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昭醞釀了一會兒情緒，抬頭，臉上已有兩道淚痕：
“臣...臣從小就沒見過母親的模樣...”
聲之哀婉，令人動容！
這是真情流露，無論是前世還是現在，陳昭都是孤兒，這份失去母親的孤單做不了假。
“臣幼時曾遠遠地看到過劉修儀一眼...”
“只記得劉修儀笑得很溫柔...”
溫柔？
趙恒想起了他還是韓王的那段時光。
那時候劉娥是真的刁蠻。
可趙恒就喜歡她的那份刁蠻，這就是夫妻二人之間的一點小情趣。
“臣只遠遠看過一眼就忘不掉了。”
說著，陳昭提起衣袖擦拭自己的眼淚。
屏風后的那人也似有觸動，她的腦海里浮現出這樣的一幅畫面：
寒夜里，孤獨的孩子蓋著殘破的被子，睡夢中才會出現的母親面龐，因一道驚雷破滅，醒后發現一切都是夢幻，流下的淚水打濕了枕頭...
為什么她會描繪的如此清楚？
因為這一切都是她在無數個日日夜夜里經歷過的...
她已經不能再有孩子了！
陳昭哽咽得幾度說不出話來，趙恒也不催他，給陳昭足夠的時間調整情緒。
陳昭繼續說道：“臣昨日在街上看到劉衙內當街強...行不齒之事，覺得難以置信！”
“劉修儀這么好的人，那她的侄子也應當是這世上絕頂的人物！”
這話夸了劉娥，也順帶夸了趙恒，美女配英雄嘛！
“可他那天竟...臣真的不敢相信那是劉衙內！”
陳昭說這話時，低著的頭看向了趙恒，滿臉通紅，眼神中滿是悲憤。
趙恒沒去怪罪陳昭的失禮，他也被陳昭的情緒感染了。
他想到了自己死去的兒子趙祐。
若他還活著，長成劉從德那樣，朕和陳昭的心情也會差不多吧？
之前趙恒對陳昭的行為只是覺得痛快，那現在可是感同身受了。
也還好劉從德傷勢過重，今天沒過來，不然估計得再挨趙恒一頓臭罵。
“臣好心找他理論，可他不聽，還叫人打臣。”
“臣是一退再退，一讓再讓，可他仍不依不饒，臣實在是沒了辦法才...”
“臣委屈啊！”
說到這里，陳昭是止不住地低聲抽泣起來。
說到底，陳昭算上前世也只是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
雖然從小的磨難讓他學會了獨自面對困難，但就像劉娥因出身的寒微而對結親戚有一種執念，陳昭從小就失去了父母的關愛。
這或許也是陳昭看劉從德不爽的原因——自己所珍視之物卻成為他人行不法之事的保護傘。
聽到這里，躲在屏風后面的劉娥再也忍不住，走了出來，看著臺階下的陳昭。
翩翩少年郎。
算起來若不是宋太宗趙炅強行分隔他夫妻二人十余年，不然她的孩子也應該和陳昭一般大小。
劉娥踱步來到陳昭身旁，掏出身上的手帕為他擦拭淚水，盡顯親昵之態。
趙恒對此并沒有什么反應，他還不至于吃一個才長齊毛的小孩的醋。
陳昭卻是惶恐，欲躬身行禮。
劉娥扶住了他，柔聲道：“這些年來...倒是辛苦你了！”
自己最心愛的子侄被打得滿頭是血的來找自己哭訴，劉娥自是怒不可遏。
但此時看到陳昭，聽到陳昭講的故事，這氣也漸漸消了。
自己雖視劉從德為兒，但說到底他終究只是自己沒有血緣關系的侄子，他有自己的母親。
陳昭可是鐵桿孤兒，在身份上陳昭就勝過一籌。
而且照著陳昭的話，他可是在自己身上寄托了“母親”的情緒，是為了她才痛毆劉從德一頓。
相比于劉從德那個做了壞事，才知道到宮里來找姑母擦屁股的王八蛋...
還是陳昭更惹人憐愛一些。
陳昭或許是演技過人，或許是真情流露，對著劉娥說道：
“臣不辛苦，謝謝修儀關心。”
劉娥卻是說道：“你這孩子，家里沒有長輩，以后若有了委屈，也可找我說說。”
這是把陳昭當成自己的子侄了。
劉娥客套一下，陳昭可不敢蹬鼻子上臉，拒絕道：“臣身份低微，不敢與...”
身份低微？
看著陳昭這小心謹慎的樣子，劉娥又想起了那句：劉娥出身微賤，不可以為一國之母。
這可觸動了他的那根敏感神經，說道：
“無妨，若是有人敢多言，你叫他來找我便是！”
這話說得自信，已有幾分女主之相。
但劉娥現在還不是太后，人趙恒還好端端地在龍椅上坐著呢！
他不發話，陳昭哪敢接嘴？
不過趙恒沒有阻難，陳昭的故事簡單但實在動人。
他現在沒有兒子，陳昭父母死得也早，劉娥不嫌棄的話...
他也樂得見陳昭這個看得順眼的小子和自己的愛妃打好關系。
當然，更重要的是給自己未來的兒子鋪路！
皇子可在李氏肚子里懷了個把月了，（在陳昭的不斷心理暗示之下，趙恒一直認為李氏肚子里的是個兒子。）
自己的身子還算硬朗，估摸著還能再活十幾年。
朝中的那些大臣都不一定有他活得久，等到自己駕崩后，皇子由誰來輔佐？
還是得物色年輕人啊！
陳昭就剛好入了他的法眼，有能力、忠心、對下面的百姓也不錯。
只是性子急躁了些，但可以改正嗎！
趙恒笑著說道：“劉修儀待你好，你可不要不識好歹啊！”
“跟著劉修儀多學學怎么修心，在大街上打打殺殺的，成何體統！”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陳昭再不好拒絕：“是！”
邊上的周懷政看呆了眼，今天不是來問陳昭的罪的嗎？
怎么陳昭和劉修儀的關系好起來了？
果然，某當初就覺得陳昭這小子就應該到宮中侍奉官家，在朝廷當官，真是太屈才了！
劉娥把陳昭拉到一邊，問些家常里短的話，陳昭一開始還有些拘謹，但聊過幾句后，也自然了許多。
兩個第一次見面的人相處，竟生出一份母子間的深情，為這冰冷的皇宮中添了一絲溫暖。
劉娥看著乖巧的陳昭，愈發覺得自家子侄不爭氣，怒從心來，招來宮中內侍，說道：
“告訴劉從德，他在這宮中是逍遙得太久了！”
“忘了什么是國法，什么是家規！”
“罰他禁足在家三個月，若還不知悔改，那就滾回蜀地去！”
......
劉府。
劉從德接到警告，一臉委屈：“姑母，我才是您的侄兒啊！”
劉娥當然知道，也正是對劉從德還有著幾分關心才想起要約束他。
不然，這次有一個陳昭敢打掉他幾顆牙齒，下次說不定有李昭、王昭什么的敢要了他的命！
只是不知道劉從德能不能明白姑母的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