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舊約——小徑分岔的花園
- 卡塞爾學院的煉金術士
- 莫格貓
- 4006字
- 2024-05-30 10:00:00
那是一座花園,一座瑰麗、盛大的花園。
白色長裙的女孩輕扶著頭上的遮陽帽,拉著男孩的手穿行在清晨的花叢中。
太陽自東方升起,像一個碩大的、血色的彈子。澄黃的光灑落在大地,灑落在花朵上,也灑落在女孩的肩上……
男孩嘬著手指,看起來只有兩三歲的樣子,連身旁的月季花叢都比男孩高大些許。
“姐……姐姐,你……你要帶我去哪兒?”男孩有些磕巴地問。
女孩回過頭,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她低下身子,親昵地撫摸著男孩柔順的頭發:“姐姐啊,打算帶你去見一個朋友。”
“朋友?”男孩有些疑惑,他不太明白朋友是什么意思,他也覺得自己好像并不需要朋友。
對男孩而言,這個世界上有許許多多有趣的東西、有許許多多有趣的人。
但,那些有趣的也僅僅只是有趣,他們并不重要。
在他的眼中,這個世界上重要的事物只有兩樣——姐姐、吃的。
其實吃的也不是很重要,因為不論是什么東西,都不如姐姐重要。
這并不是出于親情或者其他。
年紀兩歲的男孩尚不能清楚的知道,清楚的表達什么是親情,什么又是親人。
他只是出自本能的知道姐姐是最重要的、最最重要的人,是絕對、絕對絕對不能弄丟的寶物!
穿過青石板的小路,一座圣潔的、酷似塞維利亞大教堂的建筑便陡然矗立在他們的面前。
高聳的尖頂,彩繪的玻璃窗,潔白的大理石雕刻出的立柱——就像帕特農神廟的多立克式柱子。精美的浮雕上刻著飛禽走獸,刻著這片天地中一切有形之物。
如果男孩有幸學過《建筑學》一定會驚異于面前教堂的獨特——哥特式的穹頂、哥特式的裝飾,但又帶著中式園林獨有的景窗、斗拱。
如果細細糾結,你甚至可以在這座教堂中找到古羅馬式、巴洛克式建筑的些許特點。
那是一種獨特的、東西混搭的美。
這種美不是人為強行混搭那般死氣沉沉、不成模樣。
面前的這座大教堂,只讓人覺得它好像生來便應該如此,生來便是建筑之美的最佳代表,是建筑之美的集大成者。
如有諸如梁思成、林徽因這般建筑學大家見到,定是要在此耽擱許久,好好研究上一番的。
但男孩和女孩并沒有糾結,他們只是那樣平凡的路過。就像路過了路邊的一家大排檔,亦或者路過了一家百貨超市。
女孩輕柔地拉著男孩的手,輕輕叩響了教堂的門。
伴隨著“吱嘎”的響聲,厚重的橄欖木大門緩緩打開。
踏入教堂,仿佛踏入了一個嶄新的世界。
鐘表像是被烈日融化的軟糖,無精打采的倚掛在沙發的皮質靠椅上。面前出現的景致,頗像薩爾瓦多·達利的代表作——《記憶的永恒》。
讓人難過的是,男孩并不認識這位達利,也并沒有見過這幅名叫《記憶的永恒》的畫作。
他只是覺得那些融化的鐘表十分有趣,懶洋洋的,像夏日午后農家小院里曬太陽的小狗。
教堂內的一切顯得那樣金碧輝煌,陽光穿過穹頂的孔洞,穿過教堂中心樹木茂盛的枝干,為做彌撒的人群灑下一片圣潔的光影。
像是時間之外的幽靈,女孩拉著男孩的手,穿過虔誠禱告的人群,穿過神父宣講教義的講臺。
女孩俏皮地向男孩眨了眨眼睛。男孩看著女孩走到神父面前,將他潔白的長發編織成兩道麻花辮。
教堂中央的十字下,有一幢矮小的門。女孩輕車熟路的推開,踏足其中,只聞得淡淡的花香。說不出是什么花的香氣,似乎較桂花淡雅些、較梔子花又濃烈些。
穿過一片藤蔓植物生長的小徑,便是一株參天的巨樹。
那樹長在湖泊中心——當然,與其說是湖泊,倒不如說是一個大一些的水潭。畢竟就真實的湖泊而言,面前的水潭顯得那樣小巧而精致。
男孩看著面前波光粼粼的潭水,不知是渴了還是其他。他緩緩俯下身子,雙手捧起了一抔清涼甘甜的潭水。
不自覺的,男孩不慎碰落了水潭旁的幾株蘑菇。
一位身著綠色宮裝的女子自樹后走出,她微笑著輕撫男孩的頭發:“小朋友,告訴姐姐,你掉的是這株人參、還是這幾株松茸、還是這幾個蘑菇呢?”
男孩端詳著面前的女子,又扭頭看了看一旁的大樹,有些口齒不清道:“姐姐你好漂亮啊,就和這棵樹一樣……”
女子笑了笑,那一笑仿佛百花盛開、天地在霎時為之失色。
女子只是搖了搖手中的物品,又再次溫柔地詢問道:“小朋友,你掉的是這株人參,還是這幾株松茸,還是這幾個蘑菇呢?”
“蘑菇!”男孩瞪大了眼睛,一板一眼地回答“是蘑菇,【】【】喜歡吃蘑菇!”
女子笑了,她看向男孩的姐姐,又看了看面前的男孩:“好~那今天姐姐就給你做奶油蘑菇濃湯好不好呀?”
聽到有好吃的,男孩的眼睛“刷”一下亮了起來:“好呀好呀!但是姐姐也要和我們一起哦~不可以不吃飯的!”
男孩有些心疼地看著女子纖細的胳膊道:“姐姐告訴我,只有吃的多多的才能快快長大,只有長大了才能去做許許多多有意思的事情。”
男孩煞有其事地說道:“所以綠姐姐你也要好好吃飯,不能讓在乎你的人擔心!”
雖還只是個孩子,但男孩的語氣竟分明有些“老氣橫秋”的味道。
綠衣女子此時也笑了起來,并非那種公式化的笑容,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快樂和感動:“你的弟弟好懂事呀~這么可愛的弟弟賣給我好不好?”
說著,綠衣女子走到男孩姐姐身邊,撒嬌似的挽住手臂,輕輕搖晃:“我們關系都這么好啦,你不會連弟弟都舍不得給我吧~”
男孩的姐姐無奈地苦笑著:“好啦好啦,不要再鬧了。是我的錯,下次我一定記得來看你~”說著,姐姐輕刮了下綠衣女孩小巧可愛的鼻子。
“哼,你那次不是這般說……”仿佛閨怨詩中的女主角般,綠衣女子有些矯揉道:“我明白了,定是奴家平日表現礙了相公的眼。才會逼得相公如此絕情……”
不知為何,平淡的話語中醞釀出一股刺鼻的醋味。
男孩看著面前的綠衣女子,一時有些呆愣,仿佛有千言萬語齊齊涌上心頭。
若男孩再年長幾歲,想必大抵會抱怨道:“您二位的矛盾您二位自行解決,和我這般小不點計較些什么?到頭來,莫不是我成了您二位的絆腳石?”
看著男孩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直至憋得有些扭曲的面容。男孩的姐姐和綠衫女子相視一眼,也是及不厚道地笑出了聲。
“我不管嘛~每次你都是急匆匆的來,又急匆匆的走。次次說著多呆一會兒,陪我這個孤家寡人嘮嘮嗑,”綠衫女子抱怨道:“結果每次還是陪著你弟弟的時間最多,你這個白癡弟控!”
“好啊!”男孩的姐姐聞言捋了捋不存在的袖子“原來在你眼里我是這樣的啊,行,你等著,今天我非得把你這妮子打一頓!”
二人追著、笑著、鬧著……
男孩默默嘆了口氣,蹲在水潭旁出神的思考‘剛才的蘑菇不是掉進水潭了嗎?怎么從那個姐姐的手里變出來了?’
陽光灑落,恍惚之間男孩在水面上看見了一道人影。
那是一個黑色卷發的小男孩,他蜷縮著不著片縷的身子,像胎兒蜷縮在母親的子宮。
他雙眼緊閉,似乎正在做一個美夢。
男孩揉了揉眼睛,剛才出現的畫面仿佛泡沫一般。
像被妖怪勾去魂魄的書生,男孩呆呆地望著水面。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自己很想再見剛才的家伙一面,很想很想。嗯……大概就像想明天中午吃到姐姐親手做的飯那樣想。
男孩這般想著……
似下定了什么決心,男孩起身啪嗒啪嗒地向姐姐跑去。他一把抱住了女孩的小腿,像找到了合適樹干的樹袋熊一般:“姐姐姐姐,我想去玩。”
男孩的眼睛眨呀眨,像天上璀璨的星星:“這里的一切都好有趣吖!我想去轉轉,我保證不亂動東西,好不好嘛~”
見男孩撒氣嬌來,女孩無奈的將垂落的發絲別至耳后:“可以哦,但是你要答應姐姐,絕對、絕對絕對不能隨意亂動這里的東西哦!也不可以隨便把這里的東西捏成你喜歡的形狀!”
似乎想起什么一般,女孩無奈地扶額補充道。
“哦~我知道了……”男孩有些委屈巴巴地說。
姐姐對男孩一直很好,他們之間很少因為一些小事發生爭執。除非男孩又偷偷的拿走了姐姐的東西,然后揉橡皮泥似的將它們塑造成不同的形狀——弓箭、盾牌、長槍、武士刀……
得到允許的男孩像掙脫了牽引繩的哈士奇,他奔跑在這有些神秘的花園中。
跑著跑著,男孩的面前出現了一個透光的大門。他做賊似的,小心翼翼地推開。
門的背后,是一個披著白色亞麻布的年輕人。他赤裸著雙足,手上拿著一本畫有十字架印記的書,孜孜不倦的對座下的十二個門徒講述著名為世界的真實。
男孩覺得年輕人的話很有意思,但他并不是那種喜歡老老實實聽課的孩子。
僅呆了大約三分鐘,男孩便打起了呵欠‘看來那個有趣的家伙并不在這里……’男孩這般想著,推門離開了這個房間。
‘難道祂在水潭附近的房子里嗎?’男孩這般想著,像找到了什么答案般,頭也不會的朝水潭邊走去。
這一次,男孩推開了一扇黑白相間的門。一位鶴發童顏的老者端坐在“圖書館”中。
一陣微風吹過,那燭火像沉疴難愈的病人,倏忽之間,四周陷入了黑暗。
那老者只是嘆了口氣,推開了“圖書館”的大門。
他騎上了自己心愛的兕,一步一步向西北方走去。
城門口,一個官吏模樣的年輕人攔住了他,不知說了些什么。那鶴發童顏的老者只是嘆了口氣,隨手一揮,五千顆閃爍著金光的彈子落在沙地。
夕陽的照耀下,那五千顆彈子猩紅如血。
男孩不是很理解老者,他覺得老者其實沒必要留下。無論是自己還是彈子,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誰為了誰必定要留下,每個人都只是過客。
‘看來,祂也不在這里……’男孩這般想著,有禮貌的鞠躬退出了房門。
一扇又一扇的房門被男孩叩響,他看見了許許多多,形形色色的人。
有些人高舉著手中的筆吶喊“上帝已死!”“假使這個世界上有神,我怎能忍受我不是神!”
有些人舉起手中的火把,面對著一雙雙恐懼的面容說道“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有人感慨著老鼠的命運——“同樣是老鼠,倉鼠和廁鼠怎會有如此大的差異?”
有人在村口給居民分發肉食——“若平宰之,應當如是!”
……
形形色色的人,形形色色的故事。
男孩找了許久,直到荊棘磨破了他的雙足,直到饑渴皸裂了他的唇角。
在那片清澈碧綠的潭水邊,男孩捧起一抔,一飲而盡。
那一刻,他再次看見了那熟悉的倒影。
沒有絲毫的猶豫,男孩縱身一躍,落入潭水。
……
下沉……
下沉……
男孩的雙眼如水下的探照燈一般,他竭力的搜尋著,搜尋著那熟悉的身影。
男孩抬頭望去,潭水中央的樹是那般茂盛。
“樹的枝干越是向往高處,它的根越是伸向黑暗的地下。”
沒來由的,那高呼“上帝已死”的超人,他的聲音再次在男孩的耳畔響起。
男孩循聲向下望去,樹的根系是那樣龐雜,那樣綿延……在那龐雜、綿延的根系中央,有一顆卵——一顆透明的卵。
那熟悉的身影,熟悉的面容。此刻,恰在卵中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