呵呵一笑，笑得很賤，說得更賤：“兄弟們！想不想再嘗嘗大齊長公主的滋味??！兩軍交戰前，助助興如何？”

“哈哈哈哈——”

上一世，燕昭當著潘帥的面，命手下糟踐姜以檸。

這一世，燕昭故技重施，只不過換成了昭華。

數名軍士將惡魔之手伸向昭華。

嗖——

一只羽箭射穿了那人的手掌。

鮮血順著箭尖滴落下去，一團紫黑色自那傷口處迅速蔓延。

那人慘呼一聲，倒在地上，抽搐了一陣，很快便沒了聲息，死狀極為慘烈。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嚇得渾身汗毛倒豎，看向那射箭之人。

昭華目光癡癡呆呆，失了往昔的傲慢與高貴，囂張與跋扈。

她赤著雙腳，一步步走向王后的尸身。

空洞的雙眼，滑脫串串晶瑩的淚珠。

她本天上月，而今染塵埃，滴落臭溝渠，心早身前死。

“母后！母后！”

昭華看著地上渾身是血的齊王后，顫顫巍巍地不知所措，不敢置信。

她終于哭出了聲，喊出了聲。

空洞的雙目，也終于有了一絲人氣。

“姜九璃！你殺了我的母后！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昭華怒視城頭上的姜九禾。

姜九禾無視暴跳如雷的昭華，對著楚然吟了一首詩：“爾爾辭晚，朝朝辭暮，丹心寸意，愁君未知。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愿我如星君如皓月，夜夜流光伴君側。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隨著姜九禾一句句道來，楚然臉色越來越難堪。

這是楚然的隱秘，一個不能說的秘密。

世人皆不知，可她姜九禾知。

上一世，若不是姜以檸一刀捅死了她，怕是要被楚然獻祭給他了吧。

楚然便尋天下能續《錦瑟》殘曲之人，只為博一人笑顏。

那人便是楚國權臣——柳相！

柳相與楚然自小交好，楚然母妃乃柳家一歌姬，上不得臺面，在宮中舉步維艱，連累著楚然在宮中的日子也很不好過。柳父深謀遠慮，命自己的兒子柳庭之，也就是如今的柳相，入宮伴讀。柳庭之處處維護楚然，與楚然結下深厚友誼。

或者說，在柳父的有意引導下，讓楚然自小便深深地依戀著柳庭之。

在柳家的扶持下，楚然最終踏著哥哥們的尸身登上寶座。

而柳庭之也成了楚國最年輕的宰相。

楚然對柳庭之的依戀超出了常人之態。

喜他之喜，悲他之悲。

楚然在意柳庭之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

楚宮佳麗三千，只為掩人耳目。

只因柳相，那便眾里嫣然通一顧，人間顏色如塵土。

這首詩，便是楚然私下贈予柳庭之的詩文，除了他和柳庭之，世間再無第三人知曉。

可是，姜九禾怎么會知道？！

姜九禾怎么會知道！

楚然渾身發抖。

這是他不可觸碰的隱秘！

不可見光的痛楚！

他無所謂！

可是，柳庭之不行！

他是那樣皎皎皓月一人！

他不容任何人折辱于他！

楚然憤然地盯著姜九禾，眼神憤怒而又驚恐。

他怕極了那張紅唇，一張一息之間會毀了他的庭之。

一切都是他一廂情愿。

他的庭之，不該受他牽連。

“替我問柳相好！若齊楚一如往昔交好，不日，我將親自登門拜訪，與柳相共同彈奏《錦瑟》與國君聽可好？”

楚然神色大變，幾欲從馬背上摔下去。

燕昭本想去扶，卻不料，楚然將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遭此巨大變故，燕楚兩軍刀劍相向。

兩軍戒備，戰爭一觸即發。

正在此時，一個女人的悲鳴聲刺破了天空。

發出聲音的女人是昭華。

在姜九禾吟誦詩文的同時，一張字條伴隨著一只羽劍射向了昭華的身旁。

姜九禾所念詩文，在那張字條上。

姜九禾沒有說破的楚國秘史，也在那張字條上。

姜九禾還在楚國不能為外人所道的秘史上，添了四個字——王后知情。

王后知情，知道楚后是一個怎樣的存在。

可為了太子，依然將她親手送上了那個位置。

昭華癡癡傻傻地王者地上泥一般的王后，突然間覺得陌生又好笑。

原來，她的母后不愛她，只愛太子哥哥，只愛太子哥哥。

哈哈哈哈哈——

昭華將視線從王后的尸體上移開，張開雙臂，仰頭望向蒼穹。

瘋癲的笑，隨著風，呼嘯而過，傳入在場的每個人耳中，猙獰而又恐怖。

下一秒，齊王那把掉落的匕首，便刺進了昭華的胸膛。

胸口處開出一朵艷紅奪目的血花。

“殺——”

伴著一聲聲喊打喊殺之聲，楚燕兩軍發生了激烈地交戰。

齊國不費一兵一卒，作壁上觀。

經過激烈的鏖戰。

一身是血的楚然提著燕昭的頭顱，向齊國示好。

大局已定。

齊王瘋癲如孩童，在傳位昭書上，摁了指印。

姜九禾將柔妃送到齊王身邊。

肋下三寸，無重要臟器，看著血流如注，但若救助及時，并無性命之憂。

那個曾經讓柔妃日也盼，夜也盼的男人就在眼前，可是，柔妃卻拽住姜九禾的衣袖，表示不愿意與之共處。

帝妃之情，也不過爾爾。

這君王若沒了江山，也便沒了美人。

燕國覆滅，其罪因，起于姜以檸。

若姜以檸不傷姜九禾心愛之人，不傷齊國百姓將士心中的戰神，燕國不過有滅國之災。

這消息如同長了翅膀，傳遍了燕國每一寸土地。

姜以檸在燕國的日子可想而知。

子衿吊著姜以檸一口氣。

救過來，復又推出去。

傷了，再救過來。

總之，求生不能，求死不能。

沒下地獄，就在地獄。

姜九禾說到做到，在楚然的引領下，去見了柳相。

柳庭之生得俊美無儔，烏發如緞，風姿如玉，慵懶地側臥在榻上，倒生出幾分妖冶之態。

姜九禾坐定，淡定撫琴。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原本慵懶之態的柳庭之，慢慢坐直了身體，素手掀開面前的朦朧紗簾，對上了姜九禾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眸。

柳相，好久不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