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槿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

頭一眼看見的，是一名龍章鳳姿的年輕男子，和一名精神矍鑠、不怒自威的長者。

時英頂著昭信長公主繼子的名分，原本是一同負責此次宴席的調度，同時也是幫忙招待男賓的。

此刻他卻只跟在那兩名老少身后，甚至未曾與這二位并肩。

看著年輕男子身上的紫公服與通犀金玉帶，朱槿忽然覺得，這世界有點荒誕。

她看見朱儼溪作為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在那一老一少跟前低下了頭：“太子殿下。”

隨即，小姑娘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哭聲。

……

朱槿其實設想過這一世的賞花宴會發生的無數種情況。

唯獨沒想過，自己還沒正式亮相，就手忙腳亂地抱著孩子退場。

——是得了長公主以及太子首肯的，如今邊上甚至還守著個光站在那里就如同一座小山的當朝太師。

小姑娘被帶離人群之后，情緒便沒有先前那么激烈了。待朱槿將人哄得穩定下來，又如平常一般安安靜靜扯她衣服上的系帶玩，小姑娘身邊的女使便在趙太師的示意下，給她解釋小姑娘的狀況。

五年前，京中發生過一場小型的叛亂，逆賊趁著宮宴的時候潛入東宮，因病留守的太子妃，即趙太師之女，在這場叛亂中喪生。

而當時尚且只有九個月的太子妃之女亦為叛亂親歷者，被救出后就成了如今這副模樣——乖巧安靜，卻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頭。

趙太師目光從朱槿輕輕籠住小姑娘雙耳的手上一掃而過，朝這個莫名得了小姑娘信任的年輕女子頷首致意：“你是個好的。”

朱槿只覺得心疼。

其是，若不是小姑娘纏著她不肯分開，他們本不該當著小姑娘的面說這些事情的。

更何況，真相遠比女使所講述的要兇殘。

【……太子妃當著李檎丹的面，被虐殺而亡。】

【那時李檎丹剛學會叫娘。】

便是連系統，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都發悶。

朱槿是極力克制著，才叫自己沒在旁人面前露出太過明顯的異樣——手卻依然克制不住地發顫。

而小姑娘再一次注意到了這點，抬頭怔怔地看了她一會兒，又撲進了她懷里。

朱槿順勢將小姑娘抱住，再去看向趙太師時，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堅定：“我能繼續照顧小娘子嗎？”

她知曉自己尚且還是自身難保的狀態。

卻堅定地想要繼續留在小姑娘身邊。

罕見的，系統沒有阻止她。

……但想來也是。

小姑娘身后是太子和太師，甚至于，長公主以及宮中也十分照顧這個孩子——不然也不會為了不刺激小姑娘，換掉了小姑娘身邊所有人，又給小姑娘出宮亂住的自由與便利。

若她能得小姑娘青眼，能得小姑娘背后的人的青眼，區區一個甚至需要靠與長公主之子聯姻來鞏固自身地位的只剩一具空殼的永寧侯，自然不是什么重要的東西。

至少，她一定能活下來。

【所以，你當時才沒有阻止，甚至還慫恿我多管閑事。】

腦海中，系統并沒有否認：【反正，帶著功利心做決定的是我又不是你。】

【你決定收留她的時候，甚至都不知道這個行為會不會給自己帶來麻煩。】

朱槿沒有再搭理系統的嘀咕，而是接收著來自趙太師的審視。

她坐直身子。

須臾，趙太師問她：“朱熠致能同意？”

老人目光如刃：“堂堂永寧侯府嫡女，上趕著照顧一名失恃幼兒。”

朱槿迎著他目光，忽的笑了：“我是在長公主府遇見小娘子的。”

她看著趙太師，忽的起了玩心，目光中帶上了真真切切的好奇：“趙相公覺得，我如今這樣寄居于長公主府，難道便很體面么？”

永寧侯是個體面人。

卻也實在不是什么體面人。

她這話有自嘲的意思，同時也說得并不客氣。

趙太師擰眉，片刻后，開口：“趙家將以客禮招待你。”

——也就是小姑娘接下來將住在太師府。

不是長公主府，更不是東宮。

朱槿又笑了，這回笑得如釋重負：“多謝趙相公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