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間鶯飛草長三月天,陽光正好。
喬染倚在蘇運辰的門口,輕聲問道:“你想怎么死?”
蘇運辰答:“我想老死。”
“刀,劍,匕首,繩子,剪刀……還有那邊納鞋底用的錐子。”喬染一一列舉,笑意溫和,“任挑一樣,這是我最后的仁慈。”
兩個時辰前,喬染從監(jiān)禁她的茅草屋中一路殺出。人擋殺人,佛擋殺佛,殺得紅了眼。如地獄出來的惡鬼,如戰(zhàn)場歸來的羅剎。街邊路人看到她這般模樣,嚇得膽戰(zhàn)心驚。百姓們閉門不出,官府愁眉苦臉。便連那些一貫自詡武功高強的泰山北斗們,也紛紛給她讓路。于是,她就這般殺到蘇運辰的面前,準(zhǔn)備為自己報仇雪恨。
可惜,這些都不過是她在那間小黑屋里幻想出來的罷了。
兩個時辰前,她招來匕首,割破了繩子,把自己的未來想得轟轟烈烈。誰料當(dāng)她氣勢恢宏地沖出去時,外間卻根本就沒有什么層層守衛(wèi),只有兩個老頭兒……
喬染跑出來時,他們正忙著賭骰子。其中一老頭兒發(fā)現(xiàn)喬染跑出來后,還不緊不慢地往另一個老頭兒臉上貼了一張代表輸了的白條。而后,他們二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淚俱下地哭訴道:“姑娘,我們只是聽命行事,還請您放我們一條生路。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嬰孩,她們都需要我回去照顧。”
“您今年高壽?”喬染問。
老頭兒害羞地笑了笑:“老漢今年七十有八。”
喬染的嘴角抽了抽:“你七十八,你老母八十?你下有嗷嗷待哺的嬰孩?我是應(yīng)該稱贊你母親昔年的早熟還是應(yīng)該稱贊你如今的老當(dāng)益壯?”
老頭兒怔然,轉(zhuǎn)而哭道:“姑娘,我都這么大歲數(shù)了,記性難免會有偏差。您可不能殺我,我這么大的歲數(shù),你殺我會遭報應(yīng)的。”
“好,我不殺你。”喬染亮出匕首,威脅道,“告訴我,蘇運辰在哪里。”
喬染已然做好若他們不配合便讓他們吃苦頭的準(zhǔn)備,雖說是老人,可身子骨這般健壯,威脅一下,想來也無妨。誰料那個一直未曾說話的老頭相當(dāng)配合,當(dāng)即便道:“明日便是武林盟主的冊封典禮,他現(xiàn)在一定在倚劍山莊。”
“他住在倚劍山莊的畫梅園,便是入倚劍山莊大門后左拐的第三間。”另外一個老頭兒怕失去表現(xiàn)機會,忙忙說出更詳盡的地址。更過分的是,他竟然問喬染,“姑娘可用我二人帶路?”
喬染是個單純的姑娘,特別容易相信別人說的話。
可縱使是喬染這般單純的姑娘,在聽了這二人對自家主子赤裸裸的出賣后,也發(fā)覺自己可能落入了某種不可言說的圈套。
于是,她問道:“蘇運辰……欠你們工錢?”
“蘇公子人很好,從不拖欠工錢。”老頭兒的眼神里滿是對蘇運辰的肯定,而后,他又嘆了口氣,“我們只是單純地怕死而已。”
竟能如此坦白說出“怕死”二字,喬染對他們很是欽佩。于是,她就這樣放過了他們,轉(zhuǎn)而一路殺……不,是一路走到倚劍山莊。
昨日的蘇運辰,還是那個蘇家堡的少堡主,是個有錢有顏還不是很任性的富二代。人們對他的印象,大體便是“長得美”“長得好看”“長得英俊”。只有極少數(shù)不膚淺之人,覺得他“老爹有錢”“家里有錢”“他也有錢”。
到了今日,蘇運辰已是即將成為武林盟主的男人。《江湖周報》上那些原本關(guān)于喬染的版面通通被撤下,全部被蘇運辰的畫像與其心路歷程占領(lǐng)。當(dāng)然,他們還給喬染留了一點版面。上寫“天才習(xí)武少女喬染沉迷于蘇少堡主的美色,不忍與其動手,決賽之日未曾出現(xiàn)”。
喬染呵呵一笑,轉(zhuǎn)而淡定地撕了手中的《江湖周報》。她對身后正在為她理發(fā)的師傅說:“給我弄一個便于行動的發(fā)型,殺了人也沾不上血那種。”
理發(fā)師傅雙手一抖,扯掉了喬染兩綹秀發(fā)。
一公里的路,喬染走了一個時辰。沿途,她不但洗了澡、理了發(fā),還順便買了一身新衣服。考慮到自己偷入倚劍山莊十有八九會迷路的現(xiàn)實,喬染果斷選擇從正門遞交拜帖光明正大地走進去。
林智很是熱情地接待了喬染,一路噓寒問暖。在將師父門派等大事一一聊過之后,林智突然問道:“喬姑娘可有婚配?”
喬染搖了搖頭,眉眼滿是警惕。
林智爽朗一笑:“姑娘切莫多想,在下不過是想給自家兒子尋一門好親事罷了。”
喬染想了想他那七個英年早逝的兒子,沉默不語。
林智也隨之沉默,臉色也漸漸變得陰郁起來。他捂著臉,擦了擦自己婆娑的淚,突然大哭道:“我那些不爭氣的兒子呦,你們可讓老爹怎么活!”
言罷,他一路哭著喊著跑掉了。身后一眾侍從小廝也甚是傷心,他們齊齊哭著喊著,追尋林智而去。喬染捂住胸口,心很疼。這些要替她引路的人都跑了,讓她這個尋不到路的人該如何是好。
求人不如求己,找不到路的喬幫主準(zhǔn)備動用一下自己的智慧。畫梅園,顧名思義應(yīng)該種滿了梅花。想到這層的喬染大贊自己聰明,并開始翻找有梅花的院子。月季、海棠、杜鵑、玫瑰、閨房趣事……一一見過后,喬染方才想起現(xiàn)在是春天。在這個百花齊放群芳爭艷的季節(jié)里,唯有梅花有著俏也不爭春的高尚情操。
喬染默默罵了一聲娘:“我呸,起的什么破名。”
迷茫間,她聽到有女子正巧笑倩兮地與男子調(diào)情。喬染老臉一紅,早已忘記找蘇運辰報仇之事,便想躲到一邊偷聽。結(jié)果該名男子的聲音讓她越聽越耳熟,于是,她扒開樹枝,斜眼望去……只見蘇少堡主正摟著一豆蔻少女的腰身笑得傾國傾城。
在蘇運辰傾國傾城的陪襯下,那姑娘長得實在一般,太過一般,一般得有些上不了臺面。
害怕多生事端喬染就那么一直守到那姑娘離開才肯出現(xiàn),其間她被蚊子咬了多少包,她對蘇運辰就有多恨。
喬染期待著蘇運辰在見到她后的吃驚錯愕與恐懼,誰料他竟遠(yuǎn)遠(yuǎn)地朝她招了招手:“昨日我在臺上等了你好久,你為何沒來?”
武林大會是昨日之事……
同桌吃飯是在武林大會的前一天……
換句話說,蘇運辰那一包蒙汗藥竟實打?qū)嵉刈屗藘商靸梢埂F溟g,她被麻繩捆成粽子,被扔在冰冷潮濕的地板上。風(fēng)蕭蕭兮,夜涼涼兮。只要想想,喬染便覺委屈。于是,她拎起自己那柄尚未出鞘的劍,朝著蘇運辰狠狠砸了過去。
那一砸,雖談不上驚天動地,但委實讓蘇運辰的眼前多出許多星星。
蘇運辰胡亂擋了兩三招后,漸落下風(fēng),他急忙逃回了屋子。喬染不依不饒地跟了進來,順便反手將門關(guān)了個嚴(yán)實。她感受著那順著糊門的明紙射進來的陽光,幽幽笑問:“你想怎么死?”
蘇運辰道:“我想老死。”
而后,喬染將屋內(nèi)有的兵器一一列舉,充分展示了自己的仁慈。蘇運辰靜靜地看著她,眸色平淡,神色如常,頗有英雄傲骨,男子氣概。喬染很是欽佩地在心底表揚了他的不懼生死,決定賜他一個有尊嚴(yán)的死法。誰料蘇運辰突然抬起袖子,掩住嘴巴,生生擠出兩滴淚來。他哭道:“我承認(rèn),是我綁架了你,是我奪了你的盟主之位。可這能怪我嗎?這還不得怪你功夫太高,人太聰明,脾氣太厲害。若我能光明正大地打敗你,我還會用這般下三濫的手段來傷害你嗎?”
喬染一怔,內(nèi)心有幾十萬只的草泥馬在奔騰。
“你一個姑娘,功夫卻這般厲害。你你你……你讓我們這些自命不凡的男人可怎么活啊。”蘇運辰哭得聲淚俱下,撕心裂肺。一個大男人,哭得眼球紅腫似兔子,聲音嬌嗔如野貓……卻又讓人察覺不出他有絲毫的女氣。對于這點,喬染很是欽佩。
見喬染不語,蘇運辰哭得更是傷心:“想我堂堂蘇家堡的少堡主,江湖上炙手可熱的富二代,《江湖周報》評選的‘年度最具價值單身漢’。竟為了綁架你,就這般犧牲了我的名聲。你還對我這般疾言厲色,你個沒良心的。”
被哭懵了的喬染下意識覺得蘇運辰很是可憐,便想與他站到一條戰(zhàn)線上同仇敵愾。待她發(fā)現(xiàn)將蘇運辰惹哭的人便是自己后,她便覺自己當(dāng)真是禽獸不如,著實可恨。于是,她急忙放下劍,很是溫柔地摸了摸蘇運辰的頭:“乖哦,別哭了,我不殺你就是了。”
蘇運辰抬起頭,淚眼汪汪地看著喬染:“只是不殺我了?”
“我毀了你的名聲,自當(dāng)對你負(fù)責(zé)。”喬染義正詞嚴(yán)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說吧,你想我怎么負(fù)責(zé)。”
“人家這般對你,才不是想要你負(fù)什么責(zé)。”蘇運辰站起身子,眸中依舊梨花帶雨。他伸出自己那雙十指修長的爪子,輕輕握住了喬染的手,他委屈道,“我這般做的原因……阿染可明白?”
喬染拼命地?fù)u了搖頭,她何止不明白?
蘇運辰道:“阿染你身為女孩子卻這般強,有哪個男人敢喜歡你?”
喬染變了臉色。
“初次見面,我便用那么不好的態(tài)度來待你,而后數(shù)日,我還罵過你,害過你,甚至綁架了你。阿染,我做這些,不過是因為我一直未看清自己的心罷了。我明明喜歡你,卻又不肯承認(rèn)。原諒我的驕傲與放縱,我做這些,只是因為我沒有想明白該如何愛你。”蘇運辰向前靠近一步,俊朗的容顏貼近喬染的臉。他柔聲笑道,“身為男人,我想保護自己心愛的女人。奪了你的幫主之位,我只是想要證明自己比你強,自己可以保護你罷了。阿染,你可以原諒我這般愚蠢地愛你的方式嗎?”
于是,他張開懷抱,欲擁美人入懷。卻不料,一把匕首對準(zhǔn)了他的咽喉,而手握匕首的喬染正對著他幽幽冷笑:“不過只是知曉了我的名字,便能愛我愛得這般深沉,倒也當(dāng)真是不容易。如果你剛剛沒有在院子里摟著其他女孩的腰,我可能真的會相信你。”
“阿染……”他喚她的名字,喚得深情款款。
“別對我用美人計。”喬染條件反射地后退一步,“有葉桓在身邊,姑奶奶對美人計早已免疫。”
蘇運辰咬緊下唇,眉眼滿是倔強:“果然,果然……你愛的果然是葉桓。”
喬染重新回歸負(fù)心女的角色,此番還是腳踏兩條船的那一款。被莫名扣上這頂高帽子的她很是茫然,因為她實在搞不明白前來尋仇的自己為何會淪落至這般禽獸不如的境地。雖說她給自己的定義是“有仇必報敢愛敢恨的奇女子”,可事到如今,這仇她當(dāng)真是不敢報了。
“蘇公子,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您不要再哭了,也不要再說了。小女先行告退,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后會無期。”言罷,喬染跑了。推開窗戶便跳了出去,結(jié)果“撲通”一聲摔進了窗外的池塘里。她在水里掙扎,冒著泡泡。岸上傳來蘇運辰極其好聽的關(guān)懷聲,“阿染,你怎么樣?”
喬染吐了兩個泡泡,一路游到了對岸,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而后,《江湖周報》的記者對此事進行了這樣的描述——在武林大會上嶄露頭角的天才武學(xué)少女喬染在棄權(quán)消失后再次出現(xiàn),她很勇敢地對自己的夢中情人蘇運辰蘇少堡主蘇盟主表明了愛意。不料被拒,心如死灰,欲跳水自盡。就在此時,身后傳來蘇運辰蘇少堡主蘇盟主的呼喚,于是,她重拾生意,堅強地游上了岸。
事后曾有其他報紙記者欲尋喬染求證,結(jié)果遍尋無果。他們在糾結(jié)之中,只得默認(rèn)了《江湖周報》的正確性與其在報紙中的地位。可事實的真相卻是喬染倉皇逃走時迷路了,丟了整整一個星期。待葉桓尋到她并將這個消息帶給她時,她選擇了不出面澄清。兩害相較取其輕,相對于那日之事來說,自己這路癡的毛病更丟人。
時間還早,葉桓笑問:“你可要再歇歇?”
“不要。”喬染搖頭,“洛城的飯雖然好吃,可人太壞。仔細(xì)想想,還是梅嬸好。雖然她常常把我的飯和旺財吃的一起出鍋,還為了將就旺財,不放辣椒少放鹽。而且從來不給我做肉吃……”
她的聲音有了哽咽,險些哭出聲來:“葉桓,我突然覺得咱們谷陽城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葉桓笑著摸了摸喬染的頭:“在外面多待了這許多時日,我們也該回家了。”他喊來車夫阿三,將喬染扶上馬車。道路的兩旁的商販在叫賣自己攤位的小吃,誘人的香味廝混在一起,勾著喬染的鼻子。喬染流著口水道:“葉桓,我想吃餛飩,豬肉餡的就行。”
沒等葉桓同意,喬染已經(jīng)湊到了餛飩攤前。誰料那餛飩攤老板一點想要接待她的意思都沒有,他正將餛飩的皮和餡裝進挑筐里,準(zhǔn)備要走。喬染不死心,死死抓住那老板的袖子:“這天還早著呢,既沒下雨又沒惡霸,你收這么早干嘛。”
“我家里有事,今日不賣了,姑娘明日請早。”
喬染死也不肯撒手:“今日你不給我把餛飩做出來,便別想離開這里。”
“哎喲,姑奶奶,您可放過我吧。”餛飩師傅走投無路,只得說了實話,“今日老吳那里來了新貨,我就是想過去湊湊熱鬧。您今天放過我,我明日請你吃還不行嗎?”
“新貨?”喬染皺了眉,“這老吳是賣什么的?”
餛飩師傅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姑娘可想隨我一同去看看?”
喬染點了點頭,表示想去。結(jié)果阿三突然駕著馬車沖到了她的身邊,葉桓伸手將喬染扯回了車內(nèi)。他笑瞇瞇地看著她:“什么樣的熱鬧,會比我好看?”
“姑娘當(dāng)真不去看嗎?”那餛飩師傅似乎起了興致,湊到車窗前笑得忠厚老實,“老吳是賣奴隸的,來自鳳垣的奴隸。聽那賣鍋烙的兄弟說,今日老吳要賣的,可是曾經(jīng)鳳垣皇族的姑娘。聽說鳳垣國人無論男女,都生得好看。想來,應(yīng)該就似姑娘這般。”
“……”
喬染覺得自己的臉色應(yīng)該很難看。
葉桓突然笑了,他壓低聲音,對那餛飩師傅笑道:“你是個盡職盡責(zé)的好奴才,可惜,你跟錯了人。”
馬車緩緩離去,留下那賣餛飩的男子,在臉色蒼白中笑得燦爛。他緩緩捂住胸口,雙眼的視線漸漸變得模糊,耳朵慢慢成了擺設(shè)。而后,他身子癱軟,緩緩倒下,似一罐兒打碎了的蜜餞。他腦海中徘徊著的是葉桓那張妖冶魅惑的臉,那是呼喚他前往地獄的惡鬼。
馬車開始向前挪動,喬染揉搓著衣角,弄出了一身的褶子來。沉默間,阿三突然勒住了韁繩,一個急剎車險些將心事重重的喬染甩出車外。壓抑到極點的氣氛突然被打得煙消云散,喬染莫名覺得松下一口氣來,再聯(lián)想起之前被蘇運辰攔車的經(jīng)歷,她索性將全部怒氣都撒到外面那人身上:“哪個不長眼睛的!有沒有完……”
話沒罵完,戛然而止。
因為她受到了驚嚇。
不是喬染膽子小,而是眼前奇景,著實太過震撼——馬車周圍烏壓壓地圍了一群男人,俊朗的,妖媚的,健康的,病嬌的。各種款型,各種姿色,應(yīng)有盡有他們各個手舉心形小牌,上書“喬染我愛你”“喬染、喬染我愛你”“喬染、喬染、我愛你、我愛你”……
喬染倒吸一口涼氣,她問葉桓:“我們可是錯入了什么小倌館的地盤?”
葉桓以扇掩嘴,淺笑盈盈。他的笑,溫柔款款,婉轉(zhuǎn)多情。他的眉眼,妖嬈嫵媚,魅惑眾生。喬染轉(zhuǎn)身再看那些男人,對比之下,只覺他們個個都是粗枝爛葉,實在上不得臺面。
“喬姑娘,您能給我簽個名嗎?”
喬染答:“我不識字。”
“喬姑娘,我能帶走您的一支簪子做紀(jì)念嗎?”
喬染問:“你給我多少錢?”
“喬小姐,您能幫我繡一個荷包嗎?”
喬染皺眉:“荷包和荷包蛋可有什么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
“喬女俠,我奶奶說如果我娶不到你,就不讓我回家了。”
喬染嘆了口氣:“你都這么大了,還和奶奶住在一起?年輕人,別總想著啃老,沒前途的。”
“我猜得果然沒錯。”熟悉的聲音響起,喬染抬起頭,果見蘇運辰縱馬而來。眉眼之間,別有一股子的驕傲放縱。他跳下馬,撥開人群,走到她的身旁,“我猜得沒錯,你喜歡的果然是葉桓。”
喬染捂住胸口,很怕心中會有草泥馬跑出來。
蘇運辰步步逼近:“阿染,我找了你八天。這八天,我擔(dān)心你擔(dān)心得寢食難安,可你卻躲著我在這里與這個男人恩恩愛愛交頸而眠。我把自己的真心捧出來給你,你怎舍得這般踐踏?”
喬染發(fā)誓,她沒有故意躲著誰,她只是單純地迷路了。關(guān)于蘇運辰的捧出來的這顆真心,喬染是不信的。但葉桓有句話說得沒錯,喬染喜歡那種眉眼干凈還生有酒窩的男人。換句話說,蘇運辰此人,是極對喬染胃口的。所以,縱使喬染不相信蘇運辰所說的那顆真心,卻也不忍傷得太過徹底。于是,她問道:“你找我,只是為了說這些?”
“我來討債。”蘇運辰說得義正詞嚴(yán),“你壞了我的名聲,你得負(fù)責(zé)。”
關(guān)于自己何時壞過蘇運辰名聲的這件事,喬染腦海中一點印象都沒有。可看著蘇運辰如今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喬染便覺可能是自己把如此重要的事情給忘了。壞人名聲是件大事,理當(dāng)償還。于是,喬染應(yīng)道:“你想我怎么負(fù)責(zé)?”
“我已對你捧出真心,自然希望你對我也能真情以待。”蘇運辰靜靜看著喬染,雙目含情,“嫁給我吧。”
喬染眨了眨眼,轉(zhuǎn)而鉆回了馬車。她說:“阿三,趕緊跑!”
馬車絕塵而去,留下蘇運辰率領(lǐng)一眾花美男留守在原地。蘇運辰挑起嘴角,輕聲笑了笑。轉(zhuǎn)而對著他們揮了揮手:“你們回去吧。”
男人們齊齊撕去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他們自己的容貌。他們的相貌不美不丑,極為普通,普通的讓人看過便會忘記。再見幾次,也會覺得他們是陌生人……
為了避開蘇運辰,阿三駕著馬車特意繞了路。卻不料正巧經(jīng)了奴隸市場,那人販子的聲音也好巧不巧地鉆入了喬染的耳朵。
“我老吳做這行已近十年,有哪次帶來的不是最好的?我說她是鳳垣皇族的姑娘,她便是鳳垣皇族的姑娘。身份這種東西,又怎會有假?”老吳敲響銅鑼,大聲吆喝,“今日你們?nèi)羰巧岵坏勉y子,這姑娘我便自己留下。老子干這行這么多年,自己也想嘗個新鮮!”
喬染在車內(nèi)聽了,沒什么感想,就是單純地想揍人。
十年前,天下還是三分的狀態(tài)。
中原為夏,漠北為涼,嶺西鳳垣。
夏以工商為主,百姓生活富庶,軍隊卻不擅戰(zhàn)。大涼是馬背上的民族,能打能跑。其國民覺得中原人能日日吃到大米飯,幸福指數(shù)實在太高,需要一些磨難。便天天想著來打中原,并帶回去一些土特產(chǎn)。至于鳳垣,閉塞而古老。他們占據(jù)這最為富庶的土地,地下埋藏著數(shù)不盡的珠寶與黃金。他們以女子為尊,供奉月之女神……
如今,這些均已成為歷史。
可亦是在十年前,天下幾乎已歸了中原。
十年前,大夏皇帝沈浩率兵覆滅鳳垣,打敗大涼,讓大夏傲立中原,睥睨群雄。其后,沈浩下令屠盡鳳垣皇族女眷,殺盡皇室男丁,其鐵血手腕令人心驚膽戰(zhàn)。十年間,大夏因為種種原因先后換了三位君王。在對待鳳垣的態(tài)度上,他們先后有過許多改變。至如今大夏景帝在位,鳳垣舊人已成為任人買賣的奴隸。沒有人權(quán),沒有尊嚴(yán),更不要說自由。
葉桓道:“他在撒謊。”
被拉回現(xiàn)實的喬染有點茫然。
“那姑娘,不是鳳垣人。”葉桓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昔年大夏誠帝下了殺令,鳳垣皇族女眷早已死個干凈,又怎會落入他一個小小奴隸販子的手里。”
他打開折扇,繼而笑道:“突然想起我在洛城還有些事情沒有處理,我讓阿三先帶你回去。”
喬染點了點頭,神情依舊茫然。
蘇運辰打開房門,將客人迎進房間。他親自奉茶,而后坐在了客人的身邊:“葉公子前來找我,所為何事?”
“你應(yīng)該知道,我為何來尋你。”葉桓端起茶杯,沒有任何懷疑地品了一口。而后,他贊了一聲“好茶”。
鳳眸微挑,殺意浮現(xiàn):“不知蘇少堡主可明白何為作繭自縛?”
蘇運辰笑了笑:“蘇某是識字的,又怎會不明白這四個字?蘇某唯一不明白的是,這四個字與蘇某有何相干?”
“這四字為何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需要你離阿染遠(yuǎn)一點。”
“所以,你是來宣布主權(quán),要告訴我你喜歡她?”蘇運辰挑起眉梢,“既然如此,我們在利益上不會有任何沖突。因為我對她,沒什么喜歡的情感。”
葉桓輕輕地笑了,似魅惑眾生的妖,又似高貴清冷的仙。他道:“記住今日我對你說過的話,也要記住今日你對我說出的話。否則,你我的日子,都將不得安生。”
喬染回到朽木派時,天已黑了。
她原想著自己沒得到武林盟主之位定會被幫中這群白眼狼狠狠羞辱,便預(yù)備悄悄潛回房間。誰料她才一進門,就被人擒住了胳膊。她那群還不過桌子高的小徒弟們齊齊圍了上來,奶聲奶氣喊道:“師父,你終于回來了。”
喬染喜歡撿東西,最小的是小貓小狗,最大的是當(dāng)年身受重傷的葉桓,而最多的便是這群因為種種原因而無家可歸的孩子。他們喊她師父,她教他們打架斗毆。葉桓常說“你這樣教育孩子是不對的”,喬染不以為意,當(dāng)即反駁“我?guī)煾妇褪沁@么教育我的”。
她師父在教育她的這條路上著實遇到了許多岔路口。
不過這些都是后話,現(xiàn)在的重點是剛剛孩子們喊她的音量太高,吵醒了院子里所有的人。
一扇窗接著一扇窗的亮起來,一扇門接著一扇門被推開。一盞茶的工夫,喬染便被一群衣服都沒怎么穿好的男男女女團團圍住。為首的喬麥捏著一沓子的《江湖周報》,對著喬染笑得很是委婉:“聽說你沉迷于蘇運辰的美色,在決賽之日選擇了棄權(quán)?”
喬染搖了搖頭,說:“這一切都只是杜撰,只是謠言。”
“聽說蘇運辰拒絕了你,你還為此想要跳水自盡?”
喬染說:“我餓了,梅嬸快去幫我做飯。”
梅嬸一聲冷笑,將很久以前的一期《江湖周報》摔到喬染的面前:“你接受采訪時對《江湖周報》說了什么?你說我做的飯比狗糧還難吃,所以才把你養(yǎng)得這般面黃肌瘦,甚是可憐?”她在喬染的腰上狠狠地掐了一把:“看看這一肚子的肥膘……你到底哪里瘦了?你到底哪里可憐了?”
喬染欲哭無淚,慘叫連天。《江湖周報》這東西,與她當(dāng)真是緣分匪淺,盡是孽緣。見勢頭不對,她轉(zhuǎn)身欲逃,不料卻被喬麥死死拽住。大小姐對八卦之事向來敏感,此番更是拿出了“打破砂鍋問到底且不死不休”的氣勢:“葉桓為什么沒回來?該不會是因為吃醋跑去和蘇運辰?jīng)Q戰(zhàn)了吧。”
喬染條件反射地點了點頭。
結(jié)果后腦勺當(dāng)即挨了一拳:“葉桓那么文弱,你竟然放任他與人決斗?喬染我警告你,如果葉桓有了三長兩短,我必?fù)匣愕哪槨!?
圓月高懸,朽木派內(nèi)眾人亂作一團,這里的最高領(lǐng)導(dǎo)人喬染喬幫主正被她的門徒們團團包圍,模樣甚是可憐。一黑衣人蹲在不遠(yuǎn)處的樹枝上,沉聲對肩膀上的烏鴉呢喃一番。而后,他放飛那烏鴉。夜色中,漆黑的烏鴉與他漆黑的人影一起消失不見。
喬染終于爬進了被窩。
甚是疲累的她沒工夫去想什么心事,才一沾上枕頭,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夜深人靜,有人悄悄戳破窗紙,吹進了迷煙。
于是喬染做了一個夢,她夢到自己再一次中了蘇運辰的迷魂藥,昏睡了好幾天。夢中的她覺得自己太沒出息,便拼了命地給了自己幾個嘴巴子。堂堂一幫之主,自詡功夫非凡,不料如今卻中了這般下三濫的手段。這事若是傳出去,她怕是也沒什么顏面在江湖上繼續(xù)混了。可再想想之前自己與蘇運辰在《江湖周報》上所謂的緋聞連連,喬染便覺自己早已沒剩下什么臉面。如今便是破罐子破摔,還能有更多的損失不成?
等她睜開眼睛清醒過來時,夢里關(guān)于面子的糾結(jié)更是所剩無幾。畢竟人都要死了,還有什么臉面可言?
此時此刻的喬染正被鐵索束縛,似蠶蛹般動彈不得。將她綁到這里的人在她的周遭布滿弓甲機括,一旦機關(guān)按下,她就會被利箭穿出成百上千個窟窿。換句話說,她的死相,會相當(dāng)難看。
她的面前站著一個男人,黑衣黑發(fā)黑紗遮面。這身服裝雖料子廉價,但又顯得他很有氣場。無論是從氣場還是從服裝來看,眼前這人定是此番綁架自己的元兇。于是,喬染沖著他大聲喊道:“喂,那位穿黑衣服的大哥!咱倆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的,你綁我做什么?難道是因為《江湖周報》上有我太多的負(fù)面新聞,你看不下去想要替天行道?我跟你說,《江湖周報》都是胡編亂造的,那里關(guān)于我的話就沒有一句是真的。大哥,你放了我吧,好不好?”
男人咬了咬:“不準(zhǔn)你說《江湖周報》的壞話?”
“啥?”
“《江湖周報》的主編可是我的女神,你再敢說它是胡編亂造,我現(xiàn)在就送你去見其他侮辱《江湖周報》的人。”
喬染閉了嘴,隔了許久,她才終于怯怯問道:“所以您綁架我……只是因為我說了《江湖周報》的壞話?”
男人點了點頭,氣勢上很有大俠風(fēng)范。
師父常說“禍從口出”,看來此言非虛。如今讓喬染上火的不是她被綁架的理由有多么奇葩,而是她真的忘記了自己到底說過《江湖周報》什么壞話。明明,她才是被杜撰的那一方。氣氛很尷尬,為了打破這份尷尬,喬染問道:“你的女神長得美嗎?”
“自然很美。”
“有葉桓美嗎?”
男人很是認(rèn)真地想了想:“差之甚遠(yuǎn)。”
“和蘇運辰比呢?”
男人絞盡腦汁:“略有不及。”
空氣再次陷入沉默,這次換成那男人先開了口:“我以為你會問我同你比會怎樣?”
“我不想自取其辱。”
男人搖了搖頭:“仔細(xì)看看,她的容貌當(dāng)真是不及你。我以最公平公正的角度來評判,你長得還是挺好看的。”
喬染很是感動,這是第一次有人承認(rèn)她好看。正當(dāng)她醞釀情緒準(zhǔn)備好好表達一番自己內(nèi)心的波動時,突然有一大俠從天而降,砍斷了所有機括的機關(guān),反手將她扛在肩膀上,跑了出去。待喬染看清來人乃是堂堂武林盟主蘇運辰后,心情很是激動。于是,她大聲喊道:“蘇運辰,你放我下來,老子要被你的肩膀硌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