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上元節，洛陽街上熱鬧非凡，城中一片燈火輝煌，如同白晝。

顧琬琰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被擠得有些難受，但眼中的好奇和興奮絲毫未減。她今日為了溜出來看花燈偷穿了兄長的衣服，這件青衣不太合身，袖口長了一截，領口松松垮垮，幸好她還順走了一件狐裘大衣披上，這才沒有讓旁人看出異樣來。一個嬉笑的孩童朝她奔來，撞得她一個趔趄差點摔倒。面對孩童母親帶著歉意的賠笑，她只是微微頷首，模仿著兄長平日的做派回應這位母親。

熱鬧的人群被一陣快馬揚蹄的嘈雜聲打斷，為首的士】兵高舉著手中的邊關文書，聲音響徹云霄：“關雎城破！匈奴已入邊關！”原本歡聲笑語的洛陽街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隨后爆發出驚慌失措的嘈雜聲。顧琬琰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震得愣住，關雎失守了，那父親和兄長作為守城將軍豈不是…兇多吉少了？她緊緊攥住手中的狐裘大衣，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四周的百姓們開始慌亂起來，此刻大家都沒了賞花燈的興致，每個人對于匈奴的恐懼都是刻在骨子里的。不少人見過他們如野獸一般掠奪嗜殺，所到之處血流成河尸橫遍野，眼下關雎城破，以匈奴的一貫作風勢必會屠城。如今國庫空虛，兵士疲憊，想要抵擋匈奴的入侵，無疑是天方夜譚。關雎地處邊關要塞，且占有兩條最大的糧道和商道，關雎失守，算是給了朝廷致命一擊。周邊城池更是難以抵御匈奴，如今這個局面，難保下一個被屠殺的不會是自己，恐懼像是瘟疫一樣在人群中迅速蔓延。顧琬琰的視線穿過人群，看到了那些面色凝重的士兵和不知所措的平民，她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說的沉重感。

顧琬琰明白當務之急是要得到父親和兄長的消息，她突然想起父親平日交好的一位同僚鄭將軍，與他一同在朝為官，想必應該知道一些邊關情報的，母親或許知道怎么聯系上這位鄭將軍。想到這里，她一刻也不敢耽擱，立即轉身朝家里奔去。

等她匆匆趕到家時，卻發現顧府早已被官兵圍得水泄不通，府內響起此起彼伏的哭聲。一股強烈的不安感涌上心頭。這時她聽到遠處的幾個士兵在小聲地議論著什么，雖然他們的聲音很低沉，但在這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她緊緊貼著墻，試圖聽得更真切一點。

其中一個說如今顧將軍叛國，鄭老將軍不過是當初舉薦過他去做守城將軍，便被找了個由頭流放發落了。另一個官兵嗤笑一聲，誰讓他當初舉薦，如今淌了這趟渾水就別想把自己撇干凈了。再者說，鄭將軍有沒有摻合咱們也不知道，鄭顧二人素來交好，說不定是一丘之貉，從前高升得意時，哪想過會有今日。

“那姓顧的鼠輩原以為投靠了匈奴便可高枕無憂，他沒想到匈奴人一貫奸猾狡詐又背信棄義，轉頭就將他兒子亂刀砍死，還掛在城墻上梟首示眾，聽說人都砍得七零八碎了。如今他本人被前來增援的鄭將軍活捉，圣上這次可是發了大怒，原先說要把這投敵叛國的逆賊凌遲處死，還是右相上奏求情才改為斬首，讓這賊人犯下這抄家滅族的大罪還能死個痛快，右相也是個心軟不成器的東西。”“呸，這孫子害我們折了那么多兄弟，這么輕易就讓他死了，要我說就該讓他挨上千刀萬剮，就算是死了我也要在他身上吐口唾沫，黑心肝的東西，白瞎了那么多忠心的屬下，被這逆賊害得葬身異鄉。”

聽到兄長的死訊和父親叛國的消息，顧琬琰的心猛地一沉，幾乎快要站不穩。鼻頭發酸，緊接著大顆大顆的眼淚拼命想要擠出眼眶，她咬緊牙關忍下洶涌的淚意，身體卻不受控制的開始戰栗。

“不……不可能……”她腦海中回蕩著父親和兄長平日里的音容笑貌，父親怎么可能叛國呢？她不信。

在她愣神的片刻，一個眼尖的官兵發現了她，“抓住她！她就是顧將軍的女兒顧琬琰！官家正要拿她問罪呢！”他的嗓門很大，眾人的視線一下被吸引過來，官兵瞬間將顧琬琰團團圍住拿下了她。顧清煙被按住動彈不得，脖子上架著兩把大刀，被迫跪在地上聽掌事太監宣讀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顧氏一門，世受皇恩，本應忠心報國，然今日顧將軍卻辜負朕之厚望，勾結外敵，背叛朝廷，罪不可恕。朕念其往日之功，故免其極刑，然死罪難逃，即刻押赴刑場，斬首示眾。其妻女亦難逃罪責，即刻收監天牢，待三日后賜自盡，以儆效尤。凡顧氏族人皆貶為庶民，永世不得入仕。欽此！”

掌事太監尖細的聲音在夜空中回蕩，每一個字都如同一把尖刀刺入顧琬琰的心中。太監話音剛落一具蓋著白布的尸體就被人從府內抬了出來，尸體的手臂無力地垂下，看到那腕上的琉金手鐲她覺得全身的血都涼了。那是她今年生辰送給母親的賀禮。

此刻顧府門前已聚集了許多看熱鬧的百姓，他們議論紛紛，曾經風光無限的顧府，如今卻成了過街老鼠，顧琬琰跪在地上，百姓的眼神壓得她抬不起頭。此刻她恨不得自己聾了，再也聽不見那些唾罵的污言穢語。漸漸的，百姓們不再滿足于口頭的謾罵，他們紛紛拿起爛菜葉、臭雞蛋、石頭。毫不留情地砸向顧琬琰。她無處可避，只能任由百姓泄憤，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原本負責押送顧琬琰前往天牢的官兵們此刻也充耳不聞，他們故意站在原地，冷眼旁觀著這一切。他們似乎也很享受看到顧琬琰被百姓們羞辱的場景，仿佛這樣才能讓他們心中的憤怒和不滿得到一絲宣泄。眼見著顧琬琰被百姓發泄羞辱了半個時辰，她的衣衫沾滿了各種污穢，破爛得不成樣子，腥臭的雞蛋粘液糊的她睜不開眼，一只眼睛腫得像個核桃，整個人看起來狼狽不堪。掌事太監才慢悠悠的開口說：“好了，顧姑娘，你父親犯下這滔天大罪，你能留一個全尸已經是官家格外開恩了。你母親早已認罪伏法，現在到你了，請吧。”他給了旁邊的人一個眼神，侍衛們立刻面無表情的將她拎起，粗魯地架起她的雙臂，像驅趕著一只待宰的羔羊一般，押著她，朝著按不見天日的天牢前進。

身上傳來鉆心的疼痛，她早已虛弱不堪，腳上的鐐銬如同千斤重擔，讓她走得格外艱難，她步履蹣跚，每一步都仿佛要耗盡全身的力氣。突然，她停下了腳步，緩緩地抬起頭，那雙清亮的眸子早已失去往日的光彩，只留下痛苦過后的疲憊和麻木。她定定地看著漆黑的夜空，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悲涼，這漆黑的夜空，如同深淵，正像她即將面臨的結局。身后的侍衛不耐煩的催促著她走快點，粗魯的推搡她，讓她繼續前進。她沒有再掙扎，她的人生已經走到了盡頭，這盤棋，已經是一局無解的死局，無論再如何掙扎，也無法改變那早已注定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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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拐角處的牢房里，一名女子瑟縮在陰暗的角落，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血腥味和腐臭味。狹小的牢房內除了一地雜亂的稻草和斑駁的血跡外別無他物。這里常年不見天日，她渾身血跡斑斑，身上的傷口縱橫交錯，新傷舊痕交織在一起，讓人不忍直視。破舊的衣裳緊緊黏附在傷口上，每當她稍微動彈一下，就會牽扯到那些尚未愈合的傷口，帶來一陣鉆心的疼痛。可現下只有疼痛讓她保持清醒。這些天受了數不清的刑罰，她整個人就剩一口氣吊著。

門外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她面前，那人冷冷的盯著她，目光如刀，“明日就是你自盡之日了，我家大人命我來問，姑娘考慮好了沒有？若你識時務些，我們能讓你死得舒服點。”

聽到門外的聲音，她似乎并不意外，緩緩抬起頭來，那張清麗的臉上，沾滿了血污，昔日那雙小鹿般靈動的眼睛此刻卻無比的空洞無神，失去了焦距。即便如此她還是平靜地朝著來人的方向開口，聲音雖輕，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這些天我已經說過很多遍了，你們要的東西我沒有。即便你們對我施加再多的刑罰，我也只有這一句話。”

黑衣人冷笑一聲，“不愧是那狗東西的女兒，你們父女真的是一樣的冥頑不靈，與我家大人作對，真是嫌命長了，白費我家大人的好心了。”說罷，他隨手一揮，那把原本牢牢鎖在門上的鐵鎖便如同紙屑般輕易地被劈開。他一把揪起地上奄奄一息的女子，他的手像鐵鉗一般緊緊鉗住她纖細的脖頸，女子雖被掐得呼吸困難，臉色漲成了青紫色，但她卻咬緊牙關，沒有半句討饒的話語。

隨著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嚓聲響起，女子的生命也在這一刻被無情地掐斷。黑衣人冷漠地松開了手，轉身離去，他的身影迅速隱沒在黑暗之中。