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肉攤的老板老早就在注意新來這兩桌的動靜了。

她靜靜在火紅的烤爐上烤著肉，眼睛卻一直停留在這些人的身上。

她看到她們舉起酒杯，觥籌交錯，看到余景在中央引吭高歌。

她開始也沒覺得這些客人的舉動有什么異常。

每年都會有許多心里藏著悲傷的客人來到她這里，要些烤串，就著小酒，借酒澆愁，她們或是抱頭痛哭，或是大聲抱怨。

生活之艱辛是一把無情的刻刀，讓她們感到絕望和痛苦。

現實中的不如意，也只有在這里才能夠得到充分發泄。

老板對此早都習以為常了，直到她聽到客人中有一個人悄咪咪說到了“危險異能者”這個詞。

老板瞬間警覺，她猛地抬起頭，仔仔細細打量來這里的十五名客人，觀察她們的一舉一動。

不對勁，很不對勁，越觀察，老板越是心驚，她能從這些人種種微不足道的小動作中看出她們是經受過專業訓練的人。

這些人是執法人員！

看著這些執法人員有苦難言的表情，再結合危險異能者，老板心里竟是對此事猜出了八分。

她趁著上菜的功夫，又觀察了一下幾人的表情，終于下定決心說道：“你們是執法總部的人？”

玉鳴組的組員們還沒反應過來，蘇傾雪的目光卻已經驟然停留在了烤肉攤的老板身上。

老板注意到蘇傾雪警惕的目光，微笑著搬了張椅子，坐在大家的旁邊，說道：“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你們應該是發現了危險異能者云初的行蹤吧？”

這回不止蘇傾雪，所有人都警惕起來了。

發現危險異能者云初行蹤這件事，不用蘇傾雪說，大家也知道這是機密——執法總部的機密！怎么能讓外人知曉！

“你們眼中的危險異能者是怎么樣的？”老板盯著灑滿孜然的烤肉，拋出一個問題。

沒等到回應，老板笑了出來：“是罪大惡極，惡貫滿盈；是殺人如麻，目無王法；是狡猾多端，草菅人命，對嗎？”

“對，”蘇傾雪冷冷地看著她，道，“她們是喪失理智的怪物，生來就是邪惡的。”

“可你們是從哪里得到這些信息的呢？”

老板擦了擦油膩的手，說道：“第一位危險異能者在這個世界上誕生的時候，我們對這些人的認知是強大，能夠掌控各種異能，所有人都對這么完美的異能者寄予厚望，希望她們能成為維護和平的助力?！?

“可是，第一位危險異能者讓所有人失望了，她一出生就是殺伐利器，在力量的海洋中迷失了自我，陷入了惡的深淵?！?

“在此之后，危險異能者被認為是邪惡的，不安全的，會造成社會恐慌的，這種認知埋藏在所有人的心底，像是大樹向地底扎根，越鉆越深。”

“之后誕生的危險異能者從嬰孩階段就會被抹殺?！?

“可是，你們有沒有想過一件事情……”

老板的雙眸猛地一凝，她中氣十足地說出了一句任誰聽都會覺得離經叛道的話語：

“其實邪惡的不是危險異能者這個群體，而是第一位危險異能者！掌控不住自己能力和欲望的，不是危險異能者，而是第一位危險異能者！”

“將一個人犯下的罪過賦予她所處的整個群體，這是否是不講道理，且過分武斷的呢？”

說到這里，她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她在為危險異能者辯護，辯護她們并不是天生的惡徒。

看起來說的有幾分道理，但可惜了，她面前坐著的是執法人員，不是普通的吃瓜群眾。

執法人員對于執法總部的忠誠無與倫比，她們經受過專業的訓練，危險異能者是天生的犯罪人，這是她們一切認知的基層，不可能因為旁人的幾句話就有所動搖。

大家都搖了搖頭，非但沒有相信，還肆意嗤笑起來。

蘇傾雪沒有笑，相反，她的表情變得更嚴肅了：“你知道的挺多的啊……”

“是，”老板不安分地搓著手，她深吸一口氣，道，“你們要圍剿的云初，我認識，我知道他是一個什么樣的孩子，至少不是你們說的那個惡劣的人?！?

她站起身，警惕地看著在場的所有人。

她有心改變執法人員對于危險異能者的觀感，但很明顯，她失敗了，所有人都在笑，她們的表情中，帶著對荒謬的嘲諷。

可是，那個孩子，真的是很好的一個人啊……

他活得那么艱難，那么痛苦，他四處逃避執法人員無窮無盡的尋找，在城市里連個身份都沒有，只能過著居無定所的生活。

任何人處于這般境地，都會天生對世界產生仇恨。

可云初沒有，他的雙眸一直澄澈如初，他對未來一直充滿希望。

烤肉攤的老板想要為云初發聲，雖然她的聲音如此微弱，不會有人在乎。

蘇傾雪不動聲色地又拿起桌上最后幾個烤串，吃了起來：“你說危險異能者本性不壞，可是，第二位沒有在嬰孩階段被抹殺的危險異能者，最后也殺了數十執法人員和許多居民，這你怎么解釋呢？”

“一個從小被推搡著生活在陰暗中的人，她怎么能不對這個世界懷有憤恨？”老板說道。

蘇傾雪沒再說任何話，這是對方的觀點，也是其被危險異能者善良的表象欺騙后的結果，她沒必要多作辯解。

眼下餐桌上的食物已經被掃蕩干凈，蘇傾雪向老板告辭：“你說的話有些道理，我們回去后會好好想一下，反應給執法總部的！”

老板出乎意料地看著蘇傾雪，想從她的神情中看出問題，可她什么也沒有看出，蘇傾雪是那么真誠地看著她。

老板是個憨厚耿直的人，她向蘇傾雪道謝了一聲，扭頭繼續到烤爐旁烤其他客人的烤串。

蘇傾雪面帶笑意，又和老板套了會近乎，才付款帶著手下人走了。

走出大概三四十步，蘇傾雪嘴角的笑意迅速變淡，眼神中透露出幾分冷漠。

“張林！”她小聲叫手下一個人的名字。

“我在，組長，怎么了……”

“你是敏捷型異能者，跑得快，幫我個忙，立即去執法總部請高層批臨時抓捕令！就說這邊危險異能者的事情泄露給一個烤肉鋪的老板知道了，這個老板還聲稱她認識云初！”

“是?！睆埩执饝?，就要走。

蘇傾雪一把拉住她：“先別急，我們再往前走一會，等走到那條小道，你再悄悄脫離隊伍?！?

她向張林努嘴，示意她在前方的小道見機行事。

這可不是小事，烤肉店的老板要是真的認識云初，還知道了她們圍剿危險異能者的事情，保不準會告知云初，導致嚴重的后果！

蘇傾雪剛才只是在和對方虛與委蛇，現在脫身了，要趕緊拿抓捕令，將她抓回執法總部關押。

沒有人提出異議，她們當然知道蘇傾雪在做什么，此刻組員們都主動地將張林圍在中央，就等她到前方的小道悄無聲息地溜走。

她們清楚地明白，如果烤肉鋪的老板是異能者，這么做是最有效的能不引起對方警覺的方式。

只是……

在一輛大卡車以極快的速度從路的遠方駛來的時候，蘇傾雪的呼吸猛然急促，她心中涌出了不祥的預感。

“砰——”

失控的大卡車帶著尖銳的汽笛轟鳴聲，沖上了路肩。

蘇傾雪趕忙回頭，看到了她畢生難忘的一幕。

卡車狠狠撞向烤肉攤，擺放整齊的桌子被毫不留情碾了過去，撞在店的墻面上，壓成圓餅。

而那個剛才還和她們談笑風生的老板，也在毫無察覺中被卡車撞飛，像是斷線的風箏，飛出二十多米，才狠狠摔在了地上。

鮮血在她的身下殷出，順著地磚的縫隙，四處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