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聞言,我先是一怔,然后拂袖而去,「等你想清楚了再告訴本公主吧。」
我走在滿是白雪的院子里,讓梨兒扶著我往外走,雪越大,我的腳步越慢。
忽然,有人跟了上來,喚了一句,「公主,能否請您留步。」
我回頭一看,見一位眉眼清秀的女子,穿著侍衛衣服,不禁感到疑惑,「你是何人?」
女子道,「屬下是質子的近侍冷月,方才無意聽到了您與主子的對話,心想著,您或許是誤解質子了。」
我輕笑道,「本公主哪里就誤解他了?」
冷月道,「她們原是云霞坊的苦命女子,是質子替她們贖身,讓她們暫時住一些時日,免得歹人惦記,過幾日,屬下會給她們安頓好人家。至于外頭的傳聞,大多是不可信的。」
我恍然明白那家伙的用意原來是這個,不免心中慚愧,面上還倔得很,「那些與本公主無關。」
見我又要離開,冷月急切道,「質子總是會時不時的念著公主的名字,想來他是喜歡您的,難道時至今日,他也沒有向你訴說這份情意嗎?」
那聲音隨風灌入我的耳畔,令我渾身一顫,一顆心莫名悸動起來。好一會兒,我才轉過頭去,「你說魏凌寒喜歡本公主?」
「正是。」
原來如此……
他喜歡的人是我,喜歡梅花也是因為我,方才明明對我一通暗示,只是我不曾察覺罷了……
不知為何,我情不自禁的笑了笑,瞥了一眼窗口那個低頭飲茶的男人,「那就讓他親口告訴本公主吧。」
冷月不再攔我,而是恭敬行禮,「屬下明白。」
從芳華小院離開,我見著遠天有一絲余暉,像極了絢爛而放的朵朵梅花,忽而來了興致,「回宮,本公主要賞梅花。」
5
這些日子,我時常在想:為何云霞坊這個地方聽起來這般耳熟?
我坐在桌旁,撐著下巴,努力憶起往日諸多畫面,依舊沒有半點頭緒。
梨兒端了一盤梅花糕過來,見我心不在焉似的,便問了問,「公主在想什么呢?」
我看著她,語氣幽幽道,「梨兒,本公主是不是去過云霞坊?」
只見梨兒笑了一聲,「公主的記性一向不大好呢,您忘啦?半年前,您帶著奴婢偷偷去過云霞坊,回來的時候,差點被陛下發現了呢。」
這么一說,我倒是真的想起來了,「是,本公主去過,當時本公主還救了一個人呢。」
半年前,我從幾位皇兄口中得知,民間有一位女子與我母妃長得極其相似,尤其是那高雅潔麗的模樣呈現于畫上,連我瞧了都覺得恍然神似,我偏不信,趁著夜里換了一身便服,帶著梨兒出了宮。
我讓幾個暗衛在四周跟隨我,這樣也好保住我的安全,有了他們在,我就可以肆無忌憚的走進云霞坊,找尋那位女子的蹤跡。
聽人說,云霞坊是京城最大的一家樂坊,集天下名曲,享人間之趣,在問雁湖上,這云霞坊就像是神仙樓閣,令人流連忘返。我帶著梨兒走進這地方的時候,一不小心就迷了路。
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位溫婉客氣的姑娘問了一下方向,誰曾想湖上突然刮風,有賊人趁亂搶了東西,將我二人不小心撞下了湖里。
那時候是在秋日,夜里的湖水異常冰涼,我顧不得這么多,想盡辦法將那位姑娘救上了岸,其他人尋聲趕來,連忙擁護我進了屋里,替我烘好衣裙,擦干頭發,還一個勁的叮囑。
「這位妹妹回去后,要喝上一碗姜湯,莫要著涼了。」
「今日你救了杜若,來日若有機會,你來云霞坊找我們姐妹幾個,定當好好報答你。」
當時的我看著屋里這一群姑娘,說著,笑著,心田如同綻放了一片花海。
我竟不知,在他人口中卑微貧賤的女人,會是這么親和隨性,叫人心喜。
于是我在離開之前做了兩件事。
一是吩咐梨兒和暗衛莫要將我的行蹤張揚,連我落水一事也不許告訴父皇。
二是交代了云霞坊的老板,替這些姑娘尋一些好人家,嫁為人妻,闔家幸福,不必再做那漂浮不定的浮萍,至于贖金,由我來付。
后來,我曾讓梨兒問過那些姑娘的去處,梨兒告訴我,那些姑娘已經不在云霞坊了。
我以為她們都找到了一生的依靠,心中欣慰卻又百感交集,所幸,我遇到的人有了一個好的結果。
不曾想,是魏凌寒贖走了那些姑娘。
這是巧合嗎?
6
就在我神思出游之際,有人敲了敲門,道,「公主,質子登門拜訪。」
我稍稍一愣,吩咐梨兒,「讓他進來吧。」
過了一會,梨兒將魏凌寒帶了過來。
今日他穿了一身天藍色的暖裘,襯得他身形瀟然,說不出來的清逸絕塵。
我收回目光,低頭拿著火鉗子挑了幾塊炭,慵懶的倚在軟塌上,等著他開口說話。
魏凌寒道,「看來公主有些無趣。」
我淡淡一笑,「若真無趣,你緊趕著上門,就不怕本公主拿你消遣嗎?」
他撣了撣袖上雪,輕呵了一口氣,唇齒溫柔,「今日來公主府,就是邀你一塊去消遣的,不知你意下如何?」
聞言,我目光一動,饒有興趣的看著他,「你有話直說便是。」
「正月夜游燈會,公主不想去瞧一瞧嗎?」他問道。
我不覺得新鮮,淡淡道,「燈會年年有,你大可以換些有意思的說辭來哄騙我,興許我一高興就答應你了。」
「玉酥樓新出的點心,公主愿意試一試嗎?」
「不愿意。」
「子時的煙火會,值得期待。」
「沒興趣。」
他忽然抬起雙眸,囅然一笑道,「西街新出的梅花燈,僅有十盞,正好我買了兩盞,打算拿去河邊祈福,若公主不去,我只好一個人玩了。」
我頓時皺眉,暗自腹誹:這家伙真會拿捏我的心思,明知道我看不起尋常玩意,就拿最有意思的事來勾起我的意趣。罷了,還是去一趟吧。
說起冰上放祈福燈,這是北塞國的一種習俗,按照民間的說法,待來年冰融雪消之時,祈福燈就會隨著河水流淌到故人所在的地方,那一年必定會順心順意,平平安安。
前兩年北塞國下的雪不大,河面結冰太薄,我便沒有去,加上這種場合總是人山人海,以我這種身份,即便去了也是一堆繁文縟節,反倒不如尋常人那么自在。
令人詫異的是,魏凌寒居然知道這個習俗,也真是難為他如此用心了。
我穿好了一件小襖,讓梨兒拿了一個湯婆子暖手,準備出門。
我看著他,「正好有一些事情,本公主想要親自問一問你。」
他和顏悅色,「我定會恭候。」
7
雪夜里,京城熱鬧。
在這樣燈火闌珊的街井圜阓,我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公主,而是一位尋常人家的小姐,魏凌寒也不是什么遠道而來的質子,只是一位容顏出眾的公子,我們走在人群中,時不時停駐腳步,看著人民和樂的盛世。
我留意到河畔人堆扎滿,一個比一個熱切,不禁慨嘆一句,「本公主若是按照平日里出行的架勢,恐怕是看不到這樣熱鬧的場景了。」
魏凌寒將一盞梅花燈點燃,送給了我,有些打趣的語氣,「若是放在以前,我也不敢送燈給你,可見時宜恰好,兩個人同游也是恰好。」
我哼了一聲,「本公主是為了梅花燈才陪你來的,你可不要會錯意了。」
他無奈一笑,「看來我比不上一盞燈呢。」
見他還是這般不氣不惱,脾氣極好的模樣,我竟有些郁悶,「你和傳聞所說的,似乎不大一樣。」
「本就不一樣。」他不假思索,「旁人怎么看我,我不在乎,重要的是,你如何看我。」
我被他一句話撩撥的心慌意亂,赧然道,「你少說那些羞人的話,本公主可不會中了你的圈套。」
話音剛落,他微微一滯,竟大笑起來,「哈哈,說起來,我也覺得公主和旁人所說的不太一樣呢。」
我好奇的看著他,「哪里不一樣?」
他認真道,「我初來乍到那幾個月,旁人都說六公主是最嬌寵,最傲慢那一個,事實上,你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不然你也不會救那些姑娘了。」
我聽明白了,莫名傲嬌起來,「果不其然,當天你也在場。」
「公主聰明,一點就透。」他轉過身來,「若非親眼所見,我哪知道自己會對你動心呢?」
他的語氣明明如此輕松,但卻百般認真,仿佛是掏心窩子的話。
我卻一陣悸動,臉紅到了脖子根,咬了咬牙,提著梅花燈便扎進了人群。
「公主,你等等我。」他在身后追趕。
我沒有理會,好不容易等著一對情侶離開,占了一個好角落,準備放燈。
他來到我的身旁,定定的看著我,「生氣了?」
我是被氣笑了,「你覺得本公主是這么小氣的人嗎?」
「不是。」
「既然不是,那本公主不會與你計較,誰知道你那樣輕浮的話,對幾個女人說過呢,我不會信,也絕不會動心。」
他忽然湊近那張臉,同我較勁起來,「天地良心,我只對你一人說過這話。」
一瞬間,我再一次悸動,手上的梅花燈兀然落在冰面上……
我讓冷月交代他的話,他當真了。
我喜歡梅花,他放在心上,我說過的話,他也放在心上,這樣的柔情,叫我情難自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