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洗禮日結束之后，街道上恢復了往日的生氣。

行人們步履匆匆，自行車的鈴鐺聲接連不斷，報童拿著新鮮的早報沿街叫賣，在人群中零活地梭行。

“銜枝早報！銜枝早報！‘柏樹墓園無頭尸案’案情遲遲沒有進展……據警署稱，目前沒有私家偵探愿意接手調查……”

“給我來一份早報。”

“感謝惠顧，先生！”

遞給報童兩枚銅幣，夏爾接過報紙，夾在腋下，慢悠悠地朝前方的電車站臺走去。

他昨天與洛倫娜約定好在“知更鳥市場站”會面，她會乘坐早班車來到這里。

這座站臺離他與雪莉的住處較近，也就步行十來分鐘的距離。教會失蹤案的兩個方向中，他們今天先要調查的“柏樹墓園”距離這里也不遠，只隔著兩個街區。

離早班車抵達的時間還有一陣子，夏爾在站臺邊的座椅上找了個空位坐著等候，順便翻閱今日的早報。

“柏樹墓園無頭尸案”的熱度仍然居高不下，占了報紙上很大一塊篇幅。

但由于暫時沒有新的尸體出現，也沒有新的線索被媒體挖掘，報紙上的內容平平無奇，大都是摘引各界知名人士天馬行空的無端猜想。

畢竟這場案件或許事關福血教會，仍未爆料出來的部分線索也許要從紅指教堂方面挖掘——顯然，但凡是個正常的記者都不會想到、也不敢從這方面著手。

只是，“據警署稱，目前沒有私家偵探愿意接手調查”這么一段字樣引起夏爾的疑惑。

由于福血教會的根植腐化，杜蘭市的行政與治安早就形同虛設，一旦遭遇疑難案件，警署甚至沒有足夠的力量展開探案。

也因此，私家偵探經由警署授權后，接手案件調查的風氣在杜蘭市相當常見。

有關這樣討論度高的社會事件，且不說警署方面會給出不菲的報酬，光是破案后帶來的知名度，就足以吸引這些私家偵探們趨之若鶩地前來探案。

畢竟，偵探們也要生活。對于他們來說，沒有什么廣告的宣傳作用比破解一場疑案更為有效，既能提高身價，又能招攬更多的生意。

但現在，沒有哪怕一位偵探愿意介入。

不是調查不出真相，而是根本沒人來調查。

是那些偵探初步調查后便知難而退了嗎？還是有別的因素從中作梗？

總之，這種反常的現象只能說明，這場“無頭尸案”的復雜程度遠非正常市民所見那么簡單。

這里面的水很渾啊——夏爾判斷到。

不知道把水攪渾的，是福血教會，還是那個疑似存在、與之對立的超凡勢力……

不久之后，隨著一聲嘹亮的汽鳴，一輛橘黃色的有軌電車停靠在了站臺旁，在零零散散下車的人群中，夏爾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洛倫娜頭戴獵鹿帽，身著淺棕色的寬敞風衣，肩披長度及腰的披風。手中甚至還拿著一臺便攜式照相機，似乎是想著用來取證線索。

好吧，看樣子有“偵探”愿意接手調查了……

“偵探”小姐看到夏爾，微笑著走上前來：“夏爾先生，讓您久等了。”

“你是在玩cosplay嗎？”

看到洛倫娜這副裝扮，夏爾有些沒好氣地說道。

“欸？什么意思？”洛倫娜疑惑道。

“沒什么……我只是好奇，你為什么要穿這樣的裝扮？”

“我們今天不是要去查案嗎？我看小說里，探案的偵探都是這么穿的啊。”洛倫娜理直氣壯地回應道。

好吧，看來她是真的在玩cosplay。

“把衣服脫了。”

“您……您想干嘛，這里可是街上……”聽到夏爾的無理要求，洛倫娜眉頭一皺，不由得后退兩步。

隨后她把手中的相機舉至半空，似乎是在威脅夏爾，如果他有什么暴行，她會第一時間留下證據。

“……我是讓你把風衣、斗篷、獵鹿帽這些東西脫了。還有，照相機也不要帶在手上。”

雖然洛倫娜的書面情報工作做得不錯，但不愿意像個“正常”的傳教士一樣滿大街招募信徒的她，相當缺乏社會經歷。

夏爾無奈解釋道：

“第一，現實里，沒有哪個偵探會真的穿得像是‘偵探’一樣去探案，那樣只會招惹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第二，沒有哪家場所樂意見到一個手拿照相機的人，他們會懷疑你是某家報社的記者，那樣只會招惹更多不必要的麻煩。”

“但，但是……”洛倫娜小心翼翼把手中的照相機湊近給夏爾看，“這只是一個模型啊……”

如今這個時代，便攜式照相機并不普及，通常只有報社的記者才有配備。

按照洛倫娜的微薄收入，當然無法負擔一臺價格高昂的真實照相機。

夏爾：“……”

原來是用來凹造型的模型機啊……那你剛才還把鏡頭舉那么高干啥，就為了嚇唬人？

夏爾一臉黑線地拽著洛倫娜前往附近的花店，買了一捧潔白的鮮花。

隨后，他在洛倫娜抗拒的反應中，強行扒下她的偵探外衣裝束，連同模型照相機一起塞進了店員送的紙袋里。

熟悉的深紅色的格紋百褶裙重新映入眼簾，還是這副cos成女高中生的紅衣傳教士裝扮看著順眼。

——

柏樹墓園，門口的老看守者雙眼半睜半閉地打盹，成堆的皺紋痛苦地附在蒼老的面孔上。

最近由于墓園里的“無頭尸案”，大大小小報社的記者們蜂擁而止，搞得本該安寧無比的墓園一連數周不得清凈，讓他本就衰老疲敝的身體更加不堪重負。

朦朧間，看到遠處走來的兩道人影，看守者下意識驚醒，眉頭緊鎖。

如果再讓他看到任何一臺該死的照相機，他保證他會提著掃帚沖出去，把這個每天圍著他與墓園不停咔咔作響的機器、連同它的主人一起砸得稀爛！

待他瞇著眼看清他們手捧白色的鮮花之后，方才安下心來。

還好，不是那群該死的記者。

這對年輕人看上去是來給親人掃墓的。

兄妹？……不像，更像是一對甜蜜而青澀的情侶。瞧那個女孩，嘟著嘴一臉憤懣的模樣，看來是與男孩鬧矛盾了……年輕真好啊。

……

走到墓園門口，洛倫娜仍然心懷怨念：“我穿那身衣服明明很好看的，夏爾先生！我今天在鏡子前面照了好久的……跟書里寫的偵探簡直一模一樣！”

夏爾只好無奈安慰道：“是是是，喜歡cosplay是吧？改天我有空的時候你來找我，你隨便cos，我來幫你play。”

洛倫娜：“？？？”

“好了，不要再說了，墓園里要保持安靜。”夏爾提醒道。

少女只好不甘心地閉上小嘴。

隨后，夏爾頗有禮貌地對門口那位白發蒼蒼的看守者點頭致意。后者慈祥地微笑著，露出一個“我懂得”的表情。

看守者從袖里摸出一把銅匙，顫顫巍巍地走到鐵藝大門前，打開門鎖，為他們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