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

記得小時候有種說法，情侶之間不能互相送鞋，送了鞋就意味著給了對方跑路的自由，兩個人走著走著就會散了。

對于這種情感里的忌諱，我向來都很信。畢竟信了，避開了，等到感情里真出了什么問題，也不會懊悔，不會說出那句“要是當(dāng)初沒有這件事，或許我們會不一樣”的傻話。

十幾歲的時候，我甚至把所有情侶之間不能送的東西都抄在了日記本上。不能織圍巾、不能送傘、不能送杯子等等，各種莫名其妙的理由我當(dāng)時都深信不疑，黑筆抄完還用紅筆特地給它們畫了個圈，打了個叉，并在旁邊寫上一句類似于什么為了愛情之類的蠢話，以此提醒我自己，千萬別在這方面出岔子。

之后的十來年，我都很認真地遵從了這套送禮法則。面對心動的男孩，我會很刻意地避開送他們這些禮物，生怕干擾了我的愛情進程。直到我發(fā)現(xiàn)不送傘也會散，不送鞋對方也會走，不愛我的人終究沒有因為我的小心翼翼而變得愛我。這根繃著的弦，也就慢慢松了。

到我們倆戀愛時，這些事在我心中已經(jīng)徹底不重要了，那根弦也徹底隱了形。很久之后我才意識到，送給他的第一份禮物就是一雙鞋，和我當(dāng)年日記本上那句“為了愛情”呼應(yīng)成了一種特別的幽默。

那時我們剛在一起沒多久，約著下班后一起吃飯逛街。在一家運動鞋店，我們發(fā)現(xiàn)有雙鞋很有意思，鞋上寫了NMD，有著一種憤世嫉俗的可愛。

我催他上腳試試，心里想如果他穿上覺得還不錯，就立刻送給他，畢竟前幾天剛收到了他送我的禮物，作為回禮這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他穿上之后，大概也有剛戀愛的光環(huán)加持，我覺得他整個人都透著一股笨兮兮的可愛，格外不錯，我火速去結(jié)了賬，于是這就成了我送給他的第一份禮物。

他換上那雙鞋后，我倆一路從三里屯走回了大望路。五公里的路程，我們慢悠悠地走了快兩個小時才到家。走得這么慢，也是因為那天我穿的是帶一點點跟的尖頭鞋，始終無法舒適地行走，走不了多久就要停下來喘口氣。放到現(xiàn)在我肯定是想不通的，為什么要在一個會散步的約會中穿這么別扭的一雙鞋，但當(dāng)時，那是我的一種儀式感，或者說那是我的一種體面，哪怕他隨意低下頭，也能看到我的用心。

那段時間我們頻繁地散步，頻繁地在行走中交換過往的人生。幾乎在每一場約會中，這都是不可或缺的項目。而那段時間，也幾乎是我們交往以來我穿鞋最在意的時候。周一的尖頭鞋上有一排小珍珠，周四的鞋是新買的復(fù)古小皮鞋，周六我要穿那雙顯得我腿長的靴子，總之約會的每一天我都有認真設(shè)計，從頭到腳都在為愛徐徐綻放著。

但這并沒有持續(xù)很久。

大概兩個月后，我又逐漸變得懶惰了起來。我開始試探性地穿著洞洞鞋和人字拖去約會，而且越來越大膽。起初可能一周只會這樣穿一次，然后慢慢變到三次，在用心和舒適的選項中，我越來越偏向于后者，最終在戀愛三個月的時候，我就徹底做回了人字拖女孩，且不再有心理負擔(dān)。

本以為他會介意這種懶惰，但我發(fā)現(xiàn)他好像也松了口氣。忘了具體是哪一天，大概就是在我心虛地穿了一段時間人字拖后，我問他是否介意這件事，是否介意我不如剛開始約會時那樣精心，他連連搖頭，表示他看到我舒舒服服的樣子時很開心，也終于可以邀請我去散更遠的步了。三個月的偽裝后，我們終于進入了著裝上的坦誠。

剛好那段時間我們也住在了一起。那些精美而不常穿的鞋子漸漸被塞進了鞋柜的最里面，不再出現(xiàn)在生活中。

玄關(guān)處擺放的鞋子變得越發(fā)單一，跑步鞋、人字拖、洞洞鞋和家居拖鞋，總是這幾樣，翻來覆去地載著我們四處生活。任何一雙穿壞了，那就再換下一個同類別的鞋子擺在那兒，實用主義為上。

今年搬家的時候，我們徹底收拾了一次鞋柜，把所有鞋子都翻出來，擺在玄關(guān)的地上。實話講，那一刻是有一點震撼的，在一起的這三四年，一半以上的鞋我們都快忘掉了。那些為了精美的儀式感而生的鞋子許久沒見過光了，藏在鞋柜的最深處，被迫有了一種早已完成使命的宿命感。

也是這一次，我們才再度關(guān)注到寫著NMD的那雙鞋。我問他，當(dāng)時你是不是覺得這雙鞋很喜歡？他說，是。我又問，現(xiàn)在覺得它怎么樣？他說，感覺蠻一般的。我也附和道。突然意識到那個時候我們的審美都蠻奇怪的，把刻意都寫在了最明顯的地方，像兩個張牙舞爪生怕別人注意不到的孩子。

我們把那些不常穿的鞋子扔的扔，送的送，最后只留下了本本分分的那老幾樣，剛好能夠維持著我們當(dāng)下的生活。我覺得很輕松，像是把我們兩個人之間最初所有的偽裝都打包丟掉了，純粹得像是兩個赤裸擁抱的人。

我們把刻意

都寫在了最明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