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曦的話使得夏安安原本就清澈的眼神顯得更加愚蠢：“空氣栓塞？”

沈若曦閉上眼，后仰著頭靠在座椅上，雙手交疊在腿上摩挲著，“如果向靜脈中注射100到200毫升或更多的空氣，當被迅速注入時，這些空氣會流入心臟的右側，阻礙其泵血功能。”

夏安安臉色也變得難看，聲音都帶上了一絲顫抖：“沈姐，你是說，那個人真有可能是被害死的？”

她還是知道這種情況的，以前在書本上學到過，但她沒想到這么快就會在現實中遇到。

血液是液體，是不能壓縮的。當右心室的心肌收縮時，液態的血液就被迫流出，進入肺部。空氣是可以壓縮的。如果右心室充滿了空氣，氣團不會因為受到擠壓而向右推進，而只會被壓縮成較小的體積，繼續留在那里。這有點像氣鎖。這會讓血液停止流動，并導致心臟停博，受害者一兩分鐘之內就會死亡。

沈若曦抬起了眼，隨意地看著窗外，繼續道：“這樣的死亡看起來確實很像心梗死。如果法醫不進行尸檢的話，兇手就就會逍遙法外。”如果可以，她也希望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但她是一名法醫，不能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她只能盡她所能為死者最后一次開口說話。

她轉頭看到夏安安嚇到炸毛的模樣，不禁輕笑一聲，“害怕了？做好心理準備吧，將來你也會獨當一面的。”

夏安安搓了搓自己起了雞皮疙瘩的手臂：“沈姐，你倒底是怎么克服心理恐懼直面這些的啊？”雖然她也有足夠的專業知識，但真要她和那些尸體正面打交道，她還是會發怵。

“清冤情，明真相。我們刀下的逝者訴說著真相和念想。也許我們常常不被理解，被認為血腥、晦氣、變態...尸體在我們工作的時候，可能象征的只是一個物品，一個已經失去了作為人的屬性的物品，”沈若曦的聲音輕柔但有力，仿佛是被草原上微風吹過的沙粒在耳邊細語。她嘴角噙著笑，但卻顯得無助：“但是我們不得不承認，那也是一條曾經鮮活的生命。”

“如果連我們都不愿意去替死者申冤，還有誰會呢？”

夏安安看到沈若曦昔日熱情洋溢的目光如今變得晦澀而深邃，其中蘊含著別人難以解讀的痛苦。

是啊，還有誰會呢？

沈若曦注視著窗外冷漠的城市街景，車來車往，人來人往，仿佛她只是其中的一片塵埃，微不足道的存在。平靜的表情下，眼神猶如被狂風席卷過的湖面，波濤洶涌。

夏安安清晰地看到她眼神里流淌著一種疲倦的堅韌，仿佛一個孤獨的戰士。

沈若曦凝視遠方，目光漸漸模糊，放佛連視線也隨著思緒一同迷失在了遙遠的地方。

真正可怕的從來不是尸體，而是讓他成為尸體的那個人。抽絲剝繭，凝視死亡，將事實還原，讓真相大白，這是她的使命，更是她的職責。

第二天一早，沈若曦就到達了柳林鑒定中心。一到門口，就看到宋聞璟和趙泉已經在大門口等候了。宋聞璟垂手而立，面容冷淡，清晨的陽光下清雋身影卓然而立，一身警服筆挺襯得他面容更加俊朗。

沈若曦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眼里含著笑意，慢慢走近他們。宋聞璟轉過身便看到朝陽斜射在她臉上，只見她眉目清雅，膚色白里泛紅。對視之中，眼眸之美宛若湖畔邊此時正盛開的荷花，溫柔而清澈。

“宋警官，久等了。”沈若曦淺笑盈盈，伸出手打招呼。

宋聞璟點頭示意，但他的心分明在跳。像一潭沉寂已久的死水忽然看到有一只蝴蝶駐足在他的岸邊，本能的想要靠近。

“尸體已經在解剖室了，沈法醫，請吧。”

沈若曦輕輕點頭，率先走進大門。一行人來到解剖室門前，沈若曦拿出了防護服，戴上外殼手套和條形帽，又戴好了N95口罩。可等她穿防護服時發現一個致命的問題....夏安安那懶蛋還沒來！

她的胳膊在前兩天扭到了，至今還不能背過身去自己穿好防護服，所以才會讓夏安安一直跟著自己。沈若曦有點無奈，嘗試了好幾次卻因為疼痛一直沒有穿好。

“我來吧。”男人略顯低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的手穩穩地拿住了防護服的帶子，近距離下，他聞到沈若曦身上散發出的沐浴露清香，沁出茉莉的清香。宋聞璟從怔愣中回過神來，快速幫沈若曦穿好了防護服。

沈若曦回過頭，笑著道謝：“謝謝了，宋警官。”她全身只有眼睛露了出來，但卻顯得更加靈動。

說完，沈若曦進入了解剖室。而宋聞璟和趙泉則是透過門口的玻璃看著門內發生的一切。

此時的尸體腸道內的腐敗菌繁殖生長，開始產生腐敗氣體，也就是常說的尸臭。沈若曦閉了閉眼，顯然早已習慣了，壓下生理不適，拿起手術刀開始解剖。

因為昨天已經有了猜測，所以沈若曦準備直接查看心包。她先在胸口附近開了個口子，用鑷子夾住，吊起來，就好像一個小池子。她慢慢地往里面注水，直至淹沒心臟。她切開了右心室，里面赫然有血性泡沫往外涌著！她連忙用量筒收集泡沫狀氣體。果然是空氣栓塞！

收集完后，量杯中有240毫升的血性泡沫，可以判定死者是因為靜脈中被注射了三針管空氣，大約是180毫升，以致其急性死亡。

即使親身經歷過很多案例，但沈若曦還是忍不住感到后背發涼。思緒凌亂地結成一張網，越網越緊，直達心臟，一陣隱隱作痛之后，方才罷休。

共情是一種天賦，也是一具枷鎖。

她推開解剖室的門，卸下了防護工具。趙泉的聲音因為著急和悲傷發著顫：“沈法醫，我父親他...？”

沈若曦眼底閃過一抹痛色，半晌才開口：“你的想法并沒有錯。你父親的確是被人害死的。”

趙泉一聽到沈若曦說的話，身形瞬間搖晃了一下，幾乎要倒下去。他的面容顯得憔悴而疲憊，皮膚蒼白毫無血色，本應有的生機和光彩早已不在。整個人都透露出一種疲憊不堪的氣息，如同一捧熄滅的火焰。

他的聲音沙啞而無力，像是一縷微弱的風聲：“會是誰呢。”

情緒崩塌的聲音再清楚不過地傳進沈若曦和宋聞璟的耳中。他斷斷續續的抽泣聲在這空曠的走廊里顯得分外難過。

宋聞璟臉上的神色沉默又悲哀：“死因是什么。”

沈若曦微微擰眉：“死者因靜脈中注入180毫升的空氣，導致心臟停搏，造成急性死亡。”

宋聞璟聽完，劍眉緊鎖。第一點，兇手能夠精準地找到靜脈，也知道人體會因注入多少空氣死亡，這代表兇手一定是個精通醫學的人。第二點，死者在病房內并沒有掙扎痕跡，這代表著兇手一定是死者信任的人，再不濟也是熟悉的人。有了這些推論，嫌疑人的范圍就縮小了。

宋聞璟突然出聲詢問趙泉：“趙先生，方便詢問一下您是做什么工作的嗎？”

趙泉還未從悲傷中緩過神來，一時有些怔愣，雖然疑惑，但也還是很快就回答了：“我和我妻子都是醫科大畢業的，畢業后我們都在長安醫院工作。”

宋聞璟一眨不眨地盯著趙泉：“你父親死亡時，你在哪？”

趙泉此時也反應了過來，原本悲傷的眼睛逐漸沾染上了怒火：“你懷疑是我殺了我爸？他是我親爸，我有理由這么做嗎？！”

宋聞璟還是淡淡的：“我只是排除每一種可能性，您不要激動。”

趙泉雖然心里惱火，但還是回答道：“當時我正在長安醫院上班，我老婆忽然給我打電話說我爸心梗死了，我當時接到電話就火急火燎地趕到鎮安醫院了。”

沈若曦詫異了一瞬，與宋聞璟對視，似乎都知道了對方心里在想什么。

宋聞璟繼續問道：“你老婆？她在那里干什么？”

“去給我爸送飯。”

“幾點？”

“應該是四五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