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即將進入八月的時節中，京官、京民有三個最為緊要的日子，一個是中秋佳節，一個是祭孔大會，還有一個是萬壽圣節。

佳節賞月使用的月餅、花燈、煙花等物，各處工坊都在加班加點的制作，用以祭奠的香、紙、煤油也在接連被運進京城。就連城中的孔圣廟也在禮部的主持下，有條不紊的翻新、修繕。關于萬壽圣節的籌備也在同步進行，宮中有詔書傳出，將要停封停刑二十三日，城中禁屠九日，文武百官，也逐漸開始為進獻皇上的生辰禮物奔走。

然而，這個時候，徐正卿卻好似比嫦娥仙子和孔大圣人都要忙碌。

他這個不足半畝地的宅院，前腳剛送走了一批貴客，后腳又有一位客人跟著上門。

來者正是那日與徐正卿在鶴年堂有過一面之緣的美婦，她來到時正好遇上了徐正卿想要關門，便嬌聲問道：“徐公子這么早就閉門謝客了？”

“醫袍……”出于那日的香艷場景，徐正卿訝異之余，差點情不自禁，直呼“醫袍美婦”，到了嘴邊，趕緊改過來，“先生的鶴年堂難不成還有回訪面診病人的習慣？”

“什么回訪病人，妾身馬湘蘭，是專程來找徐公子的。”

“既不為回訪，馬夫人又是為何會光臨寒舍？”徐正卿見她上得門來，就能直接叫出自己的姓氏，也就沒再去自我介紹。

不過，談話之間，眼神藏了一分警惕，就怕是來者不善。

“我就不能是和其他人一樣，都是來參觀徐公子的雅間的？”馬湘蘭并不介意他的稱呼，只是嫣然一笑，顯露出嫵媚之態。

徐正卿心中奇怪：很顯然，這次她對自己的態度，與先前在醫館中有天壤之別，但她以表情和眼神勾人的手段，竟比那晚在妙音樓的美婦還要嫻熟幾分，并不似什么安分營生的大夫。

一前一后兩次見面，幾乎是兩副完全不一樣的面孔，徐正卿心中徒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既是參觀，那便請進來吧。”徐正卿欠身把她邀請進院子。

兩人就著石桌坐下來，桌上還有先前為李、張等人煮的菊花茶水，給她倒上一杯。

馬湘蘭舉目張望幾眼，臉上倒也沒有表現出太過訝異的表情，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看向徐正卿，媚笑橫生的問道：

“徐公子在我們鶴年堂存了一貫錢，卻去別家藥房買藥材，可是那天被妾身傷到了自尊？”

徐正卿驚訝她竟然如此熟悉藥理，笑了笑道：“徐某還不至于那么小氣量，不過是受人幫助，回頭幫襯人家生意罷了，倒是夫人的鶴年堂都開得那般大了，總不至于連這個氣量都沒有吧？”

馬湘蘭怪嗔一聲，道：“徐公子是進士老爺，才能有那樣大的氣量，小女子不過一介小小醫官，難免小肚雞腸呢。”

徐正卿調笑道：“夫人這便是打趣徐某了，那日在醫館中，夫人可不是以小女子相稱的，那本事和胸襟可是大的很呢！”

“我就說吧，徐公子還是很在意那天妾身的冒犯的。”馬湘蘭揶揄一句，舉起茶杯，“今日便在此以茶代酒，向徐公子賠個不是了。”

徐正卿也舉杯與她同飲。

眼看經過前面一段鋪墊，接下來就要進入正題，徐正卿也正好摸清她的底細。趕巧不巧，就在這短暫的間隙，他這宅院又來了一位客人。

他們甚至都沒有聽到馬車車輪的滾動的聲音，扭頭便見沐青筱已經來到門口，見徐正卿沒有閉門，自往里走了幾步。

她當然也是慕名而來的，說起來此事還是她從父親那處得知的，央求了幾天，才得父親同意讓她不顧禮節束縛，獨自上來登門拜訪。

對于沐青筱這種富養的女子而言，思想比較開放，讀書、詩文只是愛好，新奇、有趣的事情，更能調動她們的好奇心，同時還多伴有自信、敢于追求等眾多特點。

可就算她再自信，也怎么都不會想到，自己竟然會遇到這種尷尬的場面，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徐正卿初見這一幕，也是有些頭痛，這一個一個來不行，非要搞出這“一龍二鳳雙飛燕”場面？

好在他還算有些經驗，不至于失態，只是自嘲一笑，起身說道：

“今日還真是個好日子，不僅得眾位同窗兄長前來探望，還有馬夫人和沐姑娘兩位美人同時上門探望，既然來了，那便一同入座吧。”

聽到“馬夫人”這個稱呼，沐青筱稍稍松了一口氣，下意識的往院里走了幾步，但動作舉止，顯是還有些拘謹。

心中暗忖：“說不定人家正在說正經事情，這樣橫插一腳進來，把人家的事情攪和了，是不是不太好？”

小聲問了一句：“我不會打擾你們的事情吧？要不我先回車上等著，你先和馬夫人先把事情說完，再過來？”

馬湘蘭目光在兩人身上打了一轉，自然知道是什么回事，心說：外邊養著個小女娘，還吃春藥上青樓嫖娼，真是好個風流進士，怪不得還有那種異于常人的癖好，思念一轉，竟是毫不掩飾的說道：

“沐姑娘這稱呼卻是錯了，妾身可還沒有找到夫家呢，正想上門來問徐公子有無納妾的心思，怎知竟被沐姑娘橫插一腳進來。”

徐正卿白眼橫飛，神態語言無不在說：尚未婚配方才怎么不說？

于是，兩人相對而坐，把徐正卿夾在中間的畫面就此形成。

徐正卿只覺，兩個鼻孔呼吸，甚至能夠聞到兩股芬芳傳入鼻腔中，還都摻雜著一股淡淡的火藥味。

與此同時，他的目光也忍不住在兩女身上打量，這些本能喜好，也是沒辦法控制的事情。

愛美之心也是人皆有之。

一個是符合他真實思想年齡加審美的美婦，一個是符合世人審美的富貴懷春美少女，自有兩股別樣的風情。

但最終，還是目光停留在馬湘蘭身上的稍多一些，只是他表現得十分平淡，沒有讓兩人輕易察覺出來。

見場面沉默了幾個呼吸的時間，徐正卿也沒有站出來調和的意思，馬湘蘭主動打破沉默。

先是“唉”了一聲，又說道：“徐公子方才還說妾身胸襟大得很，怎么這下又不說話了？”

沐青筱那對水汪汪的杏眸，頓時望向若有所思的徐正卿。

徐正卿卻依然鎮定自若，翻起石案上倒放的茶杯，一邊給沐青筱倒了杯茶水，遞到她面前，一邊不緊不慢的說道：

“馬夫人也不用刻意曲解徐某的意思，倒是你那日在醫館中，對徐某那般清冷，今日又主動送上門來，究竟是不是真的在知道徐某的身份后，想要給徐某做妾呢？”

雖知道了她尚未婚配，徐正卿還是覺得“馬夫人”這個稱呼叫起來比較順口，不想再改。

沐青筱的眼神恰好與徐正卿遇上，立即悻悻的把目光收了回來，胸間仿佛發出“咚咚咚”的心跳聲，趕緊舉杯把茶水喝盡，試圖壓下身上徒然生出的燥熱。

她也有在認真聽徐正卿的這番問話，心覺兩人的關系似沒有那么簡單，又或是，徐正卿在有意將誤會解釋給自己聽?

馬湘蘭瞥了一眼沐青筱，道：“能不能當徐家妾，還不是徐大人一句話的事情？徐大人在京城中的名氣，可是越來越大了，就連內閣大臣都要巴結、重視，哪個女子心中不為之神往？”

“那看來馬夫人對京城風向的了解，要比徐某要強上不少，這種事情某竟然都沒有察覺。”

發現徐正卿很準確的注意到了話中藏的話，馬湘蘭心中也松了一口氣。

其實她這次過來，不只是受人之命，心中還是有一些問題，想要得到答案的，但現在沐青筱的出現，讓這些問題問起來不太方便了，索性留到下次再問。

與此同時，徐正卿對馬湘蘭的來意已經有了一個判斷，但還不敢十分確定，需要進一步的驗證。

三人之間，就剩下沐青筱一人兩眼茫茫，始終融入不了他們的話題和想法。

正想要張口詢問時，又恰逢外面來了一個身著“趙家”號衣的家仆，著急忙慌的跑到門前，叫了聲：“徐大人，我家老爺有急事相請。”

一番傳話，將三人之間的氛圍打破，既看到是趙家的仆人，徐正卿自然知道是趙文華派過來的人。

“看來這好日子還是說早了，突然來了急事，徐某怕是沒辦法再招待兩位了，”徐正卿無奈看向兩人，目光最終又停留在沐青筱的身上，“今日實在不巧，改日有機會再設宴邀請沐姑娘。”

沐青筱道：“那你可不能把我爹一起邀請過來。”

“那是自然。”

兩女看到徐正卿有正事要忙，自然也不好再逗留。

便以沐青筱在前，馬湘蘭在后的隊列往門外走去，徐正卿緊隨馬湘蘭之后。

可就在這出門、關門的不經意間，徐正卿卻搶快了一步，當跨過門檻的那一瞬間，這位頗有底氣的滿帶心事而來，卻還被迫要滿帶心事離去的醫袍美婦，毫無征兆的感覺桃型滾圓翹一緊，緊接著渾身一僵，俏眉鳳目間沒去暗送秋波，反而翻滾出無盡的不可思議，驚慌的眼神直勾勾的盯著若無其事的徐正卿，心中似還有波濤洶涌在翻滾，這、他還真和嚴世蕃是一丘之貉？！

“那徐某就先行去了。”

徐正卿瞥一眼她的表情，心情有些復雜，自將門關好，上了鎖，再朝兩人作了一揖，自跟趙家的仆人上車去了。

如此，門口就只剩下馬湘蘭和沐青筱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