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上的解說員語速極快,但又保持著一貫的平穩氣息。
“以牝馬之身于各豪強手中奪冠——”
“墓志銘,堂堂壓勝!”
“不愧為追憶往昔之女呢。”
鏡頭前,墨點樣的賽馬漸漸逼近,號碼布下,白汗如蜂出泉流。
贏了。
……
贏了!
背上的負重依舊是熟悉的重量,馱著騎手緩步而行,墓志銘喘著氣,環顧周圍熟悉景象。
竟意外和夢想杯的陣容接近。
那多半是墓志銘所不愿意回憶起的經過了。
經典三冠是每個練馬師同其廄舍,還有馬主與騎手所想要贏下的比賽,這代表三歲馬的最高榮譽。
歷來便有無數好手在此處落敗,可見其競爭度有多么激烈。
這也代表著,往往某個地區的最強馬們會選擇報名參賽。
畢竟陣營對此很有信心,認為只要天地人和,時機俱到,那眼前的三冠偉業就不是一場空話。
愈是強馬,愈容易賽場上重逢,競爭也就愈發激烈。
等到墊底人氣的馬匹進場了,那又是另一副模樣——
誰有事沒事和這些強馬碰頭呢?是覺得自己的馬沒地方跑比賽的嗎?
故中層的賽馬們紛紛在這段時間里選擇了避戰,轉去競爭壓力較小的重賞嘗試取勝。
而原先有報名計劃的賽馬里,有的受了傷,就算恢復的再好也趕不上原定的賽程。
所以剩下來參賽的馬們,除去尖子生,其他就算報名了經典賽,也多半只是湊個熱鬧,或者劃劃補貼罷了。
早過了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年齡。
故友重逢么,固然是令馬感到喜悅的。
可一旦各自入了閘門,滿心滿眼都是終點線時,情況就又不好說明了。
墓志銘大抵就是這樣的情況吧。
看見了朋友,半是高興,半是頭疼。
更何況這朋友還沒對手一撇多呢,仔細想想,就更難受了。
沖在最前面時,墓志銘也是這個狀態。
海天一色上場只落于自己半個腦袋,沖勁上頭的牡馬為自己的拼命付出了代價。
海天一色修養了很長一段時間,可牠總歸是趕上了首關參賽。
見到了牠,墓志銘有些頭皮發麻。
倒不是因為害怕,只是想到等會兒美美先行的計劃被打亂,接下來要開逃就感到莫名的心累。
好在墓志銘掏了掏口袋。
嘿,您猜怎么著?
新鮮出爐的大逃遺志!
活了!
剛從修養中脫離不久的海天一色,并沒有帶來牠兩歲年時的恐怖壓迫力。
盡管這匹三歲的牡馬身上的肌肉長了不少,盡管牠看上去遠比之前更強壯。
但總是給人一種色厲內荏的錯覺。
墓志銘的心境也很平靜,像是吃透了對方的手段,待在閘里的時候是動也不動。
等到閘門大開,賽馬們紛紛出閘那會兒,墓志銘就動了。牠的動作向來都是很快的。
搶在海天一色前面,搶在所有馬的前面率先開啟了大逃亡。
這獨一份的精神正感染著牠,令墓志銘的蹄下生風,像是又回到了那一刻。
那份獨屬于逃馬的浪漫時刻。
馬背上的埃爾希卻很痛苦,像是被傳染了似的,從馬身上再到自己身上。
蒼天可見,她埃爾希不擅逃亡啊!
誰懂這一刻先差騎手的含淚量?只能說不被摔下去就是勝利。
好在海天一色大概是真的沒有從那場比賽中緩過氣來,這匹向來熱愛沖鋒的賽馬,如今沒能跟上后來者的步伐。
牠是如此心有不甘,可配合的騎手手里的韁繩又是握得那樣緊,叫馬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艾莉西婭是很愛惜自己所乘騎的每一匹賽馬的,她看出來好搭檔想要沖上去,繼續往日的風采。
但她不能這樣去做,那幾個月的時間當真是耗干了艾莉西婭的心力。
令她,令這位年紀輕輕,為了自己夢想就敢同父親叫板的女騎手,第一次在控馬上犯了難。
要放平常的時候,艾莉西婭早就松開韁繩,放著賽馬按自己意見去跑了。
可對手是墓志銘,那樣聰明而又堅韌的賽馬。
尤其愛惜自己的身體,于是三歲年時就換了筋骨,讓整匹馬有了質的飛躍。
可牠的眼神竟還是那樣澄澈透亮,使沙石也該流盡混濁,小心匍匐在溪水里面。
人看不透,也不愿去看透這樣一匹馬的本質。
艾莉西婭須謹慎再謹慎的對待,在墓志銘搶先逃出的那刻起,這位女騎手的目標就變更了。
由冠軍優先轉為馬優先,在此基礎上盡力保證名次靠前,最好位于前三名,這樣后續共和德比大獎賽上就能有資格參賽而不至于因為賞金不夠落選。
唉,唉!
那就讓給牠吧。
讓墓志銘如愿了,盡興了吧!
比賽的結果可想而知。
當解說員嘴里念出了“最后五十米”的字樣時,已經沒人能去阻擋一匹勢不可擋的逃馬了。
這才出現了那句大差壓勝的結尾,并為墓志銘的首關打上了完美的句號。
結束了比賽,墓志銘還有些心神不定。
講不清這是什么樣的感覺,只讓人覺得不爽利。
可墓志銘身上也沒有哪里出現了問題,牠只好壓著心頭異樣,把事情放在一邊暫且不去看了。
勝利的果實總是甘美可口的,嘗過一次后就難以割舍這樣的滋味。
領著騎手向前行進,鮮花與掌聲為冠軍傾放。
馬兒悠悠跑著,聚光燈下的鏡頭顯得格外頻繁。
已經是換了設備的攝像機,那些會驚嚇到馬的快拍聲和閃光被人為進行了修改。
這樣一來,再拍攝賽馬就不會出現意外情況。
時常有馬匹因為這個原因受到驚嚇受傷,為此拍攝時設備的要求最終被限定了范圍。
沐浴在陽光底下,一切都感覺格外美妙。
墓志銘有了閑心,從勞累狀態中回暖了些許,就開始積極和觀眾進行互動。
有年輕的小孩被家長托著身子向上舉,舉高了個,干脆坐在大人的脖子上看戲。
小手不時抓握著,學大人拍起來掌。
其他的馬都走光了,趕著去后面沖水洗刷,墓志銘小跑著停在那兒,先用鼻頭碰碰小朋友的掌心。
孩子笑的開心,家長也樂開了花,望著賽馬的眼神里多了幾分柔和。
“咴咴——”
不白來哦,都不白來哦。
墓志銘上下點頭,頂著騎手又原地繞了一圈。
埃爾希踩著馬蹬下馬,左手自然牽著韁繩,緊接著右手外揚一圈過后置于胸前,身體微微傾斜,對著場上觀眾做了個繞手禮。
“那么女士們先生們,祝你們今天的旅程愉快。”
埃爾希面帶微笑地說。
有人向她點頭致意,也有人笑哈哈的揮手,總之氣氛很和諧,也少了些太陽底下看賽的煩悶。
等會兒賽馬場里還有其他的比賽要跑,觀眾們也要繼續頂著太陽觀賽。
埃爾希今天耍了性子,只接了墓志銘一鞍,跑完大賽就歇息,整個下午都有空閑時間。
按她本人的意思來說,自己早是不缺錢用了,偶爾偷偷懶也是極好的。
進了后臺,札伊已經候在那了。
“你今天沒騎馬過來?”札伊接過繩子,取下墓志銘的鞍具。
埃爾希聳肩:“走走路咯,正好我今天高興。”
“嗯,恭喜你贏了比賽。”
“別那么板著臉嘛,等會兒廄務員也要牽繩的。”
“先給墓志銘沖干凈再說,你離我遠些,汗都貼我臉上了。”
“嘖——”
埃爾希靠在邊上,鞋跟抵住墻面,抬頭去看張嘴咬水管的墓志銘。
說是咬水管也是不盡然的,札伊操著水管沖水,水流沖過墓志銘的馬背,把乳白色的汗液給沖洗干凈。
另一個人見狀,端了水桶過來,墓志銘低頭專心喝起了水桶里面的水。
同時馬尾輕輕晃動,不時甩出些水珠濺到四周。
過了會兒,墓志銘喝飽了,腦袋從水桶里抬起來,沿著下巴上還滴著從齒縫里露出來的水。
牠抖了抖毛,正巧水管沖到臉上,就張嘴咬了兩口水。
沒咬到水管,倒是額外喝進去了東西。
不過問題也不大,充其量就是多補充了點水分。
比賽完了,繃緊的神經也放松起來,墓志銘翹起鼻頭,像是在打哈欠。
眼睛也咪成一彎新月,在士大夫用刮刀刮去多余水液的時候,趁機把頭輕輕放在她的肩上。
札伊感到身子一重,抬起眼看了看墓志銘。
她伸手抱住馬頭,空出來的手就握住刮刀,沿著脖子向下把浸透在毛里的水給刮出來。
“好了好了。”札伊拍拍墓志銘的臉。
“該醒醒了我們的小冠軍,等會兒領完了獎,上馬車回廄舍的時候再歇息會兒吧。”
“咴—咴——”
“那就當你答應了?”
墓志銘撐起腦袋站好。
也是,接下來還要領獎呢,振作一下精神,走完過場就可以休息了。
在那兒,第二和第三名的賽馬也會短暫逗留,等拍完照、留完影后才會離開。
牠已經能夠預想到待會兒看見電閃雷鳴,亞軍一臉不情愿夾在兩馬中間時的場景了。
而更遠的北方,白色幽靈已經結束了頒獎儀式,在馬夫的帶領下進入返程的車廂。
再晚一些,其他區域的賽區也將結束經典三冠的首關賽事。
等到第二天來臨時,同歲的牝馬們就要在同一個賽馬場里,繼續重復著今天的比賽過程。
但那已經不是墓志銘需要去操心的事情了。
真正該為此親赴賽場的人,應該是大家共同的馬主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